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凌飞访谈
对于中国摄影师而言,西藏可谓是一片圣地。
吕楠、杨延康等摄影家都曾长久面对这块土地上的人与自然,并留下经典、隽永的作品。而即使对普通人来说,这片充满异域文化氛围的高原,也饱含着神秘的吸引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形态变革的范围一步步扩大,西藏变得越来越触手可及,甚至让人感觉似曾相识。
这些变与不变的东西,被摄影师凌飞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每一个时代都需要自己的记录者,只要他是在用心观看。
本组作品曾获得第一届阮义忠摄影人文奖第三名。
采访 | 马小呆
2016年怎么想到参加“阮义忠摄影人文奖”(以下简称“阮奖”)的?
在差不多十年前,就看到了阮老师的《当代摄影大师:二十位人性见证者》,这本书对我影响很大,算是有启蒙作用的。另外,那时候这组《藏地影像》已经拍了8年,正处在阶段性整理时期,就正好赶上投稿了。
你拿到了第一届“阮奖”的第三名,虽然成绩已经很好了,但似乎是没有奖金的,会有遗憾吗?
对创作来说,没有任何遗憾,因为拍照这件事情,是由内心驱动的,这些经历和照片就是最好的回报。当然目前作为自由摄影师,肯定还是希望能有资金支持我的创作。不过今年的第二届“阮奖”就有所改变,前三名都有奖金。
得奖以后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吗?
在得奖之前,可能没有多少人看过这部作品,之后通过网络的推送以及后续在北京、南京、长沙、厦门等地巡回展,让更多人了解到这部作品,所以我非常感谢“阮奖”。
在创作方面会有影响吗?
就创作本身来说,对拍什么、怎么拍,或者影像上的把控等影响不大,因为我已经拍了很多年。由于“阮奖”的机会有幸认识了吕楠老师,这两年拜访过他两次。
吕楠老师通常会说一些哲学、历史以及社会的话题。听完这些对我也很有启发。作为一个好的摄影师,当拍摄到一定程度以后,关注的就不光是摄影上的东西了。
对,摄影是观看的艺术,如果想要拍出深层次的东西,首先得能看得到。
只有用心才能看得见,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阮义忠的书很早就对你产生了影响,那么对于“阮义忠摄影人文奖”中的人文,也是阮义忠提到的:“目前流行的摄影表现严重偏向观念性,人文精神逐渐稀薄”,你是怎么看待的?
人文就是重视人、尊重人、爱护人、关心人的文化,人文最终还是要落实到关怀上。现在我们的世界还远没有达到一个完美的状态,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需要正视。只有抱着一颗善良、真诚、关怀的心去拍摄,作品才会打动人,才会更有意义。但是,我觉得这个人文并不是说一切以人为中心,这里边还要体现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在世界中的位置、我们对这个世界能产生哪些影响……这些都算是人文的范畴。
刚才说到投稿时这组作品正在进行阶段性整理,目前拍完了吗?
没有,去年我停止了之前的日常工作,又去藏区好好拍了一年,准备做一个更完整的总结,希望能有机会出一本画册。但《藏地影像》是一个长期项目,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去拍。
去年的拍摄又补充了哪些内容?
主要是到一些去过多次、比较有感情的地方,又重新走了一遍,拜访了一些朋友。这几年藏区变化非常大,这次主要想拍一些这方面的内容。
在你的拍摄中,“藏区的变化”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点,你看到的变化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除了外在的变化——城市化以及生活方式的现代化,更主要的是人们精神状态上的变化。比如现在藏区的年轻人也会受到流行文化、物质文化的影响,这些影响有时候也会使他们的行为和信仰发生一些偏差。
这些你也会记录下来吗?
如果引起了我的思考,我都会拍下来。但它可能是一个静态的,而不是事件性的。我不希望只是记录一个事件,我更希望立足于生活细节,并最终能从精神层面反映出来。
你每次去藏区拍摄的过程大概是怎样的?会有详细的计划,还是游走式的?
会事先制定一个大概的线路,走访一些熟悉的家庭。因为已经拍了那么多年,哪些地方我喜欢,就会更主动地去拍。
什么样的画面会吸引你去拍摄呢?
这个很难用语言来说。我觉得这是由每个人的感受力决定的,它来自一个人的经历、阅读的书籍、受到的教育等方面带来的影响。当看到那个画面,就会很自然地按下快门。
可以结合具体照片讲一讲,比如我对这张小和尚跳起来的照片就很好奇。
这幅照片是很偶然的。在四川阿坝,一些小僧人在排练法舞,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在旁边玩——跳起来去够那个墙头。当时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动作已经超出玩耍的意义了,跟宗教、跟信仰有说不清的联系。
还有这幅照片,是在玉树地震后三个月拍的。这是一个受灾的寺庙,周围都倒塌了,只有一尊佛像孤零零地立着,当地人用一块布把佛像的脸给蒙了起来。
是人去蒙起来的?
对,可能是不想让它看到眼前的这个场景,这时一个小孩从这里走过,我觉得这个画面完全代表了我当时对玉树地震的感受。在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有一个老妇人在这里转经,累了就坐到我旁边休息,跟我讲她的老伴在地震中死了,现在玉树就剩她一个人,她每天能做的就是到这儿来转经。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非常平和,没有想象中的悲痛欲绝。在平和之中,我看到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坚韧和力量——就是面对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有信仰的人会用他们的方式给予解答。虽然藏区的很多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生命哲学和生存理论,我觉得这个正好是当下都市生活、商业社会里十分缺失的。
宗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提供了一种世界观和人生观,而对当代都市社会里的人来说,这块大部分是缺失的。很多人被卷入到社会里,迷失了自我,既在受到伤害,也在伤害别人。
许多摄影家都拍摄过藏区,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看视角,你的是什么呢?
在拍照的时候,摄影师是把自己投射到照片里面的,不同的人生阅历都会体现在作品里,所以拍出来的东西也会不同。我这组作品主要是立足于生活的细节,希望能够记录藏族族群当下的精神状态。
这应该也是作品的中心思想吧。
是的。最开始的时候,我可能只是记录一些生活中能够打动我的景象,它们是单张成立的。但后来把选出的几十张图片放在一起总结的时候,我发现它们是有一个框架的,这个框架就是生活本身。生活中能体现出来的东西,比你想要表现的东西多得多。
所以这个框架就自然成立了。
对,自然就成立了。这里面也包括了一些哲学上的思考、对生命和世界的思考,但这些都通过生活自己体现出来了。在内涵丰富的现实面前,让对象自己说话是最重要的。法国作家、哲学家鲍德里亚说过:“你认为你只是因为喜欢某个景色而把它拍摄了下来。可是,希望被拍摄成照片的其实是这个景色自己。这个景色在表演,而你只不过是配角而已”。
说得好,就像日本摄影理论家中平卓马说:“只有在对世界萌生作为接受体的意愿,愿意接受事物的原有样貌,接受充满事物反射回来的敌意视线时,才能让摄影家按下快门。”接受世界投向我们的眼光——摄影师其实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尤其是对一个项目拍摄过多年的摄影师来说,一定会对这些话感同身受。
使用宽幅相机是你作品很重要的特点,它的这个优势是什么?
这也是一个偶然。当时从朋友那收了一台二手的宽幅相机,去藏区旅行的时候就带着拍了一些,之后出了几张片子还比较满意,我就有意识地再去用它多拍一些。直到积累了一定量的照片以后,我才决定完全使用宽幅相机去完成这组作品。生活在藏区的人与他的生活环境是分不开的,所以在拍摄的时候,我希望人能和环境有一个呼应。宽幅相机能更好地表达这种人与环境的关系,体现人在自然中所处的位置。
那有没有不足之处?有没有遇到什么场面,不太适合用宽幅呈现?
有。当时拍了一些照片之后,我觉得还可以,自己也挺适合这样的视角。但实际上当真正只用这个画幅去拍作品的时候,我才发现非常非常的困难,有很多场景并不适合,会损失一些信息。
说到宽幅,很容易让人想到寇德卡的《墙》《混沌》,可以谈谈你对他的宽幅照片的感受吗?
我拍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去看寇德卡的作品,那些都是后来看到的,也很喜欢。寇德卡对宽幅这种摄影语言做了极大的探索,有很强的提炼性。
这组照片为什么不用彩色?选择丢掉色彩信息,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内容的一种纯粹性,我希望人们更多关注内容。在藏区拍摄的彩色照片,表现力当然非常强,但面对我希望传达的东西,只能有所取舍。
在这组40幅的照片中,甘孜的照片占到了一半(21幅),为什么在这里拍得最多?
客观上,甘孜离我近一些,交通更方便;主观上,可能那里触动我的东西比较多吧。
为什么?它跟别的藏区有什么不一样?
我觉得甘孜是信仰保存相对完整的一个地方,那里有著名的藏传佛学院,规模最大的修行地,以及众多的修行者。从宗教信仰的角度来说,那里的生活还处于一个比较纯粹的状态。
对你的摄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去藏区拍摄,主要是因为那里会带给我很多感触。我把这些感触记录下来,它们就像一部视觉日记,让我对自己的内心有了一个交代。
凌飞
1973年生于山西,现居北京;
2008年起,在西藏、青海、四川、甘肃等地的藏区拍摄《藏地影像》专题;
2008年,“我眼中的甘南”群展,奇数展廊;
2015年,入围侯登科纪实摄影奖;
2016年,获阮义忠摄影人文奖第三名;
2017年,中国民族影像志摄影展:凝视与再现,北京国际摄影周。
第二届阮义忠摄影人文奖持续征稿中
征集时间:2018 年 1 月 1 日 —— 4 月 30 日 24 时(北京时间)
投稿邮箱:juanijong@163.com
具体参赛要求请点击我查看
或者下方点击“阅读原文”进入赛事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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