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流清：走路记

陈流清硒园雅吟 2021-10-27

陈流清，湖北建始人，七零后，自由写作。

走路记

文／陈流清

傍晚天气舒适，走路非常轻松。不管怎样，我必须争分夺秒，现在往回走还太早。我最后决定再向前走段路，即便一公里也已经很不错了。

起先走得比较悠闲，走着走着，感觉腿快不听使唤了。只好边走边安慰自己：现在受一哈罪可以换来余生的健康。因为怕冷，冬天是绝不愿出来活动的。大部分时间都情愿呆在家里烤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一次蹲下来擦地板，竟然头晕目眩，胸口像堵着似的闷得发慌，难受极了。更严重的是晚上舍不得睡，早上又起不来，第二天整个人都无精打采，一遇阴冷天，头痛得厉害。考虑了一下，与其疼痛，不如吃药；与其吃药，不如走路——其实哪种方式对我，都充满挑战性的痛苦。

亲水走廊人太多了，走过几次，便不想再走，只能放弃，另辟天地。不像在老家乡下，随便走动就能收获满足。在田埂上碰见拉着黄牛的老乡，你不认识，人家照样跟你亲切地问候：啥时候到屋的？多玩几天了再走撒。要么遇见背着背篓的老乡，从来不笑我客从何处来，仿佛你回到老家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从小区出来，于是就换了相反的方向前行。我从来不走捷径，经常吃饱饭冤大路。体育中心旁边的那条路，车少人少，阳光总挂在土司城墙上，是个走路的好地方。

沿路的土司城墙灰得纯净，庄严肃穆，除了墙壁上缕缕青灰，再没有别的颜色。城墙外一片旷野，一片幽微，空旷得似乎没有边沿。跟它相关的，要么是城楼上传来的钟声，要么是远处连绵的群山。很多次，我走到城墙脚下，数着它的画面，描着它的色彩，轻轻地问候它。这不，你看，我又赶上了墙头的余晖，城墙之上，树影之下，狗尾巴草在风中微微笑着，那么恣意，那么舒放。周围自然的朴素与丰富，生活的简单与清朗，都一行一行，一节一节，一章一章，陌生而寂静地，徐徐在你面前展开。

不知不觉间，双腿有些僵硬了。不想停下来，又不愿回走。人常说不走回头路。可是，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只能选择走回头路，甚至还有可能回到当初的起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岁月与我，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真的，已经不怕回头了！谁没有梦与挫折呢？只是，只是那么恭顺乖巧地学会了在光阴的缝隙里软磨硬泡。

新修中的金山大道，在土司城墙下美丽了一小截路就嘎然而止，因为金山大桥还正在筹建之中。不远处，几栋农家小屋已经拆迁完毕，人去楼空，只剩下些残垣断壁留在那儿，偶尔会有孩子背着书包从崎岖小路上冒出来。每次我走路到那儿的时候，总是会停下来看看，感受着恩施日新月异的变化。然后再只能朝回走。是的，这是一条不该说再见的路。成群的山雀明亮地飞来，又尖叫着飞去。偶尔有树叶落在发间，秋风习习。周围丰润的土地连绵到暮色，到天边，恩施的秋天深了！

回走到体育中心，人又渐渐多了起来。宁静求远，多走一段路又何妨？便又从其中的一条岔道走进去，光线越来越暗，路越来越窄。十几年来，我一直居住在小县城里。每天两点一线，出门遇见的几乎都是熟悉的陌生人。这么看来，在那样的小地方生活，基本没有什么意外，不惊奇亦没什么惊喜，一切似乎都是可以遇见。再换个地方朝前走，不出意外，是否柳暗花明，是否别有洞天，有时候我自己都疑虑，是不是走到岔路去了，离目的地会越来越远了。

很多时候风声从岔道口传来，带来熟悉的味道。突然想起儿时故乡的草木，花香，悬崖，快要干涸的河滩以及山沟小路边一些营养不良的野蒿，还有对面山包上漫山遍野的木瓜子。那时的我，边跑边用树枝抽打着深秋已经发枯的草丛，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不是为了惊动草里面的虫子，只是为了自己好玩。有时被木瓜刺绊住，顺手摘下红红小小的木瓜子，放在嘴里一嚼，有点甜，但很酸。手刺破了，裤脚上沾满了倒勾的草籽或婆婆丁也是值得的。那时青蚂蚱一蹦老高，又快又轻盈，根本就逮不着它。偶尔，抬头看见天空，云彩一朵追一朵。刚好有飞机飞过头顶，不知从何方而来，又不知飞往何处，只觉自己无比幸运。玩到天黑再回家，太阳晒得足，饭也吃得多，觉也睡得香，不像现在“弱不经风”。

在我穿过岔道中的巷子时，这些往事不知怎的，顽固地充斥着我的记忆。让我想起故乡一些人的影子，有的已经故去，有的已经远去，还有的已经老去。远处，是显眼的万家灯火，可我没有到达心中追寻的使我平静和向往的地方，又无法看见故土。那个叫粟谷坝的地方，有时是我的，有时是别人的，以几十年来不变的姿势坐落在群山之中，像在守望，又像在等候，像在沉默，又像在呼唤。

在岔道口的尽头突然出现了拐角。拐角处，一男一女，约五十多岁左右。女人拉着男人的手，至少这样，男人再不会遇到迎面来人的时候，总是拿不准该朝右偏还是该朝左偏，也不需要摇摆几个回合才能跟路人顺利通过。我不是那种遇见石头都要说几句话的人，更不会随便在路人面前诉说家事或疼痛以获取对方共鸣的人。可是在这特殊的场合，为了让他们更安全地通过，我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要打声招呼。倒是那女人先开口了，没事，我们已经习惯了，你过就是。他中风偏瘫已经十八年了，我经常带他晚饭后出来走几步路呢，这边人少车少，相对安全一点点。说完，又道谢又再见。谁知道呢，如此境况，每一次跟别人说再见都有可能是永别，但是她说得那么轻松，苦难的日子轻易地就在两个人搀扶的行走中潦草地抹去了，让我完全体会不到那种漫长折磨的疲惫和辛酸。

走回，刚好两个小时，身子暖和起来，再一次地庆幸今天又不用吃头痛宁。人过四旬，身上的各种构件开始陆陆续续出毛病，今天是关节，明天说不定是心脑血管。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的身体已经进入了衰退期。各种速度渐渐慢下来，有时候简直慢到迟钝。现在我不再熬夜，不再情绪无常，不自觉中找到了向这个逐渐衰退的外壳投降的最合适的方式——走路，平和地走路。很多时候，你明知一件事是单调的、乏味的，但是你仍然说服自己去坚持它，需要勇气。我越来越相信，走路也会给我提供一个不一样地世界，一叶知秋，滴水穿石，能说路里面没有世界吗？

走路的时候，不一定要选择在黄昏，不一定非得在月下，不一定要有和薰的风，亦不一定要有霏霏细雨……任何一天任何时刻，都可以从自己的小世界中走出来，随意地走走，就是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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