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说红楼：了断枫露茶迷案
一、枫露茶事件内幕有点绕
前文已详：枫露茶事件的真相并非关系吃喝，而是因为宝玉和袭人的私情被丫头们传开；李嬷嬷揪住此事对袭人和丫头们不断大骂。而丫头们风传此事，一是出于自由的本性，二是出于对袭人的嫉妒；显然，袭人此举对于众丫头争夺宝二姨娘的位置而论，算是不正当竞争手段。
李嬷嬷大骂袭人捎带唠叨众丫头，主要是出于对封建道德和礼教秩序的维护；当然李嬷嬷也有私心：她是贾政、王夫人的亲信奴仆，自然不会善待袭人和宝玉身边的丫头，而是明显对金玉良缘有所偏向。
就枫露茶事件处罚结果观照，凤姐撵走茜雪，主要以宝玉的喜恶为据；表面理由，是茜雪负责宝玉饮食工作不能胜任；但处罚结果，其实并未解决事件的根本问题。
因为枫露茶事件的本质，是自由思想与封建礼教的冲突和矛盾。所以，就事件本质、结果与处罚方式综合而论，却是关系中国社会法治意识和法制观念的千古大事。
二、茜雪是最大的告密嫌疑人
现在可以肯定：前二十回故事神神秘秘的枫露茶事件并非关系吃喝，而是宝袭的私情被李嬷嬷抓住把柄。把宝玉、袭人二人私情泄露出去的人，应该是宝玉身边负责茶事的丫头茜雪。起码宝玉的内心，就这样认为。也就是说，茜雪是第一泄密嫌疑人。
但必须强调：即便茜雪嫌疑最大，她却不是有意泄露宝玉的内帏秘事。
先假说一种可能：茜雪是一个被封建礼教摧残了脑袋的道德小棒；如果这样，就有可能在李嬷嬷某次巡察之时，只有她们俩个在场；茜雪暗中向李嬷嬷汇报了自己的感觉。
一般读者还有当事人宝玉，估计都这么认为。
之所以说是感觉，因为宝袭二人后来无论哪次上床，茜雪不可能亲眼所见，她没有陪房的资格。但这个假说从鸳鸯、晴雯等人事后的语气推断，却不能成立；因为鸳鸯、晴雯的志气和品格都值得信赖。
再做个假说，还有一种可能：茜雪的为人处世，属于诚实无邪的那种个性。因为开始大家都很讨厌李嬷嬷；李嬷嬷便想追究原因，她拐弯抹角从茜雪口里套出实情。
因此李嬷嬷认定，宝玉之所以讨厌自己是让袭人调唆坏了；于是她借道德论报复袭人。但这种所谓实情，也属于似是而非的感觉与谣传；而并非捉奸在床的真凭实据。
茜雪诚实无邪的个性，从她在宝玉面前亲切地称呼李嬷嬷为李奶奶而得出结论。因此，这个假说应该成立。
那么，反过来说：做为贴身大丫头，茜雪连主子宝玉的性情和喜好都不清楚；最起码说明，茜雪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仅从这个角度讲，凤姐撵走茜雪的决定，就不会有错。
三、凤姐究竟为何要惩罚茜雪
如果对照开放自由的思想而论，前面的假说和推断结果，基本没有任何意义。而有意义的是：凤姐究竟为何决定撵走茜雪？
首先可以肯定，凤姐的思想本质，不会是一个道德大棒式的领导人。因为她连因果报应都不相信；怎么还会相信礼教治下的所谓道德呢？何况还是宝袭之间这种正常的人伦情事。
但凤姐做为荣府的领导人就必须考虑，荣府还在封建礼教的道统之下；贾府里，还有如同李嬷嬷一样的道德家的绝对性势力。
凤姐做为具有先见之明的领导人，当她风闻宝玉和袭人的丑事，便提前做出决断：必须用一个杀伐正典；应该尽快制止这种谣传风气。如此以来对谁都好。于是，她利用宝玉的喜好，选择了惩罚茜雪。
凤姐以撵走茜雪来正典立威、欲达到制止谣传的美好意图，在皇帝儒家的道德文化冶下应该没错。但以法统论衡量，凤姐却大错特错。
以法统而论——倘以查谣、止谣为纲，凤姐首先应该考问李嬷嬷；明确谣传的途径、追查谣传的源头。固然，李嬷嬷可以随便说出一个丫头；因为少男少女们确实都在谣传宝袭二人的秘事。但凤姐不敢、也不愿意考问李嬷嬷；凤姐明白不会有结果。因为李嬷嬷不但是荣府奴仆阶层的特权人物，而且还是荣府的宣传部长兼道德大棒；换句话说，李嬷嬷就是荣府封建礼法与道统的代言人。
以法统而论——倘以查奸、止奸为纲，凤姐更不愿意、也无法追查宝玉和袭人的所谓奸情。因为宝玉就是荣府未来的主人，是荣府最高当局两个现任的爱孙和爱子；而她自己不过是一个较为高级的权力执行者；凤姐查谁呢？何况自己的思想也是那么开放自由。
总之，此类矛盾的产生，是因为当时的自由思想和自由风气已经不可阻挡。因此，精明的凤姐利用宝玉的喜好，选择以制裁茜雪来止谣、治谣的处罚方式。
既然凤姐和当事人宝袭以及钗黛云探都具有自由思想，也根本不会在乎那个秘事；她又为何一定要止谣呢？因为皇帝儒家文化治下，这种谣传和风气，不但会影响宝玉这个未来当家人的名声；更会影响荣府的声誉。而其实这种所谓声誉，不过是灭人欲的伪道德而已。
以上可见，枫露茶事件的本质，是当时一桩较大的社会性矛盾。
四、凤姐惩罚茜雪的“道德依据”
根据前文所断，应该说：凤姐处罚茜雪的方式，其大错之关键，就是依据封建礼法和道统法则为纲，先对谣传做了“有罪认定”；然后运用“归纳推理”找到一个对此事肯定有过口舌之染的“传谣者”来顶罪；这个倒霉鬼，就是负责宝玉饮食的茜雪。
此时的凤姐，先不管这种谣传为何能够迅速传开？其实不过是一种连统治者自己也无法回避的自由思想。
此时的凤姐，也不论茜雪和丫头们就此事不断传笑究竟是不是传谣？是不是以传谣为目的？于是她动用严酷的家法先让茜雪认罪；接着就秘密处罚茜雪，撵走了她。
但其实凤姐应该清楚这种方式的错误。所以，她对枫露茶事件的处置秘密进行，并未声张。显然，道德家并未达到预期效果；因为袭人依然被宝玉宠爱，李嬷嬷依然被丫头们鄙夷而不断发疯。
最终到二十回，凤姐不得不抬出最高当家人贾母的名义，以正言弹妒意而草草收场。倘站在支持自由思想的角度看，凤姐还是没错。
精明的凤姐就是这样，明明白白地借宝玉的喜恶而惩罚茜雪，制造了一桩冤狱。但是没法；因为凤姐仅仅是封建道统之下的一个权力执行者，她无力抗拒道统与世俗。
五、枫露茶事件的本质
如果从宝黛钗爱情婚姻主题线条观照枫露茶事件，不过就是宝玉身边的丫头为了争夺宝二姨娘位置而引发对袭人的醋意。
李嬷嬷做为贾政王夫人的代言人而介入其中并借道德论不断报复袭人，足以说明王家党构想的金玉良缘已经有了苗头。
也就是说：钗黛暗斗已经开始。从这个角度看，凤姐以宝玉的喜好为据处罚茜雪以达到暂时平息矛盾的意图固然美好；但正是以这种思维方式来处理问题，却使本来矛盾重重的事件更加复杂。
以思维形式而论，中国历史上用“凤姐惩罚茜雪”式“归纳推理”来断案定罪的案例多如牛毛。最有名的两个代表人物，是大唐武周时代的两个酷吏来俊臣和周兴；最著名的案例，是南宋初期传说有关民族英雄岳飞之死的“莫须有”罪名。
因此，枫露茶事件的本质，其实就是中国民族文化一种基本特色。这种思维特色，都不知制造了多少冤狱。
总之，无论凤姐的美意如何；无论宝玉、茜雪是怎样的好意或恶意；但茜雪被撵，确定是一桩冤狱无疑。并且，凤姐做为封建道统治下出色的权力执行者，并未达到自己的美好愿望。
如果把这种断案方式以好意来辩解一定还要继续坚持，结果无非是让人们继续说谎；继续违心维护封建礼教之下所谓的道德纯洁。
但凤姐之错的根本并不在她本人。细究其因，枫露茶冤案就是自然人性、自由言论、封建道统、封建极权与封建法统之间相互纠缠的各种矛盾，造就的一桩“法制悲剧”。其中，极权抹杀自然人性是根本原罪。
但为封建极权提供理论依据的后儒家先生，却偏偏要把原罪定格在人欲之上，于是他们选择了灭。其丑恶之用心，照然若揭。
六、了断枫露茶迷案
综合前文所述，现在可以断定：脂批惹得红学界长久不宁的所谓狱神庙大预言，应该是曹雪芹的一个障眼法；其实并没有考证家和索隐家探秘出来的那些永远无法辨清的后续故事。
曹雪芹和批书人的真实意旨，是要为世人提出警示：自古的这种断案定罪方式，迟早会殃及每个人。
事实正是如此：周兴被相同的审案之法请入翁中，死在自己学生来俊臣手里；谋害岳飞的秦桧等一干权臣，至今还被道德家“铸跪”在杭州西湖之畔。
《红楼梦》中贾府及其裙带后来遭遇的灭顶之灾，更没有逃出类似方式的制裁。最终，以凤姐为代表的封建道统权力的执行者，都走上自己拼力维护的畸形封建法统之祭坛。
正可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
红楼梦时代距今已往300余年，而怀着各种好奇心的索隐家和考证家就枫露茶迷案引发的那些猜谜式考证，如果抛弃对中国文化特征的重新审视，纵然再论八万篇、再编十万言故事；无论多么自圆其说兼催人泪下，除了增添一些引人发笑的谈资，究竟还有何种意义？
当对枫露茶迷案重新认识之后，与王熙凤有关的几桩命案的相关问题，就很容易解决。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论凤姐
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