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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万】暗恋(四):云端

老万 老万故事会
2024-08-23


前文梗概:

出生在川中小城的我暗恋初中同学小慧。复读一年考上中国人民大学后,满怀憧憬去北京跟她会合,却发现她已有男友。毕业十五年后,小慧离婚。2040 年,小慧心灰意冷移民火星,却在事故中丧生。

云  端

红色星期六的特大事故造成火星二号城逾千人死亡,彻底浇灭了大众对纽斯克火星殖民运动的热情。

人们意识到了肉身的脆弱: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生命对环境有严苛的要求,像地球这样适合碳基生命的环境在宇宙中岂止凤毛麟角,简直是凤毛麟角的 100 次方。人类想在宇宙中寻找第二个家,恐怕还等不到 AI 出手就被环境灭了千百次。

数字化生命的研究被提上日程:如果人类能摆脱碳基肉身的束缚,以数字的形式存在,不就可以大大提升在宇宙中存活的几率吗?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中科院计算所做研发。2023 年前后,人工智能突然大热,我也开始研究起了人工神经网络。

2040 年小慧去火星的时候,神经元之间的连接方式和连接强度都可以用 CT 精确测量了。从理论上说,通过扫描可以建立一个人的大脑模型。把模型运行起来,输入感觉器官的神经信号,它就可以输出这人的反应。

这样的模拟人是不是有自己的意识?这个问题让人兴奋又害怕。要是它有意识,是不是该给它人类的权利?中断模型运行是不是不人道?

立法跟上之前,这些问题都是研究的禁区。大部分人工智能专家的共识是:人不能扮演上帝。这种重大问题一步走错后果就不堪设想,一定要小心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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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慧遇难后,每年忌日我都会登录她的虚拟墓地,放上一束她喜欢的栀子花。幼年的时候,每到炎炎夏日就会有走街串巷的婆们叫卖栀子花串成的手链,一毛钱一串。小慧手臂上的白色花朵和它们经久不散的香气我永不能忘。

初中毕业时,在六中的文艺汇演上,小慧戴着栀子花项链演唱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空谷幽兰的歌声一字一句敲在我心上: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演出结束,我找到给小慧吉他伴奏的唐同学:我也要学吉他,能不能教我?

一切都淡淡地去了。我年复一年地留言,但也知道她看不见。那些困扰我多年的问题,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2061年,我已经是90岁的老人,该退休了。

那年我正带着计算所的一个小组和动物所合作一个项目“智化”,意图实现人类意识的数字化。设备都齐了,只是因为政策和法规限制,一直无法开展人体实验,只在几只猩猩身上试过。

我们的想法很简单:用大算力的张量处理器(Tensor Processing Unit)跑猩猩大脑的神经网络模型,预测猩猩对各种刺激的反应。

为了观测方便,我们把指示灯连接到虚拟猩猩大脑中负责不同功能的神经元上,神经元的兴奋度超过阈值时对应的灯就会点亮,颇有仪式感。

项目的名字“智化”是我提议的,我在致敬年轻时常听的一位创作歌手。他姓郑,有一首流传甚广的歌叫《星星点灯》。

多次联调后,我们做到了虚拟猩猩和真猩猩反应 87% 相似。考虑到生物系统固有的不确定性,这么高的相似度远超我们的预期,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了。

不过,第一代虚拟猩猩和真实的猩猩仍有很大差距:它的大脑是僵化的,参数永不改变,无法形成新的记忆,不能改变固有习惯,也学不会新技能。时间久了,数字猩猩和母本的行为差异越来越大。

更要命的是,数字猩猩缺乏真猩猩的七情六欲,更像是行尸走肉,久之甚至出现了抑郁症状。

动物所发情专家赵老师指点说:神经元间的电传导系数不但取决于神经元的结构和空间关系,还受大脑内各种激素和电解质浓度的影响。比如内啡肽带来生理上的舒适,多巴胺导致心理上的愉悦,都会影响大脑功能。我们不给假猩猩内啡肽和多巴胺,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殊不猩道。

赵大叔给我们指了两条道:

第一,增强反复用到的神经元连接强度,减弱不常用的连接。这是模拟动物的学习过程。

第二,根据大脑反应计算腺体分泌激素的多少,再把神经元连接的强度从常数改为脑内各种化学物质浓度的函数。

老赵不愧是专业发情的。改进后的模拟猩猩,智力和情商都赶上了真猩猩,还能一直保持年轻时的脑容量和学习能力,不会受到老年痴呆症的困扰。

如果把这个技术运用到人脑,不但可以摆脱碳基生物的脆弱,还顺带实现了永生。

这将是人类的奇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国家对人体实验的一纸批文。

等人体实验成功,我就可以数字化永生,有无穷的时间寻找问题的答案。

可我能等到那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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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前,我做了一个决定,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大学同宿舍的老三。

国庆节前一个星期,我主持项目组的例会。“同事们,这个月进展不错,婷婷和飞飞学会了基本的手语,据我们了解在国际上都是领先的。”

婷婷和飞飞是我们的两只虚拟猩猩。

我继续说:“马上就是长周末了,给大家再额外放三天,下周都不用来了,大家好好玩去!”

大伙热烈鼓掌。

周末,我把老三带进智化项目的办公楼。

不出意外,大家都度假去了,楼里空无一人。

老三跟我进了实验室,把门关紧:“王四,你真的想好了?咱们要是被发现,牢饭可是吃定了!”

我是个认准一件事八头牛也拉不回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这儿都准备好了。不过,你要是不想干我也绝不勉强。”

老三说:“靠,我老三是那种人吗?咱俩都多少年了?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定了。”

我鼻头有点酸,拍了拍老三肩膀:“谢了!”

老三当胸给了我一拳:“别腻歪了,小心过一会儿我反悔了。你小子云端永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我躺到实验台上,老三用绷带固定好我的头部,一边绑,一边哼着小曲:

王四的头,像地球,
有山有水有河流。

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一步他得过我的真传,在我家练习过多次,已经炉火纯青了。绑完,他歪着头欣赏自己的作品,显然很是满意:“这下没那么不堪入目了。王四的头,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一下眼。”

“靠。赶紧的。”

老三按动按钮,把我送进扫描。仪器嗡嗡响起来,伴着指示灯的光亮。不到十分钟,我的大脑被扫描完毕。

我利用自己的管理员权限,悄悄抹去了扫描的原始记录,只保留了模型参数。

人的大脑有大约 900 亿神经元,它们之间有100 万亿个连结,扫描过后得到一个 8PB 的压缩模型。我把它做成一个隐藏文件,上传到当时全球最大的云存储公司盖娅,复制了三份,分别在保存在上海、圣何塞、还有东京的数据中心。

老三,这次我欠你。

从计算所回家,我留下一个遗嘱:

除掉北五环的一套三室一厅公寓值些钱,我大部分的财产都换成了加密货币。我去世后,遗产继承人可以用仿真程序执行我的大脑模型,和我对话。我会告诉他们我数字钱包的密码不然,这个密码就随着我的肉身死去,谁也拿不走我钱包里的一个 token。

儿啊,看在钱的份上,你可得让他们把我的大脑复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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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6 年,老三先我一步走了,死在一个酒局上。前一分钟还在跟人推杯换盏,后一分钟就顺着椅子往地上出溜,大夫赶来他已经过去了,没受罪。

我跟他讨论过把他的大脑也扫描一份,被拒绝了。他跟我说:“这辈子活得够累的,好不容易把两个娃盘大又被他们啃,我要是走了就彻底休息了。人生得一只鸡足矣,你以后就一个人玩吧。王四,有时候真羡慕你,有精神支柱。不说了,你小子要是有良心,以后别忘了给乃翁多烧点美女全息像,要三点式的。”

第二年,我也走了,死在病床上。年轻时的 996 夺走了我的健康。

按我生前的安排,律师向我儿子公布了遗嘱的内容。不过,因为法规还不允许运行人脑模型,遗嘱暂时无法执行。一直到 2073 年数字意识法建立之后,我的意识才被首次复活。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我在意识复活后查阅自己的档案获知的。数字化大脑没有从扫描到复活之间的任何信息,也感受不到这段时间的存在。

复活之时,我感觉自己前一秒还躺在计算所的扫描仪里,后一秒突然身轻如燕悬浮在空中,如同磁场中的超导体,周遭的景物也骤然切换成系统生成的海边篝火。好在我有思想准备,才没有被吓得再死一回。

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成功了,我手舞足蹈在空中做出各种违反牛顿力学的动作。

我又抬起虚拟手臂向应该是自己脸部的地方摸去。脸部感觉到轻轻的压力和手指的温度,指尖感到骨骼和皮肤的阻力。

理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虚拟的,但主观上我无从分辨。嗯,他们的仿真程序做得不错。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脑中响起,听不出来自何方:“您好。您的意识刚刚苏醒,可能会有一些眩晕,不必害怕。您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还好,就是有点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这是向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致敬的一个哏。他曾用这三个问题追问人的本质。我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才有机会抖这个包袱。

女声回答:“您是中国科学院(简称中国科学院)计算所退休职工王建新,准确地说,您是他的大脑数字模型。您的参数来自于王建新 2061 年 10 月 1 日擅自对自己大脑的扫描。您现在活在盖娅数据中心的服务器里,或者说是云端。您的物理位置并不重要。您哪儿也别去,请配合我们继续‘智化’项目的研究,否则您将会因自己的违法行为受到严厉的制裁。”

哎,这帮后生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好,请开始对我的测试,我有大把的时间奉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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