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坤:诚恒精神不老春——悼怀沈伯俊先生二三事
2018年4月18日下午6点左右,我在随意浏览微信朋友圈时,惊见沈伯俊先生的微信上有这样一段话:“沈伯俊的朋友们,我是他的妻子。他昨晚突发病,由120送往医院,经抢救今天下午4点多钟去世。感谢各位朋友对他的关注,更希望各位保重身体。”
这怎么可能呢?但眼前字字泣血锥心的噩耗,分明是与其恩爱相伴一生的贤妻含泪向四海友人公开发布的讣告啊。这突如其来的伤痛,实在让人惊愕不已、悲泪潸然。
我下意识地急速翻阅近日与沈先生的微信联系记录。
2018年4月15日上午10时,我给沈先生的电子邮箱传了两首诗:
一是《步韵沈伯俊先生<本命年生日有感>》:“诚恒斋里贤良伴,继晷焚膏智慧添。处世独亲君子善,为人最恨小人奸。治学勖勉开新境,执教诚恒奏妙弦。已逾古稀身犹健,赓究三国再丰年。”
附沈伯俊先生原玉《本命年生日有感》:“生辰仍有寒星伴,书海畅游白发添。笔下沧桑识治乱,胸中史册辨忠奸。兴来访友寻三径,神倦赏花品五弦。公理永存心不老,求真向善度余年。”其落款为“2018年4月14日(72岁生日)凌晨于锦里诚恒斋”。
另一首为《沈伯俊先生等七友赏春合影感赋》:“蓉城七友乐无穷, 满面春风老返童。历尽沧桑情未了,中华圆梦建新功。”
二诗分别附照两帧:“沈伯俊先生72岁生日夜读照”与“沈伯俊先生等七友赏春合影”。诗传沈先生后,同日上午10时49分,沈先生由微信回我说:“金坤:我看了邮箱,没有你的邮件。最近几个月,我的126邮箱已几次发生这种情况:我发给友人的邮件,对方没收到;友人发给我的,我也是没收到。这很误事,甚至可能导致误会。麻烦你将大作重新发到我的两个邮箱……。”
我按沈先生所示邮箱,再传上述二诗。沈先生及时于11时18分回信说:“金坤:大作收到,谢谢!由于今天已转发5位朋友的诗作,大作只好明天转发了。”
其实,沈先生在15日下午1点之前,已将2首小诗转发诸位诗友了。17日零时19分,沈先生连发2条微信:“谢谢金坤先生为我们七友赋诗”,并特意介绍说:“上面是我的大学同学张建中的微信(七人合影,左起第三人,曾任中学校长)。”
谁知,这竟是沈先生发病之前给我微信之绝笔!沈先生遽然驾鹤仙游,不啻是我国《三国演义》研究界痛失了一位著作等身、德高望重的权威学者,也使得遍布海内的诗友文朋中痛失了一位诗心温润、诚厚谦恭的罕世知音!
面对噩耗,追怀往事,我与沈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顿然齐涌心头。沈先生的高尚品德与可贵精神,概而言之,约有三端。谨以此文,化为心香一瓣,权为祭奠沈先生之哀思也。
为了筹办好2010年8月在镇江召开的由中国三国演义学会主办、镇江三国演义学会承办的“中国东吴文化暨第二十届三国演义学术研讨会”,镇江三国演义学会王玉国会长于2009年9月特邀四川社科院研究院、中国三国演义常务副会长、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沈伯俊先生亲临镇江指导工作。
王会长略知我多年来对镇江历史文化颇多关注并有一些研究成果之况,加之又在高校任教的缘故,他即邀请我参与作陪,拜识沈先生由此始之。
其实,早在我读大学期间对沈伯俊先生杰出的《三国演义》研究成果就留有很深的印象,而今却能亲聆謦咳、面受教诲,其欣喜之情是不言而喻的。
从此以来,直至他去世前一天,我们都一直用163电子邮箱或QQ邮箱及近年的微信联系,从未间断。凡是我给沈先生的任何一封信,他都是每信必复的。有时因为他工作繁忙或外出讲学等事延迟回信,他都要一一说明,并表示歉意。
就是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三国演义》研究权威,却对名不经传的我是如此的诚意、谦逊与礼敬,委实令人动容。
由此念及厚我良多的不少已故著名教授,如北京大学褚斌杰先生、复旦大学王云熙先生、西北师范大学霍松林先生、苏州大学严迪昌先生、江苏教育学院吴文治先生、徐州师范大学吴汝煜先生等,他们与沈先生一样,都是值得我永远爱戴与感恩的彬彬有礼的谦恭君子、博学导师。中国高校与学界有如许德艺双馨的学界精英,不惟个人之幸,也是教育之幸、民族之幸、国家之幸!
沈先生是我国屈指可数享誉海内外的《三国演义》研究大家,但他从不居功自傲,始终保持一种谦逊、谦恭与谦和的谦卑姿态,连他平时说话的声调都是那么清雅婉转、不高不低、不紧不慢、不骄不躁,使人甚易入耳入心,倍感亲切温润。
至于他对学术工作的态度,一如其书斋名“诚恒”所示,那便是:真诚厚实,坚毅恒远。他一生卓越超凡的《三国演义》研究成果,无一不是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诚恒斋里总诚恒、“板凳要做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范文澜治学格言)的必然结果。
至于沈先生的敬业精神,则更是有口皆碑、感人肺腑。记得在2011年暑天,镇江三国演义学会曾邀请沈先生作“《三国演义》主题”讲座。他上午在扬州图书馆作了一场报告后,又马不停蹄过江来镇,于下午作学术报告。
当时沈先生拉肚,午宴时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显得颇为困倦疲乏。对此,王玉国会长不忍心沈先生带病报告,建议是否推迟时间。可他还是坚持原定时间不变,并十分动情地说:“我与镇江天生有缘,感情深厚,与镇江《三国演义》学会会员都是好朋友,绝不能因我的爽约而让他们失望”。于是,他中午也顾不上休息,在宾馆里启用随身自带的笔记本电脑,重温讲座的内容。
事实上,像这类谈《三国演义》主题的报告,沈先生不知讲过多少遍了,而且上午在扬州刚刚讲过,自是烂熟于心了,可他还是要坚持熟悉一遍。沈先生对学术如此敬畏、对听众如此负责的敬业精神,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在下午2小时多的讲座中,沈先生始终精神饱满,面含微笑,对《三国演义》中的人与事如数家珍,满堂听众无一说闲话、开小差者,他们或微笑,或点头,就像聆听著名评书演员讲说故事那样兴趣盎然、津津有味。整个演讲过程掌声不断,效果甚佳。
在感动之余,我作了一首《沈伯俊教授学术演讲感赋》七古诗,其小序云:
“2011年7月10日下午,四川社科院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沈伯俊先生,受镇江《三国演义》学会王玉国会长之邀,在镇江博物馆学术报告厅为镇江市《三国演义》学会全体会员及《三国演义》爱好者百余人作了《<三国演义>主题思想》的学术演讲,老题新论,多所发明。台上,沈先生娓娓而谈,出口成章,有理有据,声情并茂;台下,听众们鸦雀无声,聚精会神,会心微笑,频频颔首。
这是一场甚为成功的学术演讲,与上次沈先生《<三国演义>研究的现状与展望》的学术报告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给镇江学人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印象。然而,在此次精彩演讲的背后,却有着十分感人的事情。
10日上午沈先生抵镇时,颇感肠胃不适,在中午几乎未吃饭菜的情况下,毅然坚持准时而激情地演讲。有感于沈先生可敬的君子人品与朴实学品余特作七古一首,以聊表对沈先生的崇仰与感激之情焉。
”诗云:“潜心三国三十年,著作等身总虚谦。点校整理沈本精,阐幽发微观点鲜。染恙依旧演讲妙,忘我只为薪火传。难得台下精神聚,每见听众频首颔。多谢君子沈先生,数来镇江有深缘。但愿体康笔再健,天各一方共婵娟。”(此诗刊于镇江《三国演义》学会主办的《三国文化》2012年2月号总第3期)
沈先生就是这样一位敬畏学术、献身学术的真诚君子、博雅学者。他数十年如一日,忠诚学术,忠诚友情,不忘初心,持之以恒,其人格魅力将恒彰学林、日久弥新。
中国士人学者自古及今都喜欢给自己的书斋题名,它是斋主道德情怀、学术境界的鲜明概括,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不同时期社会思潮或自己不同心境的变化,书斋名也会屡有变更,多至数个乃至十数个也是常事,它们已构成华夏子孙书斋文化的一道特异风景。
沈伯俊先生也有一个“诚恒斋”的斋名,就像其斋名所言,他几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易其名,“诚”哉“恒”也。沈先生既对学术之诚敬,又对他人之诚善,怀着一腔诚情,拥抱专业,精研学术,“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韩愈《进学解》),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钻研学问,与友交流。
沈先生是非常看重“诚恒斋”这个名字的,他在给我所有的电子信函的落款处一律是 “诚恒斋”三字。他的诗集《诚恒斋诗草》也是以“诚恒斋”命名的。他是在其伏案一辈子的书桌上离开人世的。
正是由于沈先生如此“诚恒”不变的可贵精神,才赢得了著作等身、学界钦仰的《三国演义》研究权威的美誉。“诚恒”二字,不唯沈先生人生成功的两大法宝,也是所有成功者必须拥有的两大法宝。
尊敬的沈先生:您好!拜师京口,后晚幸甚。先生风尘一路,布道播学,精神感人。此次亲聆先生教诲,受益良多。此之谓:聆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又得先生慨赐大著,更是感谢不尽,大恩永铭。先生爱生如子,为学似火,做人像春,给我感染至深,为我难得楷模,委实相见恨晚。余不一一。 即颂研安!
”这是我于2009年11月13日发给沈先生的电子信件。在与沈先生近十年的电子书信交往中,他在给我的所有信件中 都是以“金坤”相称,我很乐意接受如此亲切温和的称呼。沈先生长我7岁,在年岁上他是我大哥,而在道德文章上则是我大师。
我虽然未成其入室弟子,但我一直敬重沈先生的人品与学品,自觉尊其为我的私淑老师,是我极其难得的良师益友。沈先生对我学术的关心与提携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寄赠著作,传发论文。一次,沈先生在寄《沈伯俊说三国》(中华书局2005年版)附信说:
“我看了你的新著《风骚比较新论》后,觉得你的学术功底厚实,视野宏阔。你能将《诗经》与《楚辞》这中国文学的两大源头进行开创性的比较研究,观点鲜明,论证详实,颇具说服力,这在中年学者中是十分难得的,可喜可贺。我起初对《诗经》也很感兴趣,写过一些文章,只是由于后来专攻《三国演义》研究,就很少涉及《诗经》了。我所寄的著作对你现在从事的“风”、“骚”系统研究没有直接的帮助,但在研究思路、方法等方面也许会有点启发。
”说实在话,沈先生著作对我甚有帮助。承蒙镇江市三国演义学会会长王玉国的信任,使我有幸忝为镇江市三国演义学会副会长。此前,我对《三国演义》只是爱好而已,没有进行过专门研究。现在有顶帽子戴在头上,对于一贯务实的我来说,还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沈先生寄来的心血之作,恰如“及时雨”,受益良多。这正是沈先生的细心如发、体贴入微的感人之处。
后来,他又陆续给我寄来了《三国演义辞典》(与谭良啸合著,巴蜀书社1993年增订版)、《三国漫谈》(巴蜀书社1995年版)、《三国演义新探》(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等大部头著作。
通过对这些专著的学习与思考,使我对于《三国演义》研究的历史与现状、成就与问题、路径与方法等,获得了全新的认识。后来自己写过几篇稍觉满意的《三国演义》研究文章,都是沈先生成果启发的结果,感恩沈师,没齿不忘。
除了寄赠著作外,沈先生近年来更多的利用电脑之便,给我隔三差五地分享他本人或者友人研究《三国演义》的新成果。每次我都将它们保存下来,留作悉心阅读、反复体会。
此外,沈先生还经常将有关国际国内重要新闻以及一些《三国演义》研究专家之外有关学者的讲座内容及时转发给我,使我大开眼界、丰富知识。当此时,对沈先生如此乐善好“传”的助人精神,不禁油然而生感激与感恩之情。
(二)、热荐诗文,竭诚说项。多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有关毛泽东与《三国演义》的论文,深得沈先生嘉许,认为拙文具有新材料、新见解、新方法的特色,遂主动推荐一家权威刊物发表。后来由于该刊物已有一篇类似的文章待发,他又换荐另一家中文核心期刊。
在平时与沈先生交流诗词作品的过程中,只要他发现其中思想与艺术较好的作品,他就会及时推荐报刊发表,如《四川广播电视报》、《现代语文》等,对我鼓舞很大。真是“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唐人杨敬之《赠项斯》)沈先生如此古道热肠,焉不令人感铭终身?
更让我感动的是,除了荐文之外,他还十分关心我学术事业的发展与专业水平的有效发挥。我退休之后,鉴于自己身体康健、思维尚好,想继续寻找一所高校发挥“余热”。
恰于此时,我从网上得知广州某大学正在招聘中国古典文学专业有关方向的教授,具有博士学位尤其是海归博士及主持并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者可以优先考虑,信息中并未标明年龄限制。
对照招聘条件,自觉尚合。于是我将自己拟继续工作的想法及广州这所大学招聘的信息告诉了沈先生,主要是想请沈先生替我把把脉,听听他的意见。谁知,当晚他就给我回了电子邮件。他说,真巧了,该大学文学院的院长就是他的学生。
沈先生已经将我的高校教学经历、人品学问等情况及时传给他的院长学生,让我静候佳音。我读着沈先生随回函传来对我的数千言的推荐信,字里行间是那样的真诚恳切、温情脉脉,又是那样的热心周到、通情达理。看着看着,热泪不禁潸然而下。
作为沈先生的“私淑弟子”,我所获先生的奖掖与提携之恩德,不啻是“视生如子”的不是亲人、胜是亲人的关系,它已远远超出人类普通关爱之上的“大爱”、“博爱”与“兼爱”的至上精神境界了。
尽管由于某些条件的限制,该大学未能聘用,但沈先生如此诚心“逢人说项”不遗余力的助人美德,却恒铭我心,策我前行。
众所周知,沈先生既是闻名中外的《三国演义》权威研究专家,也是学养深厚、韵味醇正的擅长旧体诗词创作的著名诗人。他在上小学高年级时就学写旧诗,兴趣至老不衰。只是因为在某些阶段将主要精力倾注于研究《三国演义》,写诗数量有限而已。
在他退休以后尤其是近几年,他的旧体诗词的创作可谓进入了最佳状态的黄金时期。他每逢佳节、讲学、旅游、聚会、访友,必有吟咏,以电子邮件或微信形式与五湖四海之诗友分享吟咏之乐。
特别是每年元旦、春节前夕,沈先生都要向诗友们分享他语朴意深、韵美律正的贺诗,或绝或律,情意盎然,吉光满篇。
而各位诗友无不及时唱和,互表贺忱,相亲相敬,高山流水,引为知音。这在当下铜臭味浓、道德滑坡、人心不古、斯文扫地的不良社会风气中,俨然已成为一道清雅纯正、新人耳目的诗坛风景线。
在这些唱和者中,有他的老师、同学、同事、朋友、学生等等,诗作中虽有稚嫩与老辣之分,有合律与出韵之别,但都是情真意切、语朴词雅之作。因此,对其中绝大部分诗作,沈先生都会及时转发给诸位诗友,众友酬唱,乐此不疲,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的诗词唱和群体(或曰“诗友圈”),而在诗友的心目中,沈先生无疑是这个唱和群体的“群主”了。
他也不畏劳苦,甘心做这个“群主”。他一方面要接受并回复诗友们的和诗,一方面要转一部分佳作与诗友分享,同时还要对某些“出韵”诗作进行一对一、面对面的精心点评与修正。所以,沈先生的那台电脑,便自然成为诗作的汇集地与诗作的转发所。它已成为交流创作心得、提升吟咏水平、缔结诗友情感的平台、枢纽与桥梁。
为此,沈先生经常要忙到深夜。他在给我的信件落款,大多是“凌晨1点”(有时甚至更晚)的字样。可他却无怨无悔不记年,直到去世前的一刻,他还在凌晨转发诗友们赠他72寿辰的贺诗或和诗。可以这样说,沈先生是满怀浓密无比的诗友之情离世的。
他钟情于诗词,交情于诗友,无疑是他洞悉孔老夫子“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季氏》)传统“诗教”伟大意义的结晶,也是他将一生酷爱的《三国演义》“桃园结义”之精神潜然转换为“诗园结义”之气象的生动体现。
我与沈先生真正建立诗情,是从拙诗七古《沈伯俊教授学术演讲感赋》(2011年7月)开始的。直到沈先生逝世之前,我们一直有着诗情的交流,尤其近年来交流更为频繁。
大凡沈先生讲学、旅游、度假、会友等活动,他都会传来照片或诗作,与诗友分享他的喜悦之情与生活感悟,十分亲切,倍觉温馨。
对他讲学的一些照片,我一般都会作一首《题ΧΧ照》诗,表达我的敬仰、钦佩及欣赏之情。如《观伯俊先生<说赤壁>照感赋》:“三国赤壁盛名传,千古英雄动地天。今日登坛重指点,退翁豪气似当年。”(2015年元月18日)又如《伯俊先生讲学照题吟》:“解甲归来事倍忙,八方讲授兴怀长。三国话语无穷尽,指点江山吐妙章。”(2017年秋)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元旦后,沈先生到惠州双月湾海边度假。他知道我在惠州一所高校工作,就在第一时间来电告诉我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到南粤海边度假,对面朝大海、优美舒适的酒店环境十分满意。
此地住房宽敞,站在朝海的阳台上,白天可以欣赏雪白的浪花与翱翔的海鸥,夜晚可以感受温和的海风与拍岸的涛声。还可以到附近购买海鲜,自己做饭,生活方便,而且费用不高,非常划算。
沈先生心情极好,诗兴大发。他几乎每天都传来赏海的美丽照片,还有直接用铅笔抄写工整的诗句。如沈伯俊《初到惠东双月湾》这样写道:“古稀不作颓唐看,万里一航来粤南。海雨天风轻雾里,心随小岛打鱼船。”(2018年1月8日于宝安虹海湾酒店)
沈先生逍遥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即作《次韵伯俊先生<初到惠东双月湾>》和之:“柒零莫作夕阳看,老骥文坛跃北南。三国独钟随旅阅,终身愿为渡人船。”
因为在所传的几张照片中,有几张沈先生夜读《三国演义》的镜头,所以,我即表达了对他度假不忘研读、依然学术研究可贵精神的赞美之情。而沈先生却回复说:“活到老,学到老。这是应该的。说‘渡人船’则不敢当。”真乃学高德厚,虚怀若谷,谦谦之风,感人至深。
更让人感怀的是,他几次将诗友酬唱的佳作,请友人中著名作曲家、歌唱家谱曲演唱,然后做成光碟分送有关诗友,从中分享其弥足珍贵的友情与高雅优美的情趣。
如沈先生《癸巳仲秋寄师友》诗:“桂香今岁消歇早,秋虎徘徊欲去迟。莫道阴晴兼雨色,清茶半盏可吟诗。”首二句意谓今年桂花早谢无香、仲秋依然酷热如虎,天公甚不作美,败人心情;而后二句则一反此前之不宁心绪,完全沉浸在阴雨品茶吟诗的闲逸雅趣之中,颇具老庄逍遥逸乐的自得情怀。
我十分喜欢沈先生这种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精神境界,遂在诗友中率先作了一首《和沈伯俊先生<癸巳仲秋寄师友>》:“每逢仲秋情涌时,渴望团聚莫淹迟。师友谈笑蟾光里,飞觞醉歌联句诗。”
接着,杨建文、张本应等先生都相继鱼贯酬唱。因此,沈先生就请有关专家将部分酬唱诗谱曲并演唱,然后将音像制品分送大家,真是其情浓浓、其乐融融。
沈先生的确是当下学界地道而少有的重情者、有心人。为此,我便作了一首《沈伯俊先生<癸巳仲秋寄师友>唱和组诗谱曲感赋》:“一首仲秋寄友诗,引来步韵唱未已。但欣谱曲情谊厚,如此知音贵所希。”聊表对沈先生重情扬善的可贵品德与人文情怀。
我在与沈先生近十年的诗情交流中,不仅增进了与沈先生的友谊,并由沈先生而结交了许多诗友,而且增强了我对旧体诗创作的浓厚兴趣,思想境界与艺术水平也逐渐提高。我想,其他诗友也会“所见略同”吧。
令人欣慰与感激的是,与沈先生颇具师生之谊的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黄大宏早就留心收集沈先生与各位诗友的酬唱之作,这恰与沈先生拟编辑师友唱和诗集的意愿不谋而合。
黄大宏教授在《诚恒斋酬唱集》“前言”中深情写道:
“幸自2012年以来,沈师每有新诗,或得师友相和之作,辄惠寄于我,年把光景,累集达数十篇。捧读这些诗篇,可见沈师内心的衷情雅致,倾心交友的诚笃热情,乃至身为学林泰斗的风范,但零章片纸,保存观览皆有不便,遂发愿编辑《诚恒斋吟草暨师友唱和诗集》,亦借此报答沈师善待我之厚意于万一。(沈伯俊《诚恒斋诗草》,中国文化出版社2016年版)
”诗集出版后,沈先生及时将亲自题签的2本快递于我。诗集由沈伯俊《诚恒斋诗草》与黄大宏编集《诚恒斋酬唱集》两部分组成。前者收录沈先生旧体诗词228首,计127页;后者收入酬唱诗词500余首,计203页,其数量与篇幅都远远超逾前者。
再一细检,本人与沈先生的酬唱之作竟达50余首之多。我深知,并非是我的诗作有多好,只是沈先生对我的厚爱与鼓励而已。本来沈先生的《诚恒斋诗草》当为本著之主角,而《诚恒斋酬唱集》则应是附录之配角,而客观上已成“喧宾夺主”之嫌。
然而这正是沈先生的诚心善意所在。正如他在《诚恒斋诗草》“前言”所说的那样:“我只希望收录作品尽可能全——参与唱和的作者,有学界师友(其中有多位著名学者),有我的高中、大学同学,有我的弟子、学生,还有业余作者、在校学生,大家的身份地位、学术造诣、艺术功底有差异,但作为诗友,理应一视同仁,平等地进入《酬唱集》,共享友谊的温馨。”
这正是沈先生忠厚情怀、仁爱精神的一贯体现。对《诚恒斋诗草》的出版,我曾贺诗一首:“沈老先生雅趣真,抒怀言志玉壶心。八方文友频酬唱,傲雪梅香万里闻。”聊表对引领酬唱主帅沈先生厚德厚仁、重情重义人格魅力的崇尚之情。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受人尊敬与爱戴的沈先生却如此遽然驾鹤西去了。否则,在今年端午节前夕,他一定会在诗友间引吟佳作而众友酬唱的。而今,我们这般诗友却再也没有机会唱和沈先生的诗作了。
为此,我颇为感伤,含泪作了一首《戊戌端午怀沈伯俊先生》:“年年端午率发吭,四海亲朋唱和忙。今日先生乘鹤去,诗朋从此黯神伤。”
至于他在《诚恒斋诗草》“前言”所说的“再过几年,如果经历允许,我还想出版《诚恒斋诗草续集》《诚恒斋酬唱续集》,为人生再存轨迹,为友谊再添见证!”对他而言,也只能是永远无法实现的遗憾;对于我们诗友来说,只能是一种无缘达成的伤痛。
不过,可以让沈先生放心与安慰的是,《诚恒斋诗草》与《诚恒斋酬唱集》已满载着沈先生与所有诗友们的浓郁诗情与深厚友谊,播誉人间,流芳诗坛。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沈伯俊先生的道德文章、君子人格、博爱胸怀与仁厚精神,魅力永在,诚恒不朽,它将永远激励和鼓舞着人们向真、善、美的人生至高境界不息登攀、勇往直前!
尊敬的沈伯俊先生,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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