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为道日损，一位外国学者的中国智慧
艳君注：这个系列访谈名为《教室外的学习者》。我们通过汉语老师和世界各地学习者的对话，向大家展现汉语学习者的学习经历和在教室外的人生经历，帮助老师们看到“学汉语”这件事带来的更多可能性。
本系列的第一篇，来自杨飞老师。杨老师的采访对象是曾任教于韩国外国语大学哲学系的朴正根教授。
朴正根教授简介：
1978-1988年与家人一同生活在台湾，曾任台湾中广之声国际部韩语主播。1988年回到韩国，随后进入韩国外国语大学哲学系任教，于2014年正式退休。朴教授及太太和两个儿子都是流利的韩语和汉语的双语使用者。
杨：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中文的？
朴：1968年，我上大学以后开始学中文的。
杨：当时为什么想学中文呢？
朴：因为我想学中国哲学。我哥哥告诉我可以先读中文系，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报了中文系。
杨：1968年，外大的中文系是什么样的状况？比如有多少人，开什么课？
朴：一年级只有一个班，一共20个人。开的课有基本的会话、文法，二年级有讲读，学校自己编的课本。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你是谁？我是朴正根。你昨天怎么没有去学校？我有一个朋友生病了，我去看他。”
杨：那时候学中文的人是有计划的呢还是？
朴：我们班大部分人是有计划的，他们觉得中文会成为很重要的语言，以后会有很大的发展，
杨：当时韩国还有哪些学校开中文课？
朴：汉城大学（即现在的首尔大学）、外大、庆熙大学，还有成均馆大学。首尔当时有这四个大学，现在已经很多了，几乎每个学校都有。
杨：对，现在非常多了。您之前说想学习中国哲学是想回答一个问题，是什么问题？
朴：我想回答“人生是什么”以及“什么样的人可以享受真正的人生”这个问题。
杨：您觉得在中国哲学里可以找到答案是吗？
朴：你是说现在吗？
杨：当时。
朴：当时我觉得有。尤其是佛教里面。
杨：那现在呢？
朴：我觉得佛教里面也有、道教也有，儒家也有，基督教也有；但是路有一点点不一样。但是不一样的部分只有一点点，最深的地方我觉得都差不多，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地。但是这个目的地不是一个固定的，到处都可以是目的地。
杨：那您现在可以回答当时的那两个问题了吗？
朴：这个不能回答。这个意思不是我没有得到。我自己可以享受，但是说不出来，说出来也没有用。这是我自己的。你自己的要自己去体会。所以，如果有人想念中国哲学我会支持他鼓励他。
杨：您后来是怎么决定去台湾的？
朴：那时我想念中国哲学，最好的是去中国念，那个时代我们韩国人不能去中国大陆，可以去的是香港和台湾，不然的话可以去美国念中国哲学，但是我觉得这个（去美国念）没有意思。所以我去台湾。
杨：去的时候您有想过会呆很久吗？还是打算学完就回韩国。
朴：我没有那样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在台湾我可以碰到中国哲学的真正的老师，平常我说道士，或者是道人。我指的是得道的通道的人士，我跟他在一起学，也许我也会得道。
在台湾读书时和朋友们在一起，右二为朴正根教授。
杨：去了以后学习的过程跟当初的期待有没有差异？
朴：没有特别的差异。我慢慢了解，我自己问“人生是什么，道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生和道，我没有资格提出问题。我慢慢了解到有很多事情没有答案，得不到答案。但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有的。就是自然而然，自己的那个执问消失的话自然而然没有问题，就是不需要提出这个问题了。这个过程是好像没有特别的路，也不是自己努力可以达到这个程度或地步的。这样的时候，这句话可以有帮助：“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意思是，真正要得到“人生是什么”，一直想没有用，而是不要想，一天天好好过日子，过好每一个时刻，一天天“损之又损”，最后知道人生就是这样啦。可以过很充满的日子，但没有答案。
杨：可能就是活在当下吧。
朴：对对对，只是这个“当下”的意思是很难听得懂的。
杨：那您觉得去台湾留学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朴：没有什么收获就是我的收获。譬如说，我碰到几位好的老师，还有好的朋友，好的同事。台湾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这样也是收获，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收获。但是台湾是我的第二故乡，在那里有很多非常难忘的回忆。
2019年6月，朴教授再次回到台湾探望以前的好朋友们。
朋友们有个聊天群，名字叫“莫逆之交”。
上图右一、下图左一为朴正根教授。
杨：如果让您给年轻人讲讲学汉语有什么用，您会怎么讲？
朴：学汉语第一个，就是我能认识的世界打开得多么广和深。中国呢，历史很长，而且是大陆嘛。我觉得，平常在韩国我们说西洋哲学、东洋哲学这样的分类。西洋哲学从古希腊到现代的德国哲学、法国哲学、英美哲学。按时代来讲的话，古代、中世纪、近代、现代哲学等，西洋哲学对面有东洋哲学，东洋哲学里好大的一块是中国哲学跟印度哲学。有小小的韩国哲学、日本哲学、也许越南、泰国哲学这样的。一般谈到东洋哲学，中国和印度哲学是代表。拿一个中国哲学跟西洋哲学来比的话，看里面的资源、资料，中国哲学没有比西洋哲学少或者浅，历史也更长。念中国哲学的人可能也更多。所以，学中文的话，用语言我可以思考了解世界上的事情。学了中文，哇，我面前打开了这么大，这么深，历史这么久的一个世界，我可以进去尝一尝，多么好啊！
我一到台湾，那个时候在台北机场，我去台湾之前我知道台湾差不多有两千万人，但是我第一次出国，到了台北机场，几乎每个人都在说中文，那个时候我有一点吃惊，这里真的有两千万说中文的人呀！实际上真的有。后来我去过北京、西安、昆明也去过，还有延边。去大陆，坐火车，或者坐国内的飞机，哇，人也很多，真的是大地。我从北京去沈阳的时候那边的平原像大波浪一样，坐飞机一个半钟头的时间里一直有那样的风景。对，是丘陵。还有飞机上看不见，但是一定有很多人住在那里。有机会的话我不要坐飞机，我要走路，一步一步去体会，多么好，多么神秘呀。所以啊，如果说有人想学中文我也鼓励他，里面可以看得真的很多。当然如果有人想学韩文我也鼓励他，但是汉语比韩语多几十倍嘛，可以看的东西更多，简单说就是这样。
还有啊，学汉语可以跟你聊天，多么好哈！
杨：哈哈，当时您可不知道这个。
朴：所以不能说学汉语有什么好处，得到或什么的，这是不知道的。但是机会很多。学汉语，能念中国禅师的书或者经文，也很值得学。佛教里面，禅师的部分可能百分之五，一点点，有很多汉文（即中文，下同）的佛经，还有很多汉文的小说，红楼梦，还有电视剧。还有自古以来，大陆有那么多美女，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们要尝一尝的话，太多太多了。要赶快学。
杨：您已经学得很好了。
朴：但是我已经没有几年。我真的，我再年轻一点的话我背一个背包。
杨：去旅行？
朴：旅行？可以走人生之路。不只是旅行，比如遇到一个农场，我停下来，住在那里跟他们一起生活。喝喝啤酒、聊聊天。我们可以开一个camping car；或者带一个帐篷，还有煮饭的东西；或者也可以住宾馆里。贵州、桂林、杭州、苏州等等走一遍。我们可以从一个地方出发，然后六个月以后到北京，但都可以改。路上有很多想不到的地方或者人，比如到了一个地方有一种好吃的东西还没熟，那要等一等，那也值得等啊。
杨：是，得等一等。听起来都特别美好。
朴：我以前在美国碰到一对老年夫妻，他们退休旅行。他们打算一年，从东部到西部，我们在Texas遇见，夫妻俩说真想不到有这么美的地方，可惜明天要走了。我说，你们是退休旅行嘛，可以多呆几天或者一年也可以呀。他们说不行不行，他们给我看他们的计划表，一张很大的美国地图，一边是走过来的，一边是还要去的。这样也好，但是可以改一下嘛。他们想这样达成退休旅行的计划。这样好还是不好，我不能评判，但是人生嘛，我觉得不必这么拘束。
采访后记：朴教授一生热爱中文和中国哲学，也喜欢中国古典电视剧，喜欢吃中国菜，更是做的一手好菜。经常鼓励自己的家人和学生们学习中文，去中国哲学中寻找生活的智慧。朴教授幽默洒脱，率性浪漫的性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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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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