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洲:怀念周先慎老师
周先慎教授是我的老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研究生时,选修过周老师讲授的古典小说鉴赏课,那时周老师刚五十岁,身材消瘦,一头黑发,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精神而又儒雅。
他上课讲一口四川普通话,没有卷舌音,讲到“创作”二字,“创”字发第三声,念“闯”音,“创作”一词在课堂上出现频率特高,印象十分深刻。我是湖北人,同属西南官话区,颇感亲切。
周老师眼睛近视又老花,上课时带两副眼睛,近视眼镜镜框大,老花眼镜镜框小,一会儿看讲义,一会儿看课堂,两副眼镜不时换着戴。
讲课内容是分析古代短篇小说,从唐传奇、三言和《聊斋志异》选一些经典作品,仔细分析小说的主题思想、人物形象和艺术特征,讲义最后整理成一部学术专著,那就是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古典小说鉴赏》。
研究生毕业时,周老师参加了我的硕士论文答辩,记得当时是周强老师任答辩委员会主席,吕乃岩老师、周先慎老师,还有导师沈天佑老师为答辩委员。
我的硕士论文题目为《论冯梦龙的文艺思想》,根据冯梦龙的序跋和评点,从文学本体论、文学创作论和文学功能论三个方面来探讨冯梦龙的文艺思想。老师们给了我较多的鼓励,也提了一些意见。
老师们的具体意见大都印象不深了,周先慎老师的一句话一直记得,他认为我的论文用西方的文学理论来论述冯梦龙的文艺思想有新意。随着周老师的逝世,当年参加我论文答辩的四位老师都已作古,不禁一声长叹。
研究生毕业后,我在高校从事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周老师对我有过帮助与提携。
我在烟台大学中文系任教期间,在《文学遗产》发表了一篇论文《<西游补>作者董斯张考》,学校每年要评优秀科研成果奖,系领导和同事鼓励我申报,但需要两位专家写推荐意见,我给周老师写了一封信,并随寄一份论文复印件,请他写推荐意见。
周老师很快就回信了,并充分肯定了我论文的创新。我心里明白,并不是我的论文写得多么好,是老师对学生的提携与厚爱。这篇论文后来获得了烟台大学优秀科研成果二等奖。
研究生毕业之后再次见到周老师是在2004年秋天,河南大学文学院主办《西游记》学术研讨会,周老师和我都参加了这次会议,主办方安排住宿两人一间房,周老师比我先到,在会议手册上看到我的名字,向主办方提出和我合住一间。
周老师见到我时,非常高兴。岁月不饶人,近二十年不见,周老师变化很大,苍老了许多。那时周老师年近古稀,腰有一点弯了,心脏不好,做过手术,走路不能太快,尤其是上坡。
会议期间,我与周老师同吃同住同开会,谈学术,聊家常,也聊北大中文系的事情。他提到与我一届的同学韩慧强兄,也是周老师指导的研究生,硕士论文研究《红楼梦》,后来在《红楼梦学刊》发表,毕业后没有进高校从事学术研究,他感到非常可惜。
印象最深的是他对自己一篇论文的处理,有一家刊物向他约稿,文章写完后,他送给吴组缃先生审阅,想听听吴先生的意见,吴先生看过之后,提了不少意见,有些意见还非常尖锐,于是周老师便将这篇文章放弃了,没有寄给刊物发表。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周老师对吴先生的尊重与敬佩。
我曾经读过周老师谈自己学术研究的文章,称自己的在学术研究取得的成绩是吴组缃先生教育与指导的结果。八十年代,周老师应邀为北京大学出版社编辑一本《聊斋志异欣赏》,不署自己编辑或主编,而署吴组缃等著,我曾购藏,印象深刻。
微信出来后,周老师主动加了我的微信,令我十分愧疚。前几年我在整理吴组缃先生的《聊斋志异讲义》时,在朋友圈发了几张吴先生的手稿照片,周老师看到后,关切地询问手稿的可靠性,我告诉周老师,吴先生的手稿是在沈天佑老师的讲义中发现的,并请吴先生哲嗣吴葆刚先生鉴别,得到认可,并授权整理。周老师这才放心。
今年四月二十一日,北京大雨,早晨醒来打开手机,惊悉周老师逝世的噩耗,不敢相信是真的,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是真的。
与周老师的高足段江丽教授联系,得到肯定的答复。我向段教授提出,如果举行追悼会或告别仪式,我想去为周老师送行。段教授告诉我,根据周老师的遗愿,不举办任何仪式。这在我的预料之中,符合周老师一向为人低调的风格。在此只能用这篇短文来表达我对周老师的感激与怀念。
傅承洲2018年12月14日于香港宝马山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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