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尽全力，我们依然在尘埃里苟且
作者简介
曾瑞，80后，青年作家。湖北恩施人，喜欢行走，爱好读书，业余写作，新出版散文集《烟火人间》。
文 | 曾瑞
本文4500余字，阅读约需13分钟
一.作者阐述
这部作品可说是奉命而写，能写成又是意外收获。今年四月份，有人建议我写个反映现实的故事，最好能改编成电影。今年以来，反映现实题材的电影，确实有点火。因题材涉及现实，在构思时，我首先想的不是写什么，而是什么不能写。
我的写作，向非纯虚构，均来自现实生活。纯虚构，写起来实在不过瘾。既然取材现实，我就得去现实中找故事。有个朋友问我想反映什么主题。我说，就反映农村出身的一代人打拼在城市，农村回不去，城市留不住，生存的尴尬处境。他说，你写的就是我啊。他讲了自己的尴尬。
他和妻子都出身农村，大学毕业后辗转到京都工作，结了婚，在武汉买了房，背着80多万元的房贷。他们想在京都继续打拼几年，就退回武汉。不料，去年春天妻子意外怀孕。两人争论后决定不要，毕竟暂时养不起，又深感自责，几番考虑，才告诉父母。最终，在父母亲友劝解要求下，他们不得不生下孩子。
为生孩子，本已升职的妻子被公司辞退。只有他一人工作，月薪一万元左右。每月4000元房贷，3000元房租，2000多元生活费，压力非常大。他说，我不敢生病，不敢换工作，不敢见朋友，也不敢想以后，除了工作，什么都不敢。
迫于无奈，他们只得退掉小区里3000元月租的合租房，住进房租较便宜的城中村。妻子在租房待产，特别焦虑。他一人工作，勉强支撑。屋漏偏逢连夜雨，奈何此时，他岳父被查出患了鼻咽癌，晚期。因年事已高，身体本就虚弱，四次化疗，30多次放疗后，岳父去世。快要生产的妻子在殡仪馆发作，被送去医院，产下一子。
与此同时，京都大规模拆迁，他所在的公司被迫关门，他也失业。他只得退回武汉，解押卖掉房子还账，多年打拼，付之流水。妻子在租房带着孩子，做点手工活，聊以度日。他一人工作，支撑一个家。
听他讲完自身遭遇，我不胜唏嘘，决定写下来。今年5月2日开始动笔，写了十几天后，因新书出版，要去四处签售，耽误了两个月。七月归来，重拾头绪，费了好几天，才进入状态。两个月不舍昼夜，写得还算顺利。9月的第一天，炎热的广州渐生凉意，故事也终于写完。
写这个故事，尤其是写到他岳父生病的章节，我心里一直堵着，特别难受。那一段，他没有细说，我也不好细问。写的，几乎都是亲身经历。去年，乔紫叶的父亲也患上鼻咽癌，放疗化疗，前后达半年之久。所幸，医治有效。其间悲辛，想来都是噩梦。
面临着高昂的医疗费，当时有朋友建议我们众筹。我深知这种事太多，岂能都靠众筹解决。再难，我们也宁愿硬扛着。如今，几乎每个中青年的肩上，谁不是扛着医疗、教育、住房、养老这几座大山？坊间流传着一句话：底层大病靠众筹，中产大病倾家荡产，上层大病海外求医。斯时斯世，我们还能怎么办？
正如莎翁所说，人生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到头却毫无意义。从终极上来说，无论贫富贵贱，都难逃一死。这是每个人最终的宿命。但我们总是希望那一天来迟一点，能好好地活下去，甚至活出价值，不负此生。然而，我们多数人仅仅为了活着，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我们父辈这一代，生于鼎革之初，经历过太多强加的苦难，基本没享受过什么。我们这些为人儿女者，顶着各种压力，父母虽在，却无力孝养。多少农村父母含辛茹苦养大儿女，又要养儿女们留守在家的孩子。这是三代人的尴尬，三代人的悲哀。
写作的真实，不等于现实，一下笔，就意味着虚构。此处的虚构，并非凭空臆造，而是基于现实的合理虚构。故此，我不能说故事中一切都是真的。若没有基于现实的合理虚构，写作也将变得枯燥无味。合理的虚构，正是文学的魅力。支撑一部小说的，是大量细节。故事情节可以合理虚构，细节定要真实不虚，不然就要露陷，贻笑世人了。
写这部作品时，力求细节真实，我查阅过资料，也咨询过一些人。在此，尤其要感谢一位女性朋友。故事中涉及到生孩子，怎么写？我毫无这方面的经验，虽在影视作品中看过，毕竟只是隔岸观火。亏得这位女性朋友将自己生孩子的全过程，详细告诉了我，才写了出来。
故事写完，发给出版方。因种种原因，未能顺利出版，改编的事更是没影了。这也在意料之中。若无这次“约稿”，我不会写这部作品。既已写出，几经考虑，还是决定自费付之剞劂。庶几不负这些时日的心血，也好献给三五同道，聊供闲暇一观。
有些写作者认为，写作只是关乎个人的私事，不用考虑读者。他们甚至宣称，自己的写作是拒绝读者的。我不拒绝，也不迎合。窃以为，写作虽是一己私事，却总能透过某个缝隙，泄露人类的生存真相。若非如此，写作也不过是游戏笔墨，何值一哂。当然，我还没做到，只是尽力在做。
一部作品写出来，对写作者而言，确实结束了。而这部作品本身却还未完成，剩下的部分，需要读者参与。如果没有读者通过阅读的再创作，使精心组合的文字，传达出意义，写作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亲爱的读者。
2018-12-1 东圃明珠新村
二.人物小传
王朋飞：男，30岁，性格沉稳，出生于鄂西某乡村。他大学本科读的是中文系，毕业后漂泊多年，做过各种工作，终因工资低，决定花钱再学软件编程。其后，他去北京工作。由于技术不太好，工资一直上不去。跟谢雨薇结婚后，在武汉买了房，首付二十万，房贷八十万。先是妻子意外怀孕，迫于家里人的要求，不得不生。稍后，岳父患鼻咽癌，前后四五个月，治疗期间身亡，治疗费用花掉十来万。由于拆迁，所在公司被迫关门，他失业，继而租住的城中村又被拆，他无处可去。最后，他不得不离开北京，回到武汉。
谢雨薇：女，30岁，善于交际，出生于荆州某乡村。在武汉读大专时，经朋友介绍，认识王朋飞。两人开始恋爱，毕业后经受种种考验，终于结婚。大专毕业，她北上开始做销售。由于口才好，善于交际，她的业绩一向很突出，受到公司重用，升为小组管理。后因怀孕被辞退。
曾大贤：王朋飞同事，北京本地人，吊儿郎当，经常泡妞，吃喝玩乐。
韩二胖：王朋飞同事，拆迁后，被迫离开北京。
张圆圆：谢雨薇同事，90后，由于她，导致谢雨薇被迫辞职。后成为韩二胖的女友，又分手，做人家小三，辞职想同那人去西藏，不料却被原配当街殴打。
张总：王朋飞所在公司的老总，从美国毕业回来，开始在北京创业。在住宅区租了个房间，名为做软件开发，其实就是接活照单做。王朋飞有困难时，他发动公司员工募捐，加以援助。拆迁后，他关了公司，重去了美国。
马经理：谢雨薇的上司。
谢雨薇的父亲：年过花甲，一生穷苦，查出鼻咽癌已到晚期，治疗后身亡。
谢雨薇的母亲：五十多岁，残疾。
谢雨薇的姐姐：三十多岁，初中毕业就出门打工，三十岁才结婚。谢雨薇读大专的学费，全是来源她。婚后不算幸福，生了个儿子，又因胎中缺氧，智商发育滞后，五岁了不会讲话，不会跟人互动。
谢雨薇的堂哥：四十多岁，年幼丧父，母亲改嫁，几乎是被谢雨薇的父亲养大。在改嫁母亲和外出打工的姐姐资助下，他读完大学，被分配到武昌某政府部门工作。他是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工作多年，在武昌有房有车，在荆州也买了房，还在乡下老家修了房。面对谢雨薇一家的困难，他几乎从未施予援手。
谢雨薇的嫂子：武昌某大医院护士，性格较为怪异。谢雨薇的父亲就在她工作的医院接受治疗。
其他人物甲乙丙丁
三.故事梗概
开篇，男女主角面临着巨大压力。他们已经在自己的城市买房，背负着80万元的房贷。但基本过着一种小确幸的生活。
第五分钟，会出现一场火灾。男女主通过网络看了火灾报道，并没觉得这与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第八分钟，女主意外怀孕。为留不留下孩子，他们发生争论，最后决定打掉，又怕家里人知道后不能接受，几番考虑，才告诉家里人。家人要他们留下孩子。女主父亲眼睛痛，耳鸣，不同往年，毕竟是多年老病，都没在意。与此同时，女主升职，涨薪。
第二十五分钟，女主跟同事聊天，无意中说到自己怀孕了。这看似一件小事，实为整个故事的一大转折。
第三十分钟，由于怀孕，女主被辞退。至此，故事由A发展到B，危险（男女主的生存压力）升级。在B故事阶段，迫于无奈，他们退掉小区的租房，去找廉租房。
他们虽然住进了廉租房，生活可说还是一种小确幸。这期间，可以安排一些欢乐场面，比如同学聚会，同事聚会，甚至为男女主安排一场旅游。
第五十五分钟进入中点，结束B故事的轻松方面，急转直下，最大的危险即将到来。此时女主的父亲被查出身患鼻咽癌，要做手术。危险（男女主的生存压力）再一次升级。
第六十五分钟，女主的父亲在四次化疗后，还要面临30多次的放疗。由于女主的父亲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对她能否承受放疗，医生没有把握。与此同时，因火灾事件，男主的公司在大整顿中面临着倒闭。危险进一步强化。
第75-85分钟，女主父亲病危，男主失业。男主陷入灵魂的黑夜。第85-110分钟，男主回家处理后事。快要生产的女主在殡仪馆悲痛欲绝，当场晕倒，被送去医院，产下一子。
终场画面是男主回到那座城市，租住的城中村，已是一片废墟。影片在男主行走于瓦砾堆中结束。
备注：这是当时交给出版方拟定改编成剧本的梗概，还有个大纲就不发了。这里只是主线，还有韩二胖和张圆圆等人的副线。
四.《尘埃未定》正文第一节
站在父亲坟前，谢雨薇觉得，一切麻烦都始于那个春天的晚上。那晚，她一如既往要在公司上到十点才能下班。忙碌了一整天，她很累，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一边揉着眉骨和太阳穴。
一栋栋冲天而起的高楼大厦轮廓模糊，犹如静默在黑暗中的原始巨兽。巨兽身上霓虹光斑无声闪烁，绚烂缤纷。远处隐约有几根白色光柱扫射夜空，好像巨蟒在交扭争斗。窗外夜幕下的城市炫彩夺目，却没有一丝声音，如同正在上映一部五彩斑斓的无声默片。
这是一家金融理财公司，办公室里一片嘈杂繁忙，充斥着键盘敲击声、走动声、咳嗽声，以及电话聊天声。晚上七八点，多数人都已下班，对金融理财销售们来说，正是打电话与客户深度交流的时候。很多同事都在打电话，叽哩哇啦说个不停。
谢雨薇也打了好几拨电话，与老客户拉近关系，向新客户介绍理财产品，讲得口干舌燥。她放下电话，抬头望了会儿窗外的夜色，起身去接开水。
她不算高，不胖不瘦，因长时间坐班，腰腹有了少许赘肉。一头韩式短发，加上职业装，浑身透着职场女人的成熟与稳重。下班后，她经常在租房里练瑜伽，周末会去公园锻炼。十月尾，她将迎来自己三十岁的生日。在成熟与稳重的外表下，她自我感觉，有一种天蝎座神秘的优雅。
接完水，她走出办公室去洗手间。办公室很大，她要直穿整个办公室，才能走出去。过道两边办公桌一一排开，密密麻麻的人头错落有致。同事们全是一身黑色职业装，敲击电脑的专注而冷漠，打电话的一脸讨好的笑。
推开办公室的门，便扑进一股寒气。办公室里虽然暖和，毕竟空气不流通，人又多，浑浊沉闷，让人头昏脑胀。室外寒气清冽，谢雨薇不禁一抖，深吸了几口。幽长的过道里空寂无人，唯有她的高跟鞋声踢踏回响。
洗手时，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她，眼神淡漠，神情疲惫。她试着挤出一丝笑容，却不太成功。从洗手间回来，她刚要推门进办公室，只听一个女声叫道：
“雨薇，等一等……”
过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谢雨薇掉头，看见人事部的张圆圆急匆匆朝自己奔来。奔到她身边，张圆圆喘了几口气，才细声说，死变态找你，说完嘻嘻直笑。她有点胖，一笑，粉嘟嘟的脸上便显出圆溜溜的酒窝。
“找我？”谢雨薇有些不解，“他还没下班？”
“人家日理万机嘛，”张圆圆戏谑说，“时时刻刻为公司利益着想，哪有时间下班啊。”
两人打趣了几句，张圆圆叫她赶快去，死变态在办公室等着的。谢雨薇转身要去。张圆圆又说，有情况喊我啊，嘻嘻直笑。
谢雨薇敲了敲门，里面回一声进来，声音有点阴沉。马经理坐在办公桌前，正在敲击键盘，见她进来就笑着说，先坐吧。她就在茶几旁坐下了。
这间办公室不大，靠窗一张办公桌，后面立着文件柜。剩下的空间里，摆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坐着，手机响了一声。拿出一看，是王朋飞发来的微信。她正要回复，突然听到马经理在问：
“听说你结婚了？”
谢雨薇一愣，抬头看了看马经理。
马经理已起身朝她走来。
“是的。”她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什么时候？”马经理坐在她对面，拿过烧水壶接水。
“去年五一。”
“难怪我不知道。”马经理把烧水壶坐进电插板，“我刚来，对公司员工还不太熟悉。”顿了顿，马经理突然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呢？”
谢雨薇又是一愣，不解地望着马经理。
“找你谈话的目的，”马经理笑了笑，“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规划，包括对个人的规划，对工作的规划。”
“规划吧，”她思索着，“个人来说，当然是要抓紧时间赚钱。要赚钱，肯定得卖力工作……”
“这样吧，你写一份工作总结和计划给我。”
她起身正要走时，马经理又突然说：“我看这几天你都迟到，怎么回事？”
她有点囧：“因为……”
“好了，”马经理又打断了她，“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不希望你再迟到。”
走出马经理办公室，谢雨薇吐了口气。她回到办公室，继续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写当天的工作总结。这是销售部每天的日常工作，需要汇报给马经理。写完她抬头看了看手表，还有十几分钟下班。于是，她又构思着怎么写那份马经理刚刚要她写的工作总结和规划。
下班的人，从各个办公室里涌出来，过道里响着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张圆圆从人堆里挤出来，笑嘻嘻地走到谢雨薇身边。两人跟随杂沓的人流朝电梯走去，一边闲聊着。
“好奇怪，他突然问我该怎么办，”谢雨薇说，“我以为他会说什么该怎么办，又不说，搞得我一头雾水。”
张圆圆仔细看了看她，一脸认真地说：
“搞不好真是看上你了？”
谢雨薇把她一推。
“搞不好哦。”张圆圆嘻嘻笑着。
外面夜风冷冷，市声喧哗，下着雨。谢雨薇走出大堂的玻璃门，浑身不禁一抖。张圆圆嘶嘶叫了几声，直缩脖子。她们戴上面罩，撑开雨伞，朝地铁站走去。雨珠在地面蹦跳，人行道上积满了水，倒映着城市的霓虹，斑斑点点，好似水墨画。行色匆匆的人们走在五彩缤纷里，直踩得满地流光溢彩。车灯扫过，密集的雨丝，闪闪的亮。
夜里十点的地铁口，不再排起长长的队伍。她们乘电梯直下，走过长长的地下通道，过安检。
安检员全是一身白色制服，站在安检机两边。她们取下包，放在安检机传送带上。人过安检门，包还没传送出来。她们等着。一个女安检员坐在安检机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安检机屏幕，神情专注而冷漠。
她们刷卡过闸口，乘电梯直下，一班地铁正飞奔而去。她们站在候车处等着。
下一班很快到来。车里不再人挤人，但还是没有座位。她们抓住扶手，一手拿出手机，刷着朋友圈，又点开各种页面，随意看着。地铁在深深的地下飞奔。车厢里一片嘈杂。半晌，张圆圆突然说，公司现在不招结过婚的女孩了。谢雨薇抬头问，为什么？地铁轰隆轰隆，穿行在漆黑的隧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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