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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卡佛:“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


Raymond Carver(1938—1988),“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和小说界“简约主义”的大师,是“继海明威之后美国最具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作家”。《伦敦时报》在他去世后称他为“美国的契诃夫”。 美国文坛上罕见的“艰难时世”的观察者和表达者,并被誉为“新小说”创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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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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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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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贾米森一直是杰瑞·罗伯茨最好的朋友。两人在南区一个靠近旧集市的地方长大,一起读完小学和初中,然后一起去上艾森豪威尔高中,他们在那儿尽可能选同一个老师的课,换穿对方的衬衫、运动衫和紧腿裤,约会和睡同一个姑娘——怎么方便怎么做。 

夏天他们一起去做工——浇灌桃树、摘樱桃、穿晒啤酒花①,任何能赚点小钱、又没有老板在屁股后面盯着的事情。他俩还合买了一辆车。高中最后一年前的夏天,他们凑了钱,花三百二十五块买了一辆54年的红色普利茅斯。 

他们伙着用那辆车。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杰瑞在第一学期结束前结了婚,退学在罗比超市找了份正式的工作。 

至于比尔,他也约会过那个姑娘。她叫卡罗尔,和杰瑞过得很好,比尔一有时间就上他们那儿玩。有了结了婚的朋友,让他觉得自己变老了。他去他们那儿吃中饭或晚饭,大家在一起听埃尔维斯②,或者是比尔?海利③和他的彗星乐队。 

有时候,卡罗尔和杰瑞当着比尔的面就亲热起来,因为公寓里只有一张床,就是客厅里那张平时收着、可以放下来的床,比尔不得不找个借口出去遛一圈,去迪松加油站买点可乐回来。有时卡罗尔和杰瑞会跑进卫生间里,比尔不得不去厨房,假装对碗柜和冰箱感兴趣,而且没有在听。 

他去他们那儿没有那么频繁了。六月份他毕了业,在达瑞果德④的一个工厂找了份工作,加入了国民警备队。一年后,他有了自己的送奶路线,和琳达的关系也确定下来了。比尔和琳达会去杰瑞和卡罗尔那里,喝啤酒,听音乐。 

卡罗尔和琳达相处得很好,当听到卡罗尔私底下说琳达是个“真实的人”时,比尔很开心。 

杰瑞也喜欢琳达。“她很棒。”杰瑞说。 

比尔和琳达结婚时,杰瑞是男傧相。婚宴当然设在唐纳利旅馆。杰瑞和比尔在一起胡闹。他们勾肩搭背,一杯接着一杯地干着鸡尾酒。这期间,比尔有一次无意看了一眼杰瑞,觉得他看上去很老,比二十二岁要老多了。但那时杰瑞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已被提拔成罗比的助理经理,而且,卡罗尔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他们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都要聚一聚,如果赶上节假日,聚得还要勤一些。天气不错的话,他们会在杰瑞家烧烤热狗,让孩子们在塑料小游泳池里玩耍,就像他从商场里弄来的其他东西一样,杰瑞买这个小游泳池几乎没花什么钱。 

杰瑞有栋很不错的房子,就在一个可以眺望纳切斯河的小山上。周围有些其他的房子,但靠得不是很近。杰瑞混得还可以。比尔、琳达、杰瑞和卡罗尔聚会时,总是在杰瑞家,因为杰瑞有烧烤炉和唱片,还有很多不方便带着出行的孩子。 

事情发生在星期天,在杰瑞家。

女人们正在厨房里收拾。杰瑞的女儿们正在院子里往游泳池里扔一个塑料球,一边拍打着水,一边大声喊叫。 

杰瑞和比尔坐在阳台上的折叠靠背椅上喝啤酒,歇着。 

主要是比尔在说话——说他们都认识的人,达瑞果德公司的事,和他想买的那辆四门的庞帝亚克卡特琳娜。 

杰瑞不是盯着晾衣绳,就是盯着车棚里停着的那辆68硬顶雪佛兰看着。比尔想,杰瑞怎么就变得深沉起来了,总是盯着什么看,一声都不吭。 

比尔在椅子里动了动,点着一根烟。 

他说,“有什么事,哥们?我是说,你知道我的意思。” 

杰瑞喝完他的啤酒,把啤酒罐捏扁。他耸了耸肩。 

“谁晓得。”他说。 

比尔点点头。 

杰瑞说,“出去遛一圈?” 

“好主意,”比尔说。“我去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 

杰瑞开的车。他们沿着纳切斯河高速往格利德开。天气晴朗暖和,阵阵清风吹进车子里面。 

“去哪儿?”比尔说。 

“去打几球。” 

“没问题。”比尔说。看见杰瑞开朗些了,他觉得好受多了。 

“男人不能老在家里闷着。”杰瑞说。他看着比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比尔明白这个。他愿意和厂里的同事一起去周五晚的保龄球比赛。他喜欢每周能有两次,在下班后,和杰克·布罗德里克一起喝上几杯啤酒。他知道男人需要出去走走。 

开到休闲中心前面的碎石子路面上时,杰瑞说,“还没有关掉。” 

他们进到里面,比尔帮杰瑞扶着门。杰瑞走过比尔身边时,在他肚子上轻轻捅了一拳。

“嗨!” 

说话的是瑞里。 

“嗨,小伙子们在忙什么呢?” 

瑞里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咧嘴笑着。他是个大胖子。他穿着一件短袖的夏威夷衬衫,下摆挂在牛仔裤的外面。瑞里说,“你们都在忙些什么呢?” 

“嗨,渴死了,来两杯奥利⑤。”杰瑞冲比尔眨了眨眼说。“你怎么样,瑞里?”杰瑞说。 

瑞里说,“小伙子们怎么样?都在哪儿忙着呢?有没有在外面又搞上一个?杰瑞,上次我见到你们时,你那娘们已怀上六个月了。” 

杰瑞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 

“奥利呢?”比尔说。 

他们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杰瑞说,“这是什么个鬼地方,瑞里,星期天下午都见不着一个姑娘?” 

瑞里笑了。他说,“我估计她们都在教堂里为来这里而祷告呢。” 

他们每人喝了五罐啤酒,花两小时打了三局顺序球⑥,两局斯诺克。瑞里坐在一个凳子上,一边说话一边看他们玩。比尔不停地看看表,再看看杰瑞。 

比尔说,“你觉得怎样了,杰瑞?我是说,你觉得可以了吗?” 

杰瑞喝干了罐子里的啤酒,捏扁了罐子,他转着手里的罐子,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上了高速后,杰瑞放开了——车速在八十五到九十英里之间。他们刚超过一辆载着家具的小卡车,就看见了那两个女孩。

“看那儿!”杰瑞说,慢了下来。”我用得着那个。” 

杰瑞又往前开了一英里左右,停在了路边上。“我们转回去,“杰瑞说。“我们去试试。” 

“天啦,”比尔说。“我不知道。” 

“我需要一点那个。”杰瑞说。 

比尔说,“没错,可是我不知道。” 

“你就别废话了。”杰瑞说。 

比尔瞟了一眼他的表,又四下看了看,他说,“你去搭话,我不太熟练了。” 

杰瑞掉转车头时按了一声喇叭。 



快遇见女孩时,他慢了下来。他把雪佛兰停在了她们对面的路肩⑦上。女孩们继续往前骑着脚踏车,但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笑出声来。靠里面的是个黑头发,高个子,身材苗条。外面那个的头发是浅色的,个子小一点。两人都穿着短裤和三角背心。 

“婊子。”杰瑞说。他等着其他车子开过去,好掉转车头。 

“我要那个黑头发的,”他说。“那个小个的归你。” 

比尔动了动靠在前排椅子上的背,又往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她们不会做什么的。”比尔说。 

“她们会在你那一边。”杰瑞说。 

他掉过车头往回开。”准备好,“杰瑞说。 

“喂,”女孩骑上来时比尔说。“我叫比尔。”比尔说。 

“好呀。”黑头发说。 

“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女孩们没有回答。小个的笑了起来。她们继续骑着车,杰瑞继续开着车。 

“哦,别这样嘛,你们去哪儿?”比尔说。 

“不去哪儿。”小个子说。 

“不去哪儿在哪儿呀?”比尔说。 

“你不会想知道的。”小个子说。 

“我告诉你们我的名字了,”比尔说。“你叫什么?我的朋友叫杰瑞。”比尔说。 

女孩们互相看了看,笑了。 

一辆车从后面开上来,开车的按了声喇叭。 

“闭嘴!”杰瑞大喊道。 

他往边上开了一点,好让那辆车开过去。然后,他又把车开到和女孩们并排。 

比尔说,“我们会带上你们。我们会送你们去你们想要去的地方。保证做到。你们骑车子一定很累了。你们看上去就是很累的样子。运动太多对人没好处。特别是女孩子。” 

女孩们只管笑。 

“明白了吧?”比尔说。“现在告诉我们你们叫什么。” 

“我叫芭芭拉,她叫莎伦。”小个子说。 

“太好了!”杰瑞说。“现在搞清楚她们要去哪儿。” 

“姑娘们要去哪儿呀?”比尔说。“芭比?” 

她笑了。“不去哪儿,”她说。“顺着路往前走。” 

“往前走到哪里?” 

“你想让我告诉他们吗?”她对另一个女孩说。 

“我才不在乎呢,”另一个女孩说。“说不说都一样。”她说。“反正我不会跟任何人去任何地方的。”名叫沙伦的女孩说。 

“你们去哪儿?”比尔说。“你们是去‘绘画岩’吧?” 

女孩们笑了起来。 

“她们就是要去那里。”杰瑞说。 

他踩了一脚油门,开到前面的路肩上停了下来,这样女孩就得从他那一边经过。 

“不要这样子嘛,”杰瑞说。他说,“来吧。”他说,“我们已经认识了。” 

女孩只管骑了过去。 

“我不会咬你们的!”杰瑞喊道。 

黑头发的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杰瑞觉得她的这一眼有点特别的意味。但对于女孩,你是永远也闹不清楚的。 

杰瑞冲上了高速,泥土和石子在车轮下飞溅。 

“我们会再见的!”从她们身旁开过时,比尔喊道。 

“跑不了了。”杰瑞说。“你看见那个骚货看我的眼神了吗?” 

“我不知道。”比尔说。“也许我们该回去了。” 

“这事已经搞定了!”杰瑞说。 

他在有几棵树的路边停了车。公路在“绘画岩”这儿分了岔。一条路通向雅基玛,另一条通向纳切斯、艾蒙卡拉、奇诺克通道和西雅图。 

离路一百码的地方有一个高而倾斜的黑岩石山包,它是山麓的一部分。上面蜂窝一样地分布着小路和洞穴。洞穴墙上到处是印第安人留下的画符。岩石山的绝壁面对着高速公路,上面到处写满了这样的东西:纳切斯67——格利德野猫队——基督救赎——打败雅基玛队——忏悔吧。 

他们坐在车里吸烟。蚊子飞进来,试图叮他们的手。 

“真希望有罐啤酒,”杰瑞说。“我真需要罐啤酒,“他说。 

比尔说,“我也是。”他看了看表。 

女孩进入视线后,杰瑞和比尔下了车。他们靠在车子的前挡泥板上。 

“记住了,”杰瑞说。他离开了车子,“深色的那个归我。另外一个是你的。” 

女孩们丢下脚踏车,向一条小路走去。她们消失在一个转弯处,而后又在高一点的地方重新出现了。她们站在那儿往下看着。 

“你们跟着我们干什么?”黑头发向下喊道。 

杰瑞向那条路走去。 

女孩们转过身,匆忙地跑开了。 

杰瑞和比尔用走路的速度不停地往上爬。比尔还抽着根烟,不时停下来吸一大口。在路的转弯处,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车子。 

“走呀!”杰瑞说。 

“来了。”比尔说。 

他们不停地爬着。但比尔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他现在已看不见车子了。他也看不见高速公路了。从他左边往下看,能看见像一条铝箔一样的纳切斯河。 

杰瑞说,“你往右,我直着向前。我们去切断这两个骚货的退路。” 

比尔点点头。他已经喘得说不上话来了。 

他往上走了一点,路开始下坡,转向了山谷。他看了看,看见了女孩。她们蹲在一块岩石的后面。也许她们正在那儿发笑。 

比尔拿出一根烟。但他点不着。然后,杰瑞出现了。这之后就不重要了。 

比尔只想干那件事。甚至只想看看她们脱光了的样子。另一方面,如果这事不成,他也无所谓。 

他从来不知道杰瑞到底想干什么。但这一切都始于,并结束于一块石头。杰瑞对两个女孩用了同一块石头。先是那个叫莎伦的女孩,然后是那个本来该归比尔的女孩。 



①啤酒花(hops),缠绕的藤本植物,这种植物晒干的成熟花朵,含有苦味,芳香的油被用于酿造业以防止细菌活动并增加啤酒特有的苦味。 

②埃尔维斯(Elvis),1935-1977,全名是埃尔维斯?普雷斯利(ElvisPresley),美国的歌手、演员和音乐人。被称为摇滚乐之王。俗称猫王。 
③比尔·海利(BillHaley),1925-1981,美国最早的摇滚乐手之一。被公论为是将摇滚乐大众化的第一人。 
④达瑞果德(Darigold),美国老牌乳制品销售公司。 
⑤奥利(Oly),美国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啤酒厂生产的一种啤酒。 
⑥顺序球(rotation),一种十五球的台球游戏。玩时需按照球的号码顺序击球。 
⑦路肩(shoulder),位于高速公路车行道外缘至路基边缘,具有一定宽度的带状地带,用于紧急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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