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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新常态(2)意大利·《绑架风云》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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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专栏


作者旧照

意大利本来就是歌剧,绘画,历史,疾病和死亡一时在这片国土上肆虐,但它扼杀不了这里美丽的山水、丰富的人文和意大利人旺盛的热情和生命力。

菊子专栏持续更新中。
 

新常态(2)意大利·《绑架风云》
文/菊子

1.  复苏的意大利
 

我们不能忘记这些数字,不能忘记意大利人在拥挤的医院里悲壮地挣扎,不能忘记意大利疫情高峰时期,三架飞机在帕瓦罗蒂悲怆的歌声中飞出意大利国旗的红白绿三色,不能忘记复活节那一天,往年人山人海的圣彼得广场空无一人,年迈的教皇通过网络,向全世界虔诚的天主教徒布道。


5月27日的数字,意大利新冠确诊人数为230,555,死亡人数为32,955。都是哭泣的数字,555,55。


根据彭博新闻5月26日一篇报道,和麻州一样,意大利新冠病人死亡最多的也是有其他病症的老年人,死亡人数中,1.1%的人年龄在五十岁以下,死亡人士平均年龄为80岁。


5月4日,意大利第一次开放,大约4百万人开始复工。5月18日,大部分商店、酒吧和餐馆终于开放。酒吧,沙龙,街头,广场上,是意大利灿烂的阳光,和同样灿烂而阳光快乐的意大利人。不同的是,他们都戴着口罩。至少是带着口罩,吃喝、亲吻完毕,在接近陌生人时,会把它们戴上。

 

图一. 意大利街头一瞥 / 图片来自网络。


图二. 米兰大教堂门前亲吻的一对情人 / 图片来自网络。


意大利本来就是歌剧,绘画,历史,美食和爱情,罗密欧和朱丽叶。疾病和死亡一时在这片国土上肆虐,但它扼杀不了这里美丽的山水、丰富的人文和意大利人旺盛的热情和生命力。


不过,意大利人并不是在铤而走险。政府发布了长达120页的规范,详细罗列了复工、恢复娱乐、礼拜和商业的条例,其中最复杂的就是有关如何恢复公众场所的宗教活动的条例。人们担心的是,老年人最虔诚,感染病毒的风险也最高,在这个曾经是欧洲新冠大流行的中心恢复宗教活动,老年人又可能感染病毒。


梵蒂冈重新开放了。这是五名修女刚刚从圣彼得大教堂出来,她们除了穿着洁白的修女服,头上戴着修女帽,还戴上了洁白的口罩。



图三. 走出教堂的修女 / 图片来自网络。


我也曾经从这条路上走过。爱一个城市,就要用足迹丈量它的街道,呼吸它的空气,在罗马这样的城市,还要畅饮它的喷泉。然后,你的身体里就打上了这个城市的印记,令你永远无法忘怀。


若是你不能亲自前往,也不必失望,那里的人会从文字,绘画,雕塑,音乐,美食,种种艺术形式,记录他们的日常生活,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阅读他们的文字,欣赏他们的艺术作品,聆听他们的音乐和歌声,你就如同走在他们的街头,坐在他们的客厅,成为他们的朋友和客人。


说到这里,顺便也讲个笑话,意大利隔壁的奥地利也有禁令的,酒吧餐馆必须11点关门,结果他们的总统亚历山大·范德贝伦(Alexander Van der Bellen)犯规了。他们在维也纳一家意大利餐馆吃饭,总统可怜兮兮地说,这是封城之后他第一次带着太太和两位朋友一起出来吃饭,其实已经按规定在11点之前交了饭钱,然后在餐馆外面接着聊天,聊着聊着忘了时间,都过半夜了,结果被警察逮个正着,这下完了,全世界都知道了。他老实向公众道歉,会老老实实交罚款,还说,如果餐馆老板挨罚,也应该由他来负责。


讲完笑话,下面说书。说我翻译的一本有关意大利的书。


2. 《绑架风云》

 

我是个业余翻译,难得翻译一点东西,选题自然就比较谨慎。不过,我倒也不是很挑剔,这几年翻译的几本书,无他,大抵要么有趣,要么有用,最好的,自然是有趣又有用的了。


翻译《瓦尔登湖》时,一心只想着把正文和注疏都翻译出来,辛苦归辛苦,却也乐在其中;完成之后,笑曰“曾经瓦尔登湖难为水”,恐怕以后不会再翻译了。编辑推荐过一些书目,有文学经典,也有当代新锐、政论杂学,我都委婉推辞了。


轮到这本书时,我却欣然接受。


《绑架风云》的主题是十九世纪意大利犹太史,大背景是欧洲和美国的外交史,我对这段历史一直比较感兴趣。作者大卫·科策也是从布兰代斯拿到的博士学位,又多了一份亲切。


翻译犹太历史题材的文字,多少有些还债的意味。我读书很顺利,论文稀里糊涂写完,答辩稀里糊涂通过,碰到有软件公司招工,却也是稀里糊涂地就改行了。初时并不觉得,日久天长,却时时有些愧疚,毕竟当时学校将有限的经费提供给我读博士,我读完了却弃之不用,总是一种亏欠。若能在相关学科内翻译、写作,多少也能回馈一下当年资助过我的学校和基金会。


拿到书之后,粗粗读过,我便能够确定,这本书既是学术著作,行文又十分流畅易读,翻译起来会比较顺手,更重要的是,它能够为国内学者和读者提供一手材料,了解欧洲犹太历史、教会史,十分“有用”。

 


图四. 原版《绑架风云》封面 /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的叙事追踪着犹太小男孩遭绑架的来龙去脉,涉及到罗马教廷、欧洲外交、犹太社区、美国政府和犹太组织等几条线索,书中人物,从教皇到红衣主教,从犹太领袖到贩夫走卒,人人都在认认真真地扮演着自己的历史角色,故事时时高潮迭起、处处横生枝节,因为地点和题材相近,翻译过程中,我时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丹·布朗的畅销书《达芬奇密码》,读到关于教皇庇护九世和他手下的红衣大主教们的章节,眼前晃动的,就是《达芬奇密码》中那些庄严肃穆、身穿大氅的红衣主教们。从这个角度看,这本书除了有用,还十分有趣。


说到有趣,斯蒂文·斯皮尔伯格早就决定将这本书改编成电影,扮演教皇的是奥斯卡最佳男配角获得者马克·里朗斯(Mark Rylance)。据说另外一位同为犹太人的好莱坞大佬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还在与他同时竞拍,选择的大明星是罗伯特·德尼罗(Robert De Niro)。动手翻译的时候,我曾经玩笑过,要和斯皮尔伯格赛跑,争取赶在电影上映之前出书。到今天为止,我的译作早已出版,斯比尔伯格的竞争对手韦恩斯坦却身败名裂,而斯比尔伯格的电影仍然尚未出笼。


翻译进展顺利,却和名导演执导电影并无干系。这本书既是学术著作,精炼、准确,又有故事情节,悬念不断,令人欲罢不能。我情人节那天正式开始敲字,到五月份就完成了初稿,一边敲字,一边迎接着波士顿在暖冬之后,春天的万物复苏、百鸟北归。


翻译总体来说不难,但也有疑难之处,一是宗教职务和种种繁文缛节,二是意大利文资料及来源。我注意到,第一个问题,作者也碰到过。科策原来在书稿里称主教费莱蒂神父为the friar, 后来书出版时却又一律改为the monk翻译过程中,有些宗教机构和教廷官员的名称,我尽量沿用现有的约定俗成的译名,但国内专攻意大利宗教史的学者们或许会注意到,有些名称可能会和中文中现有的标准名称不完全一致。至于资料及来源,按理无需翻译,因为能够阅读意大利文原文的读者,自然可以直接去查阅原始资料来源,无需经过我这个译者节外生枝;然而,翻译出来也有价值,就是用注释佐证正文,好奇的读者还可以循注释而顺藤摸瓜,阅读更多的资料。这样一来,我也就勉为其难,将注释和索引全部译出,若有偏差和错误,我自当负全部责任。


还有一件令我忐忑的事,就是书名。原书名很纪实,就是《绑架埃德加多·莫尔塔拉》,或者《埃德加多·莫尔塔拉的绑架》。英文原文只有三个单词,还算说得过去,直译成中文却又长又拗口。于是我将它缩减成《绑架风云》。若是将“风云”理解为宗教界、政界和外交舞台上的风云际会,倒也算得上有几分切题,然而,不了解这本书的人,看见《绑架风云》,说不定会以为它是侦探小说。如果能诳得一些读者把它当侦探小说买了,我从中牟取稿费大利,顶多算是误导,不是故意诈骗。


翻译从技术上看难度不大,心情却十分沉重。这本书的作者科策是犹太人,但他的学术训练却是人类学,关注的是人在历史事件中的心理感受。于是,他的描写,虽然和其他史学家一样是在档案馆里翻阅故纸堆,他的关注点,却是每一个历史人物在扮演他们的历史角色时的喜怒哀乐、左右为难的困境。在这场复杂的宗教、历史和国际冲突中,作者虽然对埃德加多和他的父母多加同情,对于冲突的另一方——罗马教会的各级神职人员,尤其是教皇的描写,也同样浓墨重彩,并没有简单地将他们标成“落后势力”而一笔勾销。


暑假时选择了去意大利度假,顺便就地访问书中故事发生的地方。梵蒂冈博物馆内,每一件艺术品之前只停留七秒钟,也要看七年多才能看完,我却在庇护九世的雕像和门廊上的名字前再三停留。毕竟,他1846年当选教皇之后,统治天主教会长达三十一年,是任期最长的教皇,而且,在他统治期间,罗马教会失去了对周围领土的统治,从此退缩进了袖珍国家梵蒂冈。


离开罗马以后,我们前往弗洛伦萨。弗洛伦萨是文艺复兴的中心之一,也是莫尔塔拉家失去埃德加多之后投奔的城市。我们都是启蒙运动的学生,相信法国大革命促进了欧洲乃至世界的进步。翻译此书时,也很庆幸拿破仑占领意大利,促进了意大利社会尤其是知识分子思想的开放和启蒙,最后促成了意大利的统一。不过,在弗洛伦萨美术学院美术馆崇拜完馆中的镇馆之宝——大卫雕像之后,我们匆匆忙忙看了馆中的一个收藏,收藏不大,却能让我们亲眼目睹拿破仑带来的冲击甚至毁灭。


根据解说词,这里大部分作品都是1808-1810年间,拿破仑占领期间,托斯卡纳政府强迫教会关闭大批修道院后留下的部分遗物。保存下来的,都是宗教形象,有一面墙大小,都是从前教会敬奉的圣像。这里面有多少血腥、强制、愤怒、反抗和敢怒不敢言,是可以想象的。毕竟对信众来讲,这些圣物对他们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


离开弗洛伦萨以后,我来到了这本书的起点博洛尼亚。和意大利别的辉煌、绚丽的旅游城市的相比,博洛尼亚像是一个质朴谦恭的村姑。本来只抱着学习历史的目的前来,结果却发现她有别的城市没有的美丽——市中心几座大建筑,都有极为精致潇洒的长廊,令人流连忘返。登了城中的双塔,其中一个又高又直,另一个又矮又歪,让人想起施瓦辛格和意大利裔演员丹尼·德维托扮演的互不般配的双胞胎兄弟。从塔顶极目望去,四周都是教堂的尖顶,犹太人在这样的城市中生活,这些教堂时时刻刻会提醒他们,他们是异类、少数。下得塔来,我又参观了这本书故事演绎的重大场合圣彼得罗尼奥大教堂、圣多米尼科修道院,还步行到了埃德加多被绑架时,莫尔塔拉家居住的犹太隔都,参观了他们那个小小的犹太博物馆。


有一道大铁门通往博物馆,我问过博物馆工作人员,这道门和周围的高墙,是不是从前隔都的大门和高墙。他说不是。一百多年前,却是一道类似的高墙,将犹太社区和四周的天主教社区隔离开来,墙里面的人过着和外面的人不同的生活,一个天主教女仆将几滴水撒在了一个犹太男孩的头上,于是引起了一家人的生离死别,参与了欧洲外交的风云际会,并且间接加速了天主教帝国的分崩离析。


1858年,是咸丰八年。这一年,中英签署《中英天津条约》,其中规定:鸦片改称洋药,可自由买卖及进口。地球另一面的满清帝国里,也在酝酿着暴风骤雨。在跟随着莫尔塔拉家族的命运变迁的时候,我时常想到,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域,人类都在承受着同样的苦难。


七十五年后,希特勒在德国上台,博洛尼亚这个小社区的犹太人再次遭遇灭顶之灾。博物馆的一个小展室正在修建中,地面是黑色大理石,大理石上镌刻的,都是这个地区在大屠杀中丧身的犹太人的名字。



图五. 中译本《绑架风云》封面 / 照片由菊子提供。

作者简介:

菊子:武汉人,燕园学子,北美码农,个人微信公号“菊说八道”。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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