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起点男频写的大女主仙侠文，扑街了
从2019年8月23日开始，连续85天，每日连更2000-3500字不定，从未断更，直到11月16日，共集20万字上下，然后我弃书了。
简单讲，就是我写的这本书扑街了。具体点讲，这本书的上上下下，其实早已注定它在网文界的「失败」。
01.
19年年中的时候，我打算写一本仙侠小说。这主意我已经酝酿了好几年。最初的一版设定里，我势在必得，立志要写一篇大女主的史诗文，对标蒋胜男的《芈月传》、乌贼的《诡秘之主》和凤歌的《昆仑》（当时的我怕不是失了智……）。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终于写出一版满意的开头，但作为一个还算谨慎的网文爱好者，我还是先去「龙空」卧底了一段日子。
「龙空」是网文爱好者齐聚一堂的论坛，对于萌新写手而言，里面一些信息还算有用。既然要写，我当然也是认真的，希望能与大平台签约，甚至将写文作为我的主业工作也未曾不可？
我在「龙空」发的贴子
我在「龙空」上搜索各个网文平台编辑的联系方式、学习「分成」、「买断」、「保底」的区别，探听各方八卦，观察萌新们「后台收到签约邀请」的好消息或者「写了30万字还没能签约」的焦虑。
一段时间后，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既然要写，直接在平台上发文就是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呢。
各位若有起点读书的app，可以去搜索《道缘正鉴》，这本书就是我写的了。署名就叫陆召袂。
图中的对联是我写过的最满意的了，虽然格式并不严谨，但我很喜欢其中的意境。
这本书从2019年8月23日开始更新，连续85天，每日连更2000-3500字不定，从未断更，直到11月16日，共集20万字上下，然后，我弃书了。
简单讲，就是我写的这本书扑街了。
具体点讲，这本书的上上下下，其实早已注定它在网文界的「失败」。
起点APP上读者的留言。名叫浮生若初见的朋友就没get到我的书是女主文……
如今回想起来，我作为萌新写手，不写套路文、不写小白文、不写男主文、不写后宫文的创作门槛绝对是逆行于网文大环境的。
玄幻仙侠类的网文从早年的《诛仙》、到《斗破苍穹》、再到如今套路横飞的爽文，其间绝不乏异军突起、风格迥异的绝佳作品，比如误道的《大道争锋》、徐公子胜治的「清风明月」系列，以及许多女作家们的小流量精品，比如莲花郎面的《青云之上》。
但绝大多数成功签约的网文写手，在大浪淘沙的代际更迭中，多少仍受制于前人的「套路」——
套路文是十分刻板的，它的人设与情节主要服务于「主流男性的幻想」，女性角色大多时只有三种作用：
一是附庸于男性成长的战利品——升级之后投送怀抱，比如「我吃西红柿」笔下的大部分女主，她们与男主的结合都象征着后者「到达一定实力阶层后的胜利」。
左：《星辰变》女主姜立；右：《盘龙》女主迪莉娅·莱恩
二是男性成长的负面因素——男主因为被女性角色当众羞辱所以奋发图强、最后赢得了那位「红颜祸水」的忏悔与芳心。
《斗破苍穹》的纳兰嫣然从嫌弃男足主动退婚、到爱上男主假扮的人格、再到请求做男主的奴婢以换他手下留情，这段「退婚流」的套路是《斗破》创下各项网文记录的最大爽点之一。
三是充当「另类女性」的门面——这些角色本身并不对情节有任何推进作用，她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丰富读者的画面感，让读者有不止一个可以投射自身想象的目标。
比如唐家三少的「斗罗系列」，里面的「史莱克七怪」组合，基本上都会出现这样一个角色。
我不愿写传统男频（一般的网文平台都会区分「男生频道」和「女生频道」，简称「男频」与「女频」）的套路文，是因为我的「性别研究」与「哲学」背景把我拐上了区别于「主流男性想象」的输出路径。我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就是写不出「细腰黑长直」、「卖萌金发妹」的调调。
从左到右分别是：《仙王》的黑长直担当孙蓉；《斗破苍穹》的黑长直担当纳兰嫣然；《择天记》的黑长直担当徐有容——改天可以写一篇《为什么网文里这么多「黑长直」？》了
至于不去女频写文的理由，也是实在觉得自己写不好出挑的女性角色。坦白讲，我读到过的文笔最好的网文，几乎都是女作家写的，我自觉得去「女频」写仙侠还不太够格。
很显然，我作为初出茅庐的写手，当初的志愿太过贪心——
我不仅希望笔下的人物是丰满的，也希望书中的文化细节是立得住脚的；作为一本仙侠类别的书，更希望书中的修行哲学经得起推敲。
但这些希望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02.
因为讲的是「何为因缘」的故事，我的书叫做《道缘正鉴》。
在这里想先问各位一句，是否在哪里遇见过这样的桥段：
高人掐指一算，有一位绝世天才即将出生。天才的母亲背负不起孩子的因果，生他时用尽了力气，去世了，由此留下一段「无私奉献的母亲」的佳闻。新生儿则被高人带回山中，修行成才，执掌一方天地。
我对这一则桥段的质疑在于：如果那位妈妈知道自己生出这个孩子后就会力竭身亡，那她还会愿意生这个孩子吗？
《道缘正鉴》的开头，就是一位高人算出自家门派的未来不得不寄托在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而这个孩子业力太重，在娘胎里就吸光了妈妈的精气，他妈妈生下他后就会死。于是女主人公王右文，也就是这位妈妈的女婢，帮她堕了胎。但暗地里，这一切都是三清道的安排。当女主人公王右文背上「毒害仙胎」的罪名走投无路时，三清道出面收留了王右文。故事从此开始。
全书涉及的所有文化概念，都并非师出无名，而是我研读了许多历史文本与宗教书册后整理出的解释。正如全部章节里的环境描写，也是我为了契合于「修仙」的古典想象，翻阅《徐霞客游记》、《吴船录》、《岭外代答》等书籍后谨慎下笔而写成的。
第一章出现的一段法术描写
比如第三十七章「太极阵里掂铢秤 那堪缕雪与幽寰」，讲的是一位大BOSS出言反对女主人公推陈出新的修行观念，认为「太极」一事容不得后人随便「创新」，修行就像「掂杆秤」，哪怕微小如「一缕雪花」的变动，都有可能出差错。此处我借鉴了杜牧的《早秋》：尊酒酌未酌，晚花嚬不嚬。铢秤与缕雪，谁觉老陈陈。
因为花了太多功夫去「保证架构、行文、立意的完善」，我每天只能更新2500字左右。文字背后所投入的学习时间更是无法计数。在「网文」高度产业化的今天，我是丝毫没有竞争力的。
需要反思的是，我的文笔不算好。文章读起来不畅快、小说的节奏把握不到位、人物的刻画也存在问题。第一次认真写小说，总归有许多差错。
但另一方面，从客观上讲，我的写作方法几乎不可能得到网文产业的包容。
03.
去年刚开始动笔的时候，正值网文平台的一波严打。「龙空」论坛上哀号遍野，我也多少有心担心。虽然我绝不会写纯卖肉的、服务于男性眼球的情节，但网文大环境的缩紧，一定会影响创作者的想象空间。
今年五月份，起点被腾讯收购。合约改动的消息传遍全网，其中包括作者必须无条件将所有版权转交给平台、平台有权对部分付费内容免费放送。
我看到这一条消息时，和许多网文爱好者的反应类似，不敢置信于资本对文字劳动者毫无顾忌的剥削。但转念一想，去年仍在更文的我，其实早就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了。
选择在起点投稿之前，我也考虑过晋江。但晋江从2017年起就立有霸王条款：不单要和作者签网文的版权，更要求作者放弃三次元的其他创作版权。
5月5日，网文作者在微博、知乎等社交平台自发举行「55断更节」，抗议免费政策。
但作为一个网文写手，你又能怎么样呢？
去年写文时我算过，如果能和起点签约，在没人订阅你的作品前，「全勤」恐怕不能少，也就是每天都必须更新，还得至少四千字，这样下来一个月能有六百块。人气若真能起来，还得遵照平台的签约条件，集团直接分走一半、剩下的包括渠道分成、第三方分成、网站分成等等，能拿到手里的实在不多。
现实制度面前，你不去日更四千、六千甚至更多字数，该如何与其他作者竞争？但如果你选择日更一万字，先不谈你有多少时间打磨作品的文化底蕴，仅仅这一万字，质量上该有多浑水摸鱼、「可持续性」上有多难，答案都是不言而喻的。
红薯中文网设有「更新榜」，你写得越勤快、曝光度越高——作者累得不行、读者读得不一定爽，但资本肯定赚钱了。
在龙空论坛上，我看到过这样的评论：「网文就是不需要文化；想写严肃的、文化的，不要冲着网文去」。
但如果我们回到网络文学，即「网络+文学」作为一种创作形式的思考时，它的底层逻辑不过是「把文字更顺畅地送到手机世代的人们面前」。
就此而言，网文与文化的兼容性在原则上并不矛盾。问题的痛点在于，如果掌控最大流量的网文平台只期望于作家群体保持高强度的文字输出，却不鼓励甚至变相惩罚作家们花时间提升知识结构，那么网文作者作为一项职业，必定是「新人淘汰老人」的劳动力规则。
这一点在过去几年间已经初现端倪：纵观起点的各大榜单，已经写有3-6本书的作者是霸榜的主力军，他们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熬过了上升期的无人问津、积攒了保底的粉丝数，正处于发力的强势期。但那些写过10本书甚至更多的「曾经的大神」，新近的作品却被后来者一本本地挤兑至榜单下位。
《盗墓笔记》的作者南派三叔曾因写作压力过大而患上抑郁症：“最大的压力应该是我自己给自己带来的—如果说不去在意读者、出版方、渠道、铺货等等这些事情，我自然就不会有压力了。”
因此，在劝诫那些更有文采、更有能力的创作者们「别写网文」之前，值得我们先一步反思的问题应该是：是什么样的制度与环境，逼迫作者在文化与效率之间做硬性的妥协？是什么样的资本体系，通过打造个体层面的「竞争神话」从而消解了自身对劳动者的支持与保障，以至于竞争的失败者最先面临的竟然是「更新得不够勤快就不要做这一行了」的指责。
这些问题在资本方的眼里大概率是无关紧要的。如果一位作家能一天更新3章、每章都能固定吸引一批钱款入账，且这个作家的文章套路是资本能预测的、它的读者群体是资本能引流的、它的商业价值是资本所熟悉的，那资本又有什么理由放着这样的作品不去推荐，把有限的资源用在像我这样不讨好主流审美、爱钻牛角尖的作者身上呢？
但话又说回来，起点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过我。我从十二万字开始，给起点发过两次签约申请，都被拒绝了。
这也算是被迫止损了吧。毕竟以我穷于应付的笔力，可能会写得既不快乐、又没钱赚。
撰写 | 陆召袂
编辑 | 王玥璇
你的在看
将是笔者网文生涯中得到过最多的流量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