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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乡镇级水库的荣光与衰败

王培宏 ph手记 2020-02-21

1.晋南有村,其名庄里

提起庄里村,当地有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庄里村有三大宝,竹子、芦苇、大红枣。
 
这俗语的历史大约与庄里村的历史同样古老,古老到能追溯到先秦时代。
 
千年古村庄里村四面环沟,呈东西窄南北宽的平行四边形形状,像是一个轴对称后的山西省。
           

(山西省四面环山,自然天成;庄里村四面环沟,自然天成。)

 
庄里村四面沟壑相通,成了这千年古村的天然村界。整个村子唯有西北角顶角一处未被沟壑完全切断,从那没有被沟壑完全切断的顶角一路北上可抵中条山山顶,是庄里村唯一一条直接与外界联通的通道。

 
除此通道外,从其他任何位置进出庄里村,都必须要翻过那深达十余丈甚至数十丈的深沟。沟底溪水长流,需要先下沟再过涧最后再上沟,才能抵达这不涝不旱的风水宝地庄里村,大约这也是庄里村之所以名为庄里的原因。
 
如果碰上了中条山排洪,以致沟底涨水。人们下了沟发现这沟底的河水太宽、太深、又太急,往往只能望庄兴叹无功而返,庄里村近在眼前而不能入。
 
所以庄里村像一个天然岛屿,或者说像一个天然城池,四面沟壑是其城墙,沟底的常年流水是绕其一周的护城河。
 
四面沟壑深而阔,又因为沟底四通八达的水系,围绕庄里村一圈的沟壑里自古以来便生满了竹子和芦苇,沟崖之上则长满了自然生出的枣树,于是成就了庄里村的三大宝:竹子、芦苇、大红枣
 
竹子、芦苇、大红枣都是当地重要的经济作物:竹子是制作各种家具、工具、农具的重要原材料,以及重要的建筑材料,每年春天遍地生出的竹笋更是鲜美的农家美食;芦苇则是编制各种席子、帘子、垫子的重要材料,它宽大的叶子则是每年家家户户包粽子的粽叶;大红枣就更不用提了,无论是新熟的外皮青红相间入口清脆香甜的鲜枣,还是晒干后可以长久保存能吃一年的干枣,或是泡到酒缸里密封一个冬天等过年的时候开封取出时那香气扑鼻入口即化的酒枣,都是当地尽人皆知的美食。
 
围绕庄里村一周的沟壑底部遍布着这竹海芦涛,河水从竹海芦涛里穿梭而过,沟顶则是一圈的荆棘枣树,这竹海芦涛和荆棘枣树提供的竹子、芦苇、大红枣让庄里村人年年收获,岁岁受益;它们则年年生长,岁岁不息,滋养着庄里村人的世代繁衍。
 
 

2.条山之南,百川归河

 
中条山上,曾经草木旺盛、雨水充沛。
 
因为这充沛的雨水和丰富的蓄水,中条山上泉水多发,多处泉水常年喷涌,沿着山谷流淌,形成了一些自古就有的常流河。
 
《山海经·中山经》中记:“中山经薄山之首,曰甘枣之山,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上多杻木,其下有草焉。。。又东十五里,曰渠猪之山,其上多竹,渠猪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河。”
 
这中山经的开篇之语,用极为简练的语言提到了中山一带的甘枣、杻木、竹、草、水,把庄里村的三大宝竹子、芦苇、大红枣全都涵盖了。
 
古人笔下的“中山”,便是这中条山。
 
黄河从晋陕大峡谷流出后,在这里陡然转弯,环着中条山形成了一个近九十度的大转弯,而后一路向东奔流入海,再未折头。
 
中条山西起黄河大拐弯前南北流向的黄河东岸,故而能有山上的“共水西流注于河”;中条山在黄河大拐弯后沿东西流向的黄河北岸自西向东延伸,故而能有山上的“渠猪之水南流注于河”。

(“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又东十五里,渠猪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河。”中国地理版图上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山脉,只能是中条山。)

 
当然,发端于中条山上沿着山谷流入黄河的河水不只有《山海经》里提到的共水、渠猪水。在中条山从西往东短短百余公里的中条山南麓,发源于中条山而南注于黄河的有名可考的河水有蓼水、永乐涧、浢水、杨祖涧、白龙涧、渠猪水、恭水、沙涧(圣人涧)、圪垯涧、咸阳涧等,至于那些无名无姓的溪水,就更多了。
 
从那众多的无名之溪,到那数目不少的有名之水,这些发端于中条山上的大小河流,一条条自北向南汇集而来,最后南流入河,在中条山南麓到黄河北岸这片南低北高向阳斜坡的大地上,绘出了一副“百川归河”的壮丽景象。
 
可谓是:中条山下水常流,千沟万壑赴黄河。
 

(这片北高南低的向阳斜坡上无数南北方向的大裂口,都是从中条山南麓流下的洪水造成。局部)

(自北向南,百川归河。局部)

 
 

3.百川之中,恭水居其间

 
在源自中条山南麓自北向南汇入黄河的百川之中,有一水名为恭水。
 
据《水经注·卷四·河水四》中记:“河水又东,左合一水,其水二源疏引,俱导薄山,南流会成一川。其二水之内,世谓之闲原。言虞芮所争之田,所未详矣。又南注于河。
 
大意是:(过了浢水)沿着黄河再往东,在黄河北岸又汇入了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的上游有东西两条支流,都是发源于中条山(薄山),两条支流一路向南汇成一条河后,最终南流入黄河。这条河的东西两条支流之间夹着的一片土地,世称“闲原”(注:闲置不耕种的田原),是虞芮让畔让出来的十里良田(关于这片闲原,可查成语“虞芮让畔”,或见《檀道庙》系列连载)。
 

(恭水:从中条山南麓流出的东西两大支流,汇成一条后南注入黄河,其间夹着的一片土地世称“闲原”。)

 
虽确如《水经注》所述,恭水由东西两条支流汇合而成,然而这两条支流的上游又分别由数条二级支流汇集而成,再往上游,各二级支流又分出若干三级、四级支流,总共大约有数十条细分支流近百处的泉水源头,这一脉络结构从卫星地图上清晰可见。
 
这数十条溪流近百处泉水沿着低洼地势一路向南,最终汇集成了流量可观的恭水河,浩浩荡荡涌入黄河:在这一段中条山南麓所有流向黄河的河流中,恭水是一条流量规模大概能排进前三名的河流。
 
由上图显示的河道所见,其东西两条支流汇合后的河道宽度几乎与下游黄河的河道宽度相当,可见该河水的流量之大。
 
该流域的河水流量之大,若再遇上中条山排洪,常常能将东西两条支流之间的洼地淹没。故而那片史称闲原之地上有与庄里村村名同样古老的村名“洪池”、“湖村”等。(清《芮城县志·艺文志》中记:“闲原即今平陆洪池,原东起南侯沟,西尽岳村沟,北至中条山脊解县,分界上下,共二十余村落。东西阔五六里,南北袤二十里,案今洪池,即传称虞公出奔之共池。”)

(恭水东西两条支流的中间地带,是洪池、湖村等地,顾名思义,是常常被洪水淹没的地方)

 
如其名所示,两条支流之间夹着的洪池、湖村等地历史上常有洪水灾害发生,比如明朝时便有明确记载的“明正德七年(1512年)夏,大雨,平地洪水横流,洪池街头水高五尺”等。
 
 

4.恭水西支上,两水绕庄里

 
围绕庄里村一周的流水,便是这恭水上游的两条三级支流。

(恭水的两条三级支流分割出了庄里村的天然村界)
 
相比而言,庄里村东侧的流水比西侧的更大一些,因为它是收纳了更上游的至少四条溪水的水量。由卫星地图清晰可见,这四条溪水在庄里村东北角汇集成一股,完成四水合流,而后沿着庄里村东侧沟壑流向东南角,再与从庄里村西侧沟壑流过来的溪水相合。
 
(庄里村天然的居住情况:逐东水而居)
 
所以庄里村居民自古以来便面东而居,这个天然岛屿的西半部分则是庄里村的数百亩田地。(上图已是新农村建设后的现今情况,居住情况发生了变化,图中所示沿东侧沟崖有连成片的院落痕迹,西侧则无一家。)
 
庄里村的东西两条流水虽然都属恭水的分支,然而似乎都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庄里村的村民们似乎也不觉得有必要给这沟底河水起个什么名字,他们提到东边河水的时候往往只用“沟底”两个字替代,意指“沟壑底部的流水”,比如“到沟底挑点水去、到沟底洗衣服去、到沟底抓点鱼去”等。而村子西边沟壑里的流水,他们较少提及也较少重视,提起来则是用“西沟”指代。
 
另外他们提及“沟底”的时候,经常还有这么一句:“到沟底磨点面去”,或者“到沟底打点油去”,就是要去沟底磨面打油去了。
 
是的,庄里村东侧沟底的流水,不仅滋养了大片的竹海芦涛,不仅为庄里村民提供了丰富的水资源,还提供了重要的动力源,成就了这个小村庄的机械加工业。
 
这东侧流水在庄里村东北角汇集了数条上游流水,再加上沟底天然的泉水后,水势变得浩大,能轻松带动起若干水磨。所以庄里村的农户人家磨面、粉谷、打油都是用沟底河边的水磨,而不像多数北方农村那样用的是驴拉石磨。
 
相比于驴拉石磨,水磨则更省时省力绿色便捷。就那样牵着驴驮着一袋麦子下到沟底,启动水磨磨面,一边听流水叮咚,一边见竹海芦涛,远处有人在溪边洗衣涤物,有人在挑水浇地,空中鸟声啾啾,凉风拂面,不知不觉间,一袋面就磨好了。
 
 

5.庄外流水,庄内池塘

 
即使在夏天多雨时节,即使从中条山上涌下滔天洪水,也不太会对庄里村有太大的影响。
 
因为庄里村四面环沟,四面沟壑都是天然排洪渠:中条山上的滔天洪水浩浩荡荡绕村而过,穿过沟底竹林,汇入恭水,涌入黄河,对庄里村秋毫不犯。
 
而近邻的洪池、湖村等地就不同了,由于它们均与中条山南麓山脊大面积直接相连没有断沟,每逢连天大雨时,便不可避免地洪水横流入境——以前的日子,好像大雨确实多。
 
庄里村的地形则是四面环沟一角凸围:庄里村全村唯有西北角微微向北连上中条山的山脊。每遇暴雨天气,中条山上从这里流下的洪水可阻可导。于是庄里村自古以来便依这天赐之地掌控了对中条山洪水的完全主动权,大概或许从大禹治水那时候开始就这样了吧。
 
如果需要,从西北角引入的中条山洪水,沿着庄里村对角线从西北流向东南,贯穿整个村子。于是在村子中央蓄出了一个常年碧水荡漾的不小的池塘,池水常绿,池中有鱼,岸边青石翠柳,时有鸟鸣,是村里最好的风景。
 
是的,便是《世不知常思》里常思家门口的那个池塘。
 
这池塘不仅是村中美景,还实实在在地发挥着一些重要的生产生活的功能性作用,是挑水浇菜、牲畜饮水的重要水源。也因为了这池塘,庄里村村南的一些田地变成了水浇良田。
 
当然,它还是村里孩子们的游乐场:虽是北方农村,但庄里村的少年们大多都多少会点游泳——几乎全是在这碧水荡漾的池塘里扑腾出来的。
 
当池塘水位渐浅了的时候,便逢降雨天将中条山上流下的洪水截流入池塘;当池塘满了的时候,多余的洪水沿着村子对角线南流泄入村子最南端的沟壑中,汇入恭水。
 
所以庄里村不涝不旱,即使周围有涝有旱。
 
在这黄河大拐角附近偏居一隅的角落里,千年古村庄里村的村民过着知足而幽静的生活。
 
 

6.轰隆一声响,开沟劈地慨而慷

 
庄里村人多年的幽静生活,被一阵轰轰烈烈的喧闹声打破。
 
好像只是一夜之间,庄里村便涌入了很多陌生的面孔,据说都是上面派来的人。他们聚集在庄里村的沟壑里,走走停停,探探看看,不时拿出各种仪器测测量量,热烈地讨论着。
 
消息最终传达给庄里村全体村民,村长在池塘边向全村村民宣布了上面的决定:要在庄里村的深沟里搞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工程——拦水筑坝,建一座世世代代造福乡里的大水库。
 
既然庄里村一周有这么丰富的水资源,与其让这水白白流淌汇入黄河流入大海,不如把它截流成库,然后引流浇灌到崖上的数百亩田地,把庄里村及周边几个村子的旱地都变成水浇良田,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既然是上面决定的好事情,庄里村人当然全体支持,他们没有考虑兴修水库会不会影响本地的水土情况,会不会影响沟底的竹林芦海,会不会造成下游村庄的缺水,等等。那自然也不属他们要考虑的范围。
 
水库最终的建造地址选在庄里村东北角的四水合流处,那里本身由于四水合流的冲击,沟壑较宽,适宜依地建造,又是四水合流后的最上游,大约也具备水利工程建设的特征要求。

(水库地址:庄里村东北角,四水合流处)

 
当然同时,这里也是庄里村竹子、芦苇生长最茂盛的地方。不过虽然竹子芦苇是庄里村的两大宝,但相对于能世世代代造福方圆数十里的水利工程自然是不能比拟,砍掉就砍掉吧,这一点毋庸置疑。
 
于是自水库选址确定后,建设水库的发令枪一经打响,庄里村便立即涌入了更多的人。
 
具体而言,据说有上千人,几乎是庄里村总人数的两倍多。这上千人拥挤在庄里村平常空旷无人的东北角的沟壑里,开始人工挖凿建设这方圆数十里规模最大的水利工程。于是这从来空谷无人的深沟里,顿时人声鼎沸马嘶鸣,劳动号子的声音和冲天的热情开始在沟壑里深深回荡——这寂寞了数千年的沟壑,一时热闹非凡。
 
几乎全乡的青壮劳力都被动员起来参加这伟大的工程项目了,县里派来的各种技术人员、管理人员也都来常驻工地了,以至于庄里村的家家户户都要承担起接待这些外来建设者的任务了。
 
偏居一隅的偏僻小村庄里村变得人头攒动,处处热情洋溢:这热情白天洋溢在村子东北角的深沟里,晚上则洋溢在村子每家每户的院子里——每家每户都住满了建设水库的劳动群众。
 
于是在这水库还没有建成的时候,甚至在它刚刚开始修建的时候,它便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群英水库”——一座由群众英雄们所建造出的水库的意思。
 
 

7.两年辛苦一朝成,徒手造出大工程

 
那是1975年的深秋,当地的上千名青壮劳力被组织起来,在千年古村庄里村东北角的深沟里热火朝天地开始建设一项大工程,修建那座在当地史无前例的水利工程:群英水库,或者叫群英水利。
 
群英水利的核心基础设施是群英水库,是截水造库,是在既有的沟壑纵深处切掉若干个突出的悬崖,再整体外扩,然后深挖数丈,最后把挖出来的土方筑成堤坝,截成水库。
 
当然截成水库不是目的,目的是把这截流下来的水泵上悬崖,泵上数十米高的悬崖之上,那里有庄里村及附近村子的数百亩田地,那些田地自古以来便是俗称的旱地,此水泵上,那数百亩田地便能立即变成一片片水浇良田。
 
那便是群英水利的另一半基础设施:巨大的地下水泵站、粗壮到能穿过一头小牛的数百米长的上水管、宽阔如城墙的引水主渠、连接到田间地头的四通八达的引水渠。
 
而这一切都完全靠人工完成,所用的全部工具是镐头、铁锹、扁担、竹筐、推车等。上千农民工日复一日地手挖、肩挑、小车推土,前后两年有余。
 
为了建造这当地史无前例的大工程,不仅全乡的青壮年劳力们来了,就连全乡的中小学生们都来了:群英水库的工地成了全乡中小学劳动实践课的课堂,全乡的中小学生们轮番组队来群英水库劳动锻炼,虽然不赚工分,但大约也是要计入劳动课的成绩的。
 
热情高昂的劳动号子在深沟里回荡,向上送到了恭水河的上游,传到中条山的沟沟坎坎里;向下传到了恭水河的下游,随着流水涌入黄河。
 
两年时间,瞬乎竟过。群英水库渐露雏形:四周峭壁已除,如今库深数十米,库底又挖出泉眼若干,水流如注。实在是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昔日流水地,今日大库坑。那雄伟壮阔的堤坝,连接了庄里村东北角的沟壑两岸,成为进出庄里村的第二条坦途,其道之坦之阔,远胜西北角那一条天然通道。
 
蓄水大概两三月,甚至小半年的时间。纵然在这四水合流之地,在这水流旺盛之处,蓄满这偌大水库也是要以数月为计的。
 
这支流淌了数千年的恭水河上上支流的流水,被第一次截流在群英水库雄伟壮阔的堤坝之内。水库里的水位一日日地缓慢上升,上升的速度越来越慢,因为它的铺展开的面积越来越阔。人们站在堤坝上,看着对岸一日比一日远去。村民们日日聚集在这宽阔的堤坝前,感叹这时代的伟大。最后,水库对面的库岸终于隐没在上游的悬崖沟壑之后——水库终于蓄成了。
 
接下来便要迎接庄里村的千年未遇之巨变了:沟底的涛涛流水终于要引到崖上了!
 
机站里两台大功率的水泵机轰鸣起来,震得峡谷嗡嗡作响,回声嘹亮。水被泵入那粗壮到能穿过小牛犊子的上水管。那上水管生铁铸成,锃光瓦亮,外涂红漆,数百米长,沿着人工修筑的坡道缓缓向上,最后直插入崖顶的出水池。出水池建在庄里村东北角的最高处,因其最高,于是能把水浇灌到庄里村的百亩良田上。
 
出水池上,新建成的照壁巍峨高耸,面东而立。其上四个金碧辉煌的大字“群英水利”煜煜生辉,像一面高耸的旗帜,昭示天下:此水从此因我改,此水从此为我变。
 
那生铁铸成锃光瓦亮的上水管因水的涌入而微微震颤,发出沉闷的声音,犹如雄狮低鸣,又如猛虎出笼。一群少年们循着那震颤声追随着水头,沿着上水管的坡道快速爬升。最后那水头终于从照壁底下的管道越过,冲出绑上了大红花的管口,轰隆一声,喷涌而出,以一个粗壮而优美的弧度,溅入池中。
 
水花四溢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一时间旌旗蔽日,锣鼓喧天,水花映出一张张兴奋激动的脸,他们两年多的艰辛劳动终于有了收获。那汹涌澎湃的巨大水流持续不断地喷涌而出,迅速灌满了出水池,再从出水池里涌出,涌入主渠道,而后进入早已修好的各个分渠,流入庄里村的各个田间地头。庄里村的千年未遇之巨变终于发生:不仅是村子最南端的一点田地是水浇良田,现在全村大多数的地都是水浇良田了。
 
经此检验,当地这个最大规模的水利工程项目就算成功了。
 
当然,所谓的“当地”,应是当地方圆十里,或者最多方圆二十里左右。出了这个范围,“最大”这两个字就不敢轻易用了。
 
当时的现场,自然是有几个上面派来的领导专家们,他们看着村民们的欢呼雀跃,看着村民们对这水库工程之浩大之壮观的赞美,有人幽幽一笑,轻声叹到:呵,这水库算什么大啊,十几年前,我们在河那边造的那个水库,那才叫大咧!那水库,要是装你们这群英水库啊,能装下几千个咧!
 
 

8.圣人出须黄河清,黄河清须凿三门

 
专家们所说的那个能装下几千个群英水库的水库,当然是存在的,准确地说,原本应该是存在着的。而且距离群英水库并不远,直线距离不过十多公里,沿着群英水库下游的恭水河道步行两个多小时就应该能看到的,那个原本完全淹没恭水入河口的巨无霸水库。
 
它们后来的距离之所以没有那么近,是因为这个巨无霸水库并没有真正建成,或者说,没有按照它原本的设想全部建成。
 
它的来历,源于一个古老而浪漫的传说,一个对中华民族母亲河的古老而浪漫的传说:“黄河清,圣人出。圣人出而天下治”
 
时值上世纪五十年代,社会主义新中国实现了天下大治、圣人已出。那么既然圣人已出、天下大治,那么黄河你是不是应该清一下了?!不要再那么浑浑浊浊地不像样子好不好?!你这个样子对得起圣人已出天下已治这种大好形势吗?!你这个样子对得起那句谚语吗?简单地说,你对得起我们的圣人吗?嗯??!
 
黄河被问得哑口无言瑟瑟发抖,说好的那我就清一下吧,您看怎么清、在哪儿清?我听您的安排。
 
圣人治下,群豪辈出。具体的安排是不需要圣人自己讲的,共和国总理大手一挥,这个事情我来挂帅!必举全国之力以清之!
 
地点就选在黄河大拐弯后的神门、鬼门、人门这个地方吧!
 
于是它便有了一个伟大的名字:“三门峡水库”。
 
于是就有了全国著名的顶级诗人写诗以歌之:“人道河清圣者出,圣人已出自戡天。千秋功罪今勘定,不在龙门在鬼门”。
 
这些豪情万丈信心满满的时代弄潮儿,要在这里竖起万里黄河第一坝,坝里要围出万里黄河第一库,他们坚信:此坝一旦立,此库一旦成,从此河道变库区,黄河之水自然清,千年谚语立即成,黄河从此绕圣人。
 
共和国副总理在一千一百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大代表面前做了振奋人心的讲话:“只要六年,三门峡水库完成后,就可以看到几千年来人民所梦想的‘黄河清’这一天!”话音未落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后来有与会者说,那天直到半夜都为此激动地睡不着觉。
 
那是1955年夏天,一场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国家最高级决策会议。此会议通过了若干国家级重大决议,其中一个是第一个全国五年计划的决议,另一个便是关于此三门峡水库建设的决议。
 
这是一个真正的巨无霸大工程。其规模之大,世界罕见。仅从投资额一项即可窥见:“一五计划”全中国由苏联援建的“156项重点工程”总投资是180多亿,平均一个重点项目一个亿左右,而三门峡水库的投资额达到7.6亿,相当于七个其他重点项目,这还是后来缩小建设规模后的实际投资额。尚不包括全国几乎绝大多数省份都有响应号召免费支援三门峡水库建设的举措。
 
相比于群英水库的建设是全乡人民的大事,三门峡水库的建设则是全国人民的大事。那岂是能同日而语的事情。
 
中国人要在秦晋豫三省交界的黄河大拐弯的这个地方,史无前例地人工造出一个震惊世界的大水库。这与其说这是一场全国人民齐心协力治理黄河的大事,毋宁说这是一场全国人民齐心协力大献礼的大事。
 
当然,若拿群英水库的库区与三门峡水库的设计库区相比较,那便是一个点与一大片的差距了,说三门峡水库能装下几千个群英水库,那实在是太保守了。两者差距见下图示意。
 

(三门峡水库高坝大库的“小颈口大肚子”库区大致示意,及与群英水库的比较。另,此图里有541、永乐宫、关羽雕像等示意,是因为本文的完整版包括了这些内容。所以此处发布的内容是本文的简版。)

 
三门峡大坝的最初设计高程为正常高水位360米,达到此水位的水库总库容为647亿立方米,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如今建成的长江三峡水库总库容为393亿立方米,只是它的一半多一点。
 
要达到这个库容量,三门峡水库将会淹没上游的山西、河南、陕西总计约325万亩的土地,涉及到的动迁移民将会近百万人,其中最大的地区是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那是中国当时最好的产粮地之一。
 
这个规模实在大到可怕,后来决定暂时按照汛前高程335米设计库区。当水位达335米时,水库面积为1030平方公里,库容为96.4亿立方米,将会部分淹没河南省的陕县、灵宝、三门峡市,陕西省的潼关、华阴、华县、渭南、大荔,山西省的平陆、芮城、永济。于是便有了著名的“335米迁移线”,这条线下的三省库区居民都要迁走。
 
迁移量最大的是陕西五个县,先后搬迁了2座县城、2个集镇,共292个村庄,总计20.8万人(含远迁至宁夏银川);其次是河南的三个县市,搬迁了5座集镇,106个村庄,总计7.2万人(含远迁至甘肃敦煌);山西三县的移民基本在本县就近靠后安置(即从近黄河岸的335米迁移线下向北边的中条山一带迁移),先后搬迁县城1座,村庄124个,总计4.8万人。其中这4.8万人里,就有人迁移到了海拔更高的庄里村。
 
值得一提的是,距庄里村不远有一个真正的国家级重点文物,那是一座始建于中国元朝的1247年、历时110年才完成、历经七百年沧桑而仍完好保存的艺术殿堂,名“永乐宫”。其壁画价值大约可与敦煌壁画并步天下,后来很多年后一个名叫陈丹青的画家还专门去永乐宫常驻,一笔一笔地临摹那元代壁画。
 
不过著名画家陈丹青所临摹的永乐宫壁画,已经是动迁过的壁画了。原因便是因为永乐宫旧址的海拔高度只有330米,低于335米迁移线。它的搬迁前后历时8年,耗资200万元。
 
总之从1956年开始,一场在“迁一家、保千家”口号鼓舞(命令)下的大规模迁移活动在这黄河大拐弯处发生,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迁移,对很多家庭来说,真正的感受,其实只有悲壮二字。
 
至于后来的事情就广为人知,不再赘述了:
1955年,国家总理挂帅,组建黄河三门峡工程局领导小组。
1956年,三门峡工程局成立,从全国各个部委、各个省份抽调各种干部、技术人员、青壮劳力等总计2万多人团队入驻三门峡工地。
1957年,三门峡水库正式开工兴建,迅速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支援三门峡建设的高潮。先后有23个省市自治区80多个大中城市的300多家工矿企业,把大量物资、设备和器材,源源不断地运往三门峡工地。各地寄往三门峡工程局的慰问信件更是雪片一样飘来。“三门峡”三个字频繁地登上《人民日报》、广播电台等全国媒体头条,成为全国人民都熟悉的热词,上至八十老龄下至八岁孩童,三门峡这三个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1960年,大坝基本竣工,开始蓄水,设计水位在330的时候库容为60亿立方米。
1961年,蓄水仅一年半,淤泥达到了惊人的15亿吨,15亿吨泥沙全部铺在了从潼关到三门峡的河道里,潼关的河道抬高,渭河成为悬河,威逼西安安全。
1964年,淤泥堆积致使水库库容只剩下22亿立方米,据专家计算,照此速度,整个水库只需七年就会被泥沙填满,到那时,三门峡大坝会成为全亚洲最大的瀑布……
 
国家主席听此消息,说道:“三门峡不行就把它炸掉!
 
炸掉当然是不能的了,唯一的做法就是改建,以及降低蓄水位。最后的水位基本稳定在305米-300米,原先预计中的一片水波泽国实际仍旧是陆地。也就是说,335米迁移线下绝大多数迁移的人们,他们的家园只是用来做了一次实验。家园被淹了一段时间,但实验没成功,家园又可以再建了,他们便就又一批批自发地迁了回来:河道仍然是河道,陆地仍然是陆地,都没有变成库区,原先那个设想中的巨无霸水库,不再真实存在。
 
而至于那个在黄河岸边屹立了七百年的艺术宫殿永乐宫,它根本就不需要动——水库的水从来没有达到过它330米的海拔高度,蓄水最高时也不过是326米。
 


9.  三十年,群英水库逞英豪
 
后来我才知道,中国大地上有很多地方的水库名字都叫“群英水库”,也都是集中性地建设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此名大意是指这水库是由群众的力量建设、为群众服务的意思,体现了群众英雄主义精神,和显著的时代特色。
 
相比于三门峡水坝刚斥巨资建成后就讨论要不要把它炸掉,其上游20公里恭水河支流上的这座群英水库却是实实在在地发挥了水利的价值,算是实现了它的设计功能。
 
千百年来从恭水河上游涌入黄河的流水在这里被截留成库,引入悬崖上的田地,把庄里村的数百亩田地变成水浇良田,保障了它们一年年的丰收。当然也不只是庄里村的,群英水库的水通过高渠和隧道,经过多重机站水泵,把水输送到了附近的若干个村子,使那些自古以来的旱地变成了水浇地。
 
为调节群英水库的水量,后来又在群英水库的上游建了一个子库,当地人称其为“小水库”,于是群英水库分为大小两个水库,或者说前后两个水库,水量多的时候两个水库相连,水量少的时候变成两个水库,中间河道相连。
 
那时,群英水库常年碧波荡漾、盈盈一池,像一颗绿宝石一样点缀了这黄土高坡的坡地,使这黄土沟壑里竟然有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气质。泛舟水库上,水库四周沟崖如山岱,如游桂林山水中。
 
水库既深,人们都说,这水库底下有好多个泉眼,常年喷水,千年不歇,即使没有上游的流水,这水库的水也不会干的。
 
水库既深,自生鱼儿,大鱼小鱼,各种都有,库岸边上便常常有人垂钓。我不懂垂钓,抓不到大鱼,但也常常能从水库下游的出水口用竹篮捞到各种小鱼儿。
 
水库既深,水便清澈,村子里的小伙子们便有了一个更大的游泳场所——再也不用在村子中央的池塘里扑腾了,现在可以到这深达十余米的水库里浪遏飞舟了。我不太会游泳,也从小没在池塘里扑腾过,但也跟着大家去水库里游过一次泳,准确地说是抓着一棵浮在水面上的树干漂了一段时间。回来后便被母亲训斥了一通,她是怕我被淹了,这毕竟是水库里常常发生的事。
 
水库既深,名声大作,夏天来此游泳的人不仅有当地熟悉水库情况的人,也有很多不熟悉水库情况的外地人,他们多以为自己水性极好,对这四周沟崖犬牙交错、底部有暗流的群英水库生了小觑之心,结果常有溺亡于水库深水之中的事件发生。
 
这种溺亡事件、或者没有溺亡但陷入深水需要救援的情况几乎每年都会发生,乃至于群英水库上出现了专业的打捞人、救援人……
 
那是群英水库最辉煌的时候。前后大约能有三十年的时间。
 
 

10.精心铸铠甲,铠甲成时身已殒

 
然而属于群英水库的衰败,也终于是来了。
 
不知何故,中条山一带的雨水逐年减少,以至于最终十年九旱。昔日浩浩荡荡的恭水河,渐渐变成了涓涓细流,最后这细流越来越细,群英水库首次出现了经常全部截流的情况——在群英水库建成的几十年里,它的出水口一直是长流不歇的,这是为了下游村庄对恭水资源的使用。
 
然而这仍然不能保障水库的需求,水库的水位在明显地逐年降低了。以前可随时开动机器引水浇地,现在变成了定时定量供应了。
 
再后来,定时定量也不能供应了,水位越来越浅,从原来的水深十几米最深几十米的大水库变成了最高水深两三米的小水库了。后来有人干脆把它承包下来做了鱼塘。做了鱼塘以后的群英水库,再不能为人们浇地了。群英水库自此英名不再,它成了一个专事养鱼的地方。
 
再后来,鱼也养不成了——它已全部干涸,最后终于变成了耕田。群英水库从此写下了自己的句号。这大约是2015年左右的事情。
 
然而它的堤坝倒是越来越伟岸了,新浇筑的堤坝纯石结构,水泥铺路,雄壮宽阔,围起库底一片绿油油的麦田。
 
(ph父摄于2018年冬)
 
(ph摄于2019年冬)
 
(ph摄于2019年冬)
 
(ph摄于2019年冬)
 
这新修的堤坝据说主要是为水库防洪用的。在新修堤坝的上方,立有新建的金黄镀边的白底照壁,上面列出了群英水库责任人名单。此照壁在夕阳下煜煜生辉,像四十年前东北角高地上“群英水利”四个大字的照壁一样迎风招展。

(ph摄于2015年)
 
而四十年前“群英水利”四个大字的金碧辉煌的照壁,如今仍然是在上水口的高地上魏然耸立,但已是风烛残年,疲惫劳顿,剥落严重,风光不再。

(ph摄于2019年冬)
 
那粗壮到能穿过一头小牛犊的生铁铸成的上水管仍在服役,周身红漆早已剥落,沿途的台阶上生满荆棘,再也没有人从这里路过,没有孩子们沿着那管道的外壳滑下。
 
(ph摄于2019年冬)
 
那照壁另一边的出水口、出水池也依旧在,只不过是堆满了树枝草芥,它大概仍在等待,等待哪一天上水,等待着那水有一天喷涌而出,汇满全池,惠泽各方。

(ph摄于2019年冬)
 
大概是为了防止不懂事的小孩从出水口处爬进去造成危险,粗壮的出水口被用数根铁丝封口。在这里依稀似乎可见当年第一次上水时绑在出水口的大红花,和那震天的锣鼓声。
 
(ph摄于2019年冬)
 
出水口外的高渠也仍然在等待,等待那或许永不再来的水流,直等到它落满了尘土,长满了枯草。
 
(ph摄于2019年冬)
 
(ph摄于2019年冬)
 
后来,那新建的防洪照壁也开始变得落寞,白底金边仍在,只是字词改。改成了“禁止下水游泳”等内容,但不知道在麦地里如何游泳。

(ph摄于2019年冬)
 
夕阳西下时,庄里村东北角高地上那耸立了四十多年的群英水利照壁,在夕阳的映照下,又似乎煜煜生辉起来,它像一个重要的地标,标示着这里曾经的往事。
 
(ph摄于2019年冬)

至于庄里村及周边村子因此水库而改变命运的水浇良田们,如今又重回旧轨。或者需要从更深的深水井里济水。
 
 

11.昔日流水皆不见,唯有沟壑向黄河

 
当然,干涸的不只是群英水库,也不只是群英水库所在的恭水河。那些曾经奔流了数千年的中条山南麓水系,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蓼水、永乐涧、浢水、杨祖涧、白龙涧、渠猪水、恭水、沙涧(圣人涧)、圪垯涧、咸阳涧等等,如今已经几乎全部干涸。中条山南麓百川归河的景象已然绝迹。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恭水河上游建的这座群英水库,实际上是当时在这一段中条山南麓的几十条黄河支流上建造的众多水库之一。比如在浢水涧上修建有东升、杏林2座水库;在圪垯涧上游修建了油坊、幸福、邵沟3座水库;在咸阳涧上修建了郭山东、郭山西、降龙、向东、柳沟、韩村共6座水库;在当地最大的一条名为沙涧(圣人涧)的河流沿线甚至修建了14座水库:红旗一库、红旗二库、王沟水库、西沟水库、南窑头水库、刘家沟水库、团结水库、横凹水库、七一水库、西牛水库、陈张水库、下牛水库、马沟水库、范庄水库。
 
当时在中条山南麓所有具备一定规模流水的河道上一窝蜂地建造水库,一方面的缘由固然是为了利用水资源为农业生产服务;另一方面的缘由大约与为三门峡大坝的排沙减压有关:中条山南麓的这数十条支流,都是携带泥沙涌入黄河,涌入三门峡水库,在它们上游建造大大小小的水库,显然是可以减少这种压力的。
 
而如今的这几十座水库的库区,基本上都成了麦田,或者林区。
 
可谓是:昔日流水皆不见,唯有沟壑向黄河。
 
 

12.砥柱峰下勘功罪,沫若题诗在上头

 
神门、鬼门、人门的三门下游400米处,有一石岛,屹立于黄河的惊涛骇浪之中,从不被淹没,人命其为“砥柱石”。“中流砥柱”四字便由此而来。1924年,康有为游经此地,见此壮观景象,诗兴大发,挥毫泼墨提下一首《题三门庙》,诗曰:
禹功万古劈龙门,颇叹黄河砥柱尊。
吾欲铲平诸巨嶂,扬帆碧海达河源。
开苏伊士通欧亚,绝巴拿马沟西东。
蕞尔三门三巨石,誓将疏凿补天工。
 
35年后的1959年,三门峡大坝正热火朝天建设的时候,著名的文化学者、诗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郭沫若莅临此地,见到三门峡水库建设的壮观景象,诗兴大发,挥毫泼墨写下著名的《三门峡-诗八章》,其中内容,似有遥遥呼应几十年前的康有为诗。
 
《诗八章》之一
 
炸将神鬼化为烟,
从此安澜亿万年。
人道河清圣者出,
圣人已出自戡天。
 
 
《诗八章》之六
 
大禹巍巍浪得名,
擅逃水土误中原。
千秋功罪今勘定,
不在龙门在鬼门。
 

(郭沫若为三门峡水库题写《诗八章》现场,图片来源:网络)

 
在这著名的《诗八章》中,除了那句“人道河清圣者出,圣人已出自戡天。”被广为流传外,另外一句同等知名的是“千秋功罪今勘定,不在龙门在鬼门。
 
但千秋功罪到底是勘定了还是没勘定,郭沫若说的大概不能算,充其量也不过是诗人的一时浪漫附会而已了。
 
关于群英水库,倒是没人留诗。它兴建的时候或许也有当地的文人墨客为它赋过诗,不过是没有留下来,就像当时的很多口号没有留下来一样。不过它如今库底的一行行小麦,倒更像是一行行诗,或许比郭沫若的诗还要更深刻一些。这一片绿油油的小麦,隔年大约是能丰收的。
 
距此不远的黄河岸边的永乐宫旧址上,也是一片绿油油的小麦,隔年大约也是能丰收的。
 
而从任何地方进出庄里村,都再也不需要翻沟过涧了——沟还是有的,涧是没有了,在可预见的未来都是没有了。
 
(完)


  

后注:

关于群英水库的这个图片如果放大了看,能看到檀道庙的那两棵千年柏树,就是公路拐角白色照壁正上方明显突兀出来的那块树影。那是一个有更古老故事的地方。
 
(关于这两棵树的相关内容,可见《檀道庙》系列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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