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杰怪:史成芳佚事
故乡读书会,有态度,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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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
史成芳佚事
◎舒大清
【作者简介】
舒大清(1965-2018.12.19),湖北鄂州人。1986年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湖北师院中文系。后来,从华中师大中文系硕士班毕业,考取首都师大中文系博士。
今天下午我在网上漫游,突然看到陈春生教授的回忆史成芳的博文,一下勾起我的记忆。而且我十五年前在复旦时曾经对周光明教授说,我会写一篇关于史成芳的文章。倏忽之间十五年过去了,我竟然没有兑现我的口诺,真是抱愧。
史成芳本来可以成为中国学术界一个大人物的名字,但是万分遗憾的是最后没有变成真实,因为他的生命在三十四岁的灿烂年华消逝了,成了众多朋友中最为慨叹的大憾!
我与史成芳是在1986年于黄石相识。我们同时于当年大学毕业,一起安排到湖北师范学院中文系教书,他来自华师中文系,我从武大中文系毕业。另外还有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的严志谷。湖北师范学院中文系也留校了三个毕业生童庆火、彭未名、岑彧,共六人。学校安排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我跟史成芳住一个寝室。我们一下之间成了好朋友。
史成芳特别受人欢迎,他当时就告诉大家,他的外号叫江南杰怪,我们问他,你怎么取这个名字呢?他说他爱读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对《射雕英雄传》的江南七怪印象深刻,为了追慕江南七怪,自己就稍变动一下,就叫江南杰怪吧,于是我们经常叫他这个名字。这样一来,他的独特个性一下就彰显出来,一瞬间,大家就特别喜欢他了。
我跟他俩开始住在学校一个暂时旅馆里。什么事都不管,一起就直接到沈家营街道口去租看金庸武侠小说,一天一本或两本,他看完了,我就接着看,十来天时间,似乎就把金庸小说看了大半,此前我在武大也看过一两本金庸的小说,但是更多是在这十来天时间看的,从那之后,我就彻底变成了金庸粉丝了,这个习惯到今天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这是史成芳给我的第一个特别大的影响。
大家不久之后好像都不叫史成芳江南杰怪,而叫老史了,可能是觉得他不像江南七怪吧,反正就“老史”称呼,一直保持到他离开黄石,甚至于之后了。
老史个子特别高,大约一米八的样子,最开始时,他脸上留着浓密的胡子,几乎把脸自嘴巴以下的部分遮蔽了,显得非常怪异,但是有次他突然将胡子全然剃掉,突然之间显出真正的棱角来,发觉他生的特别英俊,有点像一位法国男性电影明星。他的眼睛形状十分好看,眼神非常清澈,亮晶晶的,他知道自己长得好,有时在我们面前,故意忽闪忽闪的用那双秀眼放放光芒,真的是翩若惊鸿。
我们经常聊天,说的比较多的除了金庸小说之外就是女人。老史有次突然从他的夹子里拿出一张照片出来,递给我看,是一张女子照片,一个惊人的美女,几乎算的上是演员级别了,我问这人是谁呀,老史说是他的梦中情人,也就是说是他的女朋友,我问关系确定了没有,老史好像没有明确回答。我知道,无论怎样,这个美丽的女子是老史最喜欢的人了,无怪乎他这样,这位丁姓女子真的惊艳若神。
老史说他们在大学里交往的情况。他们是同班同学,这位丁同学的父亲似乎是一位华师附近的老师,因此是一位来自读书之家小康人家的女儿,是老史这位农家子弟心目中的小家碧玉,加上丁女同学的秀美无限,老史对她的倾慕是无疑义了。
丁女同学皮肤非常的白,肤如凝脂。身高据老史说,在一米六五上下,身材似乎是不壮的,肯定不是丰满的类型,正是老史的理想。丁女士似乎有点小心脏问题,经常抚胸捧心道:“我好烦啦!”老史学着丁女士的语气,酷肖地模仿道,显示老史对她的无限向往。因为丁女士有心脏病,有那么一点林黛玉的风采,老史对她入迷了。他经常跟我谈丁女同学。搞的我对丁女士也心向往之。我问他,丁同学有心脏病,你在意吗?老史说,我爱都一塌糊涂了,怎么会在意呢?这位丁女士后来似乎到了北京,嫁给了一位故人。老史后来刻意要考北京大学研究生,丁女士应该是最主要的原动力。
老史在湖北师范学院四年,我们经常一起玩,后来学校安排,就分开住了,但是凡是老史住的地方,我经常去玩。老史是黄冈罗田人,罗田山多林密,当地人有烤肉吃的习惯,老史喜欢在自己住的地方架上火炉烤煮肉食。每次煮肉,他都叫上一大帮朋友来吃,吃的不亦乐乎。大家特别喜欢他,几乎有一大串朋友,我大概也只是他的几十个朋友之一而已,因为他这个人太好了。没有人不喜欢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史喜欢研究《周易》了。大概是他在摊上买了一本书,就是邵伟华的《周易预测学》,那时刚刚出版,老史得了此书之后,疯狂学习,很快就掌握了周易占卜的方法。大家有什么事就立即到他那里询问应对之法。老史一本正经地回答别人的问询。有时老史自己有什么事,他也自己占卜解决。有次他的钢笔掉了,在屋里怎么都找不着,老史占了一卦,卦上指示在他屋里靠墙边的一个水桶的后面,他就找到了,欣喜若狂,因为说明自己的占卜水平提升了。这样一来,老史的魅力就更大了,他的屋子始终成为湖师青年教师的中心。
老史还特别爱走围棋。记得刚来时,他每天都和朋友走围棋,天天如此,以夜继昼,不亦乐乎。经常到半夜时分。在下棋结束之后,老史继续学习,大约从半夜十二点开始,学习到三四点钟,然后睡觉。不知为什么,老史的精力特别充沛,白天依然见他神采奕奕。他在围棋之外,还练气功,那时流行大小周天练功法,狮子吼,少林武当功法,老史都练,我也跟着练,似乎还得了气感,有次我练功时,两手都自动吸在一起,肚子两面自动合为一体,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感觉了。
我的功夫终究没有练成,但是老史练成了,他的大小周天都打通了,他经常跟我说打通的舒服感觉,有时在我面前演示他气息流通的样态,我对他十分神往了。老史在我心目中几乎有神的力量了。因为他的功法练得好,所以身体特别好。他冬天时,床上是不垫被子的,只有夏天的一个凉席,老史就睡在上面,我们十分惊叹,对他只有五体投地的份了。
老史一开始到黄石可能就想离开了。因为他要准备考研究生了,大约是八九年,他似乎考上了复旦贾植芳的研究生,似乎达到了分数线,而且可以录取了。不知怎么就没有去。刚才我说老史最喜欢丁姑娘,丁姑娘在北京,老史心中就是这个女子,他也是纯粹的性情中人,可能复旦在上海,而不是丁女士所在的城市,所以他舍弃了复旦研究生。他第二年考上了北京大学乐黛云女士的比较文学研究生,三年之后又继续读乐先生的博士生,
他九零年到北京之后的情况,我知道的相对少了。只知道他上北大之后,他迅速与同年级同班同学周女士恋爱了,大家为老史找到女朋友感到高兴。九五年我到北大进修,与老史见面了,也与周女士见面了。周女士身材苗条,大约在一米六五上下,瘦,清秀,声音非常柔和,有京城女子的那种温婉,对人特别和气,令人生出敬意。她爸爸是北大中文系教授,其学术文章曾经进入中学教材,是一个有影响的学者。
据人说,对周女士与老史相恋,周先生持犹疑态度,这一点受到乐黛云先生及北大某些教师批评。周先生说,老史与他女儿真要成婚,必须精通两门外语,要继续读博士,可能将来还必须到外国进修读博。老史似乎都遵从了。所以在研究生学习期间,一直奋力读书学习。九三年他考上北大博士。九五年,他和周女士结婚了,时间似乎是端午节,因为老史就是生于一九六四年的端午节午时。我后来看过老史的结婚照片,现场除了老史的北大同学之外,还有许多外国留学生,足见老史人缘之好,这和他在黄石是一样的。
但是听说在九五年老史结婚前后,似乎他身体出现了问题,他得了直肠癌。然后很快他就医了,进行各种放化疗。
九五年下半年我进入北大中文系进修。我经常到老史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家中看他。他那时一直到医院化疗,然后回家。我们到他家时,每次他都热情接待,他的母亲此时也从罗田老家来到北京,照顾他的生活。屋子里收拾得非常干净。老史有时到北大我们的寝室看我们,相谈甚欢。老史的精神那时是不错的,我们内心祝愿老史能度过大病危机,直肠癌毕竟不是癌症里最凶猛的。
在北大一年时间结束了,我依然回到湖北师范学院。但是我经常做梦,梦见老史回到黄石了,梦到他病好了,有时梦到他病重了。经常做到梦见老史的梦,至今都印象深刻。我内心特别希望老史的病消失于无形。我那两年大概梦见老史有几十次,次次都是他的病情隐显好坏的情况。我内心是把他视为最好的朋友,甚至于超过兄弟关系。
但是九八年七月二十八日,老史离世了,我是在之后听到张开焱老师说的,听此消息,怅然如失。我知道老史的病情不乐观,但是最终这个结果,接受起来还是万分困难。老史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性情中人的一个。对他的喜爱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这种感觉不只我一人,至少有近二十人左右。北大教授孔庆东、王岳川,清华教授旷新年都有纪念老史的文章,足表此情。老史的夫人周女士周教授也有长篇文章记述他们的故事。
很多老史北大的故人认为,老史的命运,他的岳父周先生要负很大的责任。周先生曾经阻止过老史和他女儿的交往,而且北大同事们责备过周先生。但是周先生就是老史逝去的祸首吗?我觉得周女士最终还是与老史结婚了,说明周先生还是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从这个结果来说,不能对周先生责备太过。毕竟他是著名学者,明白事理的人。他的压力,构成老史的某种动力,老史就是在这种压力之下继续读博士。
老史的命运最主要的决定着是上天。上天掌握着世间所有人的结局。老史得的病是直肠癌,这跟他的饮食习惯关系甚大。我知道他喜欢肉食,他在寝室里经常煮食各种肉食,猪肉,狗肉,牛肉,是常见的菜品。他的故乡罗田人,特别喜欢大锅煮肉,各种类型,食量巨大。山上木材极多,乡民以之为生活之源,特别好煮食。冬天,家家都腌制许多肉制品,可以终年食用,前些年到老史家看他母亲,也还是见家家门前挂着一串串的腊肉。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长大的人,喜欢肉食也可以理解了。但是这种肉食腊肉吃多了,如果没有好习惯相配,特别容易出事。当然他在读硕士期间,精神压力恶化了他的身体疾病,是他最终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外在诱因。这种压力既有情感上的,也有个人功名方面的因素,因此他的岳父不是他命运的罪人。
老史博士本应在九六年毕业,因为治疗,最后推迟一年,在九七年北大校长特地为老史一个人举行了博士学位证书授予仪式,当时老史是刚刚从化疗的医院回到北大的。在现场的许多人,洒下的眼泪,感动至深。一些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老史去世后不久,博士论文得到一个资金资助出版了。
我们一帮朋友经常感叹,老史如果不到北京大学读硕读博,他会不会遭致这样的结局。如果老史在湖北师范学院当一个老师,压力可能相对较小,早一点成家,有妻子照顾他的生活,也许不会暴发疾病,现在还是好好地活着。他的福气就是那么大,你让他在北大博士甚至于北大教授这样的位置上,可能承受不起。
我受老史启发,学会了算命,老史也经常给自己占卜,预测自己的结果,都不太乐观。他说他的命犯空亡,可能结果不妙。九五年我在他北京家中,他母亲和妻子周女士问我,老史寿数如何?我只能说老史寿命可到七十多岁。我内心也希望老史能度过难关,真的达到高年。但是最终还是身先死了,这是多么遗憾的结局啊。
老史死后火化,他的夫人周女士将他的骨灰一部分安葬在北京的公墓里,一部分带回葬在他家的祖坟山上,坟前是村子里一户人家的楼房,坟边上好像没有什么坟墓,坟上也还没有竖起墓碑。显得比较凄凉。我和程幼金、杨永昌等几个朋友几年前到老史坟前祭扫,感到老史命运的悲苦。本来可以在人世享受巨大的辉煌和光荣,但是现在是一抔黄土掩风流,岂不令人浩叹!
但是老史比那些夭折,人世没有任何记忆的人命运还是好的多了。他坚持到了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刻,他的博士论文正式出版了,他的文章在社会上流传,对后来的比较文学研究可资借鉴。他的妻子周女士在他去后重新组建了家庭,但是丈夫也是一位来自黄石的先生,我曾在老史母亲那里看过照片,这位黄石的先生长得极像老史,我当时看的时候吓了一跳。足见周女士的心中,永远为老史留着空间。虽然他已经逝去,但是实际是不朽的,他在我们这些朋友的心目中,将永世长存!
20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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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达成:湖北师范大学的创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