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难以忘却的纪念——缅怀一代宗师胡登洲大阿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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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却的纪念——缅怀一代宗师胡登洲大阿訇
(黄麟)
吉庆的节日,当我们沉浸在欢乐与喜悦中时,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时代里,追怀先辈的疾呼显得如此掷地有声。
一代宗师胡巴巴,一个开拓中国伊斯兰传统百年之久的先贤,如今却是枯草荒冢......
忆胡登洲巴巴
从古城西安西行不过百里,便入了八百里秦川腹地——因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而得名的渭城——咸阳。
这里曾烽火起,也音尘绝;这里曾尸骨累累,也宫阙沉沉;这里曾万马奔腾过,也一炬成焦土;这里曾是中国第一都;也是丝路第一站。
这里留有太多故事。
如有唐人悲叹那般:“经过此地无穷事,一望凄然感废兴。”何尝不是呢?历史选择留给这座城市的多是些古墓荒陵。乾陵,昭陵,汉阳陵,日夜经受着风吹日晒,也接受着崇仰拜谒。
此行咸阳,就为寻一座古墓而来。墓中人,不是帝王将相,不是贵妃娘娘,而是回族先贤——中国经堂教育的开创者——胡登洲太师。
时“经文匮乏,学人寥落,既传译之不明,复阐扬之无自”,胡登洲巴巴“遂慨然以发明正道为己任”,立志兴学;上承前人传播宗教之方式,下启经堂教育之先河;将伊斯兰教以清真寺为中心的教学形式与中国传统的私塾教育结合起来,先在家中后移在清真寺设帐讲学,免费招收学员,讲授阿拉伯文和伊斯兰教经典。他始用经堂语言讲解,并在教学结构、课程设置、授课方式、学习考察等方面初步形成了一套制度,从而奠定了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育的基础。
胡太师巴巴于公元1597年10月8日(明万历25年8月28日)归真后葬于渭城渭河岸边。后渭河泛滥,墓茔遭浸,遂迁葬于今咸阳市渭城区窑店镇胡家沟。
今天,我将奔赴那里。
行至渭河大桥北头,在外滩一号下了车,转身回望,静静的渭河平铺在宽厚的秦川大地,雾霭苍茫中,悠悠如一江烟水,缓缓流向母亲河的怀抱。须臾之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离桥不远处,同处一江的两水竟一半清透一半浊溷。这正是所谓的“泾渭分明”吗?无力考证,且这也不是此行的目的,罢了,继续赶路。
只觉得途中这不虞之事在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定分。我臆测,大概这分明的渭河之水能纯洁途程的举意吧。
沿渭水向东而行,一路颠簸,过长陵,达窑店。朴素的窑店街镇北侧以北,就是我要寻抵的目的之地,胡家沟。离目标越来越近了。摄氏37度的高温也难抑急切的心情,怀着激动的尊敬,像去寻求隐秘般,我奔赴那里。
胡家沟距窑店镇两里多地,正值夏日晌午,与友踽踽而行,有幸搭乘一辆便车。随司机师傅潇洒的一把,车子一头扎入一片苍翠。道路两旁是葱郁的葡萄园,整个胡家沟醇醇飘香。
◆ “这么热得天气,你们来这儿做甚?”憨厚热情的司机大哥开口问道。
✰ “大哥,您知道这附近有座清真寺吗?旁边有座古墓。我们去那里。”我答。
◆ “清真寺?我是邻村的,没听说过这儿有清真寺啊,附近倒是有个天主教堂。待我问问...老乡,这儿有座清真寺在哪块儿?”
◆ “这里没有清真寺吧,你往前走打听一下。”一个忙着农活的青年应道。
✰ “师傅,这块儿有清真寺吗?”再问。
◆ “没有清真寺,好像有个回回墓,往前走,左拐。”
◆ “大概就在这附近,我还要去接人,时间紧张,只能把你们送到这儿了,具体在哪儿你们下去再打听找找。”司机大哥扬长而去。
下了车,茫然与激动同时袭上心头。
搜寻着,嗅触着,感应着。
前行约百米,准备再打听一下。一转身,一条狭窄的梯道口,几个醒目的字眼跃入眼帘,先贤胡登洲太师墓园。
就是这里了。
拾级而上,梯道的尽头一片开阔。周遭静得出奇,听得见蜂蝶飞舞。两间小屋挂着锁,窗台上五个小净壶落满尘土,似乎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可旁边一大塑料桶满盛着清洁的水,守墓者何人?我思付着。
沿一条光溜的土路往里,先贤胡登洲太师的坟墓就藏掖在散发着醇醇香味的葡萄园内。
终于,在路的尽头,我们直面了。
曾游过帝王将相的陵园,也到过大夫乡绅的墓地,更访过各大门宦的拱北。
只这一刻,面对这沉默的坟冢,凄怆突兀而至。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精撰细刻,没有香烟缭绕,没有专人接待,没有门票入场券,没有乜帖海地耶…
有的只是用红砖石灰堆彻的坟堆几乎被芜草淹没。
在附近村人的口实中,得知窑店镇没有一家回族,胡家沟更没有一个回民。后见到守墓人,我发誓自己永远不会想到竟是一位朴素的中年汉族妇女。
“从1993年开始,我就在这里了,来这儿的时候我女儿刚出生,现在她都上大学了。这两间房是回民修的,我住到里面,平时也就打扫一下墓园,帮忙看着。我知道墓里是你们的导师,很尊贵的,经常看到有上坟的人来哭得稀里哗啦,那个场面啊,真让人感动,有时候我也情不自禁跟着哭了。你们回民人心太好了,每次有人来都会给我钱,我守墓是不要钱的,但来上坟的人经常会给我钱。那几只水壶是我丈夫去宁夏时候捎回来的,看到以前来上坟的人用矿泉水瓶接水洗呢,所以就买了这几只水壶回来…”
于是,我理解了那几只落满灰尘的壶,理解了那一桶盛满净水的桶,也理解了阿姨溢着信士光泽的面容。同时,理解了清洁,理解了坚守。
唯独不能理解的是本民族对一位先贤的淡漠。
之前,在捧读经典的夜晚,在举意来临的时刻,在奔赴这里的途中,在下榻的旅店,在接受指教的面馆,还就在刚乘来这里的车上,我无数次想象着此刻的画面,同时也构思着,该如何精巧地叙述,如何真切地表达。
现在,腹稿被突兀而至的伤感一一击碎。
不解,思索,沉吟,凝噎。
在胡太师登州巴巴——经堂教育开创者——墓前:
今天,在这里,我要立下一个类似门徒的举意,在中国回回最骄傲最强盛的经学教堂亲自走上一遭,不为承起先贤尊贵的衣钵,这个目标太过远大太过沉重了。只求以自我的形式去完成道路的跟随。在伟大时代业已远去的当下,呼唤一个更新时代的到来。也许天命各有不同,但使命彼此接近。
今天,在这里,我要追溯一个源头。十六世纪,国门尚未被列强的枪炮轰动大开,随西方传教士而来的西方思想已以“西学东渐”之名在神舟大地蔚然成风,面对强烈的文化“认同”和“离异”时,“回儒”——这一不论在回回历史还是中国思想史上都被重复提及的名词应运而生,如其所指,这个名词的背后是一个个精通各家汇通一学的先哲大家。追溯源头,因为有了师自这里的传承,才有了比如王岱舆、马注、刘智,再比如《正教真诠》、《清真指南》、《天方三书》等等被载入史册。我不能对历史论功行赏,只对这一切的源头保有敬畏、心存感激。这是至仁真主给中国回回的陶菲格。
今天,在这里,我要偏执的发问:那些在中华大地上鼓吹原教旨思想的穆斯林学者们不知道应该来这里寻根吗?这才是中国回回之思想成为可能的源头啊!
今天,在这里,我要状告稳麦,这里有一座回贤古墓存留了四百多年,可周围竟没有一个朵斯提儿,而被一位汉族妇女苦守了二十余年。
今天,在这里,我缅怀先贤大家,更思慕那些出身经堂而已然在穷乡僻壤隐姓埋名为主道倾尽心血的尔林们,在每一个可以想想到的地方,都留有他们布道的足迹。或深或浅,每一个脚印都坚定地朝向同一个方向。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先驱。
纪念先辈,是一份责任,更是一份使命。
主啊!在这尊贵的斋月,在吉庆的开斋节将要来临之际,祈求您提升巴巴的品级,祈求您接受我对守墓阿姨无力的求请,也祈求您承领我的举意。
阿米乃!
回望胡家沟,唯太师巴巴的墓园位据高处,在向阳的坡头坐北朝南。那两沟葡萄地,像极了梦里的蔷薇园。
离开了。
咸阳依旧,渭水依旧,古墓依旧,只是经由它的人,举了新意,泪成两行。
文章转自心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