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其一生，西贝柳斯的情绪始终在极度的明亮和阴郁之间摇摆不定……
西贝柳斯丨陌陌林中路
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如此描述属于“另一个欧洲”的众多小国家：“观察者会被这些国家强度惊人的文化生活给深深吸引。这就是小的好处：文化事件之丰富尚处于人能承受的规模，每个人都能吸收这份财富。”但他又说：“在这样温暖亲切的氛围里，每个人都互相看着、嫉妒着对方。”无视成规的艺术家可能会遭到残酷的唾弃，即便成为国家英雄，也会感到隔绝。
在音乐界，这些“小国”——东欧、北欧诸国甚至不列颠——终于在19世纪接近尾声时发出强劲的声音。德沃夏克在捷克、格里格在挪威的每一部新作的出版和音乐会都几乎是全国性的盛事。英国人自埃尔加在1899发表《谜语变奏曲》引起轰动之后，涌现出一大批颇具特色的民歌风作曲家。在芬兰则更是时势造英雄，西贝柳斯自1892年史诗交响曲《库勒沃》首演以来，创作了一系列芬兰民间题材的交响诗，其中《芬兰颂》和1899年的第一交响曲、1902年的第二交响曲这三部极具英雄性和感召力的作品很快就成为芬兰独立战争时鼓舞人心的利器。之后的《小提琴协奏曲》和《忧郁圆舞曲》等作品更是稳固了他在世界乐坛的地位。无论愿意与否，西贝柳斯至此成为芬兰的一个象征。他的头像出现在每张100芬兰马克的纸币上，芬兰人在提到桑拿、诺基亚手机时，也总不忘提及“我们的西贝柳斯”。
西贝柳斯有些措手不及。作为作曲家，他时常陷入无边无际的孤寂，一方面并不欣赏世纪之交时德奥和法国音乐的激进浪潮，另一方面，也无法应对民族英雄这个称谓带来的压力。在音乐方面，他走的路非常孤独。
1904年，西贝柳斯为了避开名人效应，举家离开首都赫尔辛基，迁往一间林中住宅。他在那里写了第三交响曲，开始形成新的风格。这部作品完全不像《库勒沃》和前两部交响曲的恢宏铺张，反而精巧简约。更大的突破是在曲式方面：西贝柳斯自此开始探索自己独创的交响曲结构。三年后便有了他和马勒的那次关于交响曲形式的辩论：西贝柳斯坚持“形式的严整”、“深刻的逻辑”，而马勒则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对！交响曲应该是整个世界，应该包容一切。”西贝柳斯不为所动，继续创造自己的交响曲形式，作曲过程通常非常艰苦。至1924年的第七交响曲时，他终于完成了以内容为出发点、“以多乐章组成单乐章”的交响曲式，以自己的方式解决了李斯特、施特劳斯、勋伯格等人遇到的问题。这一纯抽象的思维成就，使他在20世纪上半叶在英、美等国被捧为“现世贝多芬”，反而又给了他新的压力。1924年后，他就开始创作第八交响曲。美国各大乐团的指挥听闻此事，就首演权归属展开激烈争夺。库塞维茨基和波士顿交响乐团于1932年至1933年推出西贝柳斯交响曲全集系列，并希望以第八交响曲的首演作为辉煌的总结。然而，西贝柳斯一拖再拖，库塞维茨基一次次的催促几乎让他害怕再碰此曲。终于，他还是没能写完这部试图总结自己创作宗旨的大作。此后，在去世前的20多年时间里，他再也没创作任何作品。
终其一生，西贝柳斯的情绪始终在极度的明亮和阴郁之间摇摆不定。他时常会深刻怀疑自己，继而对自己非常不满，却又觉得没有力量也没有信心解决这一切问题。借酒浇愁、在日记中消解情绪是他的常态。纳粹当权时，尽管芬兰并不属于印欧语系国家，整个北欧也作为日耳曼文化的一部分被纳入纳粹官方文化体系；作为明星作曲家，西贝柳斯也因此获得歌德奖章。尽管他明知，作为名人，他有义务也有能力表明自己的态度、作出抵抗，但他没有这样做，只在接受奖章之后在日记中忏悔。而作曲方面的巨大压力使得西贝柳斯在40年代的某一天焚烧了自己的部分手稿。他的妻子记录道：“之后，他好像平静下来，轻松了一些。”
1957年，西贝柳斯于91岁高龄逝世于自己的林中小屋。他作为“现世贝多芬”，对音乐叙事和结构的贡献，在先锋派逐渐退位之后又获得了极高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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