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诞辰130周年
“我于胡先生的学问,虽有微辞;于胡先生对文化的态度,虽有责难;但一贯尊重他对民主自由的追求,也不怀疑他对自由民主的追求。我虽然有时觉得以他的地位,应当追求得更勇敢一点;但他在自由民主之前,从来没有变过节;也不像许多知识分子一样,为了一时的目的,以枉尺直寻的方法,在自由民主之前耍手段。不过,就我的了解,即使是以他的地位,依然有他应当讲,他愿意讲,而他却一样地不能讲的话。依然有他应当做,他愿意做,而他却一样地不能做的事。他回到台湾以后,表面是热闹,但他内心的落寞,也正和每一个有良心血性的书生所感到的落寞,完全没有两样。或者还要深切一些。即使是与他关系最深的朋友,在这种地方,对他也无所帮助。有一位胡先生的后学曾经和人说:“胡先生只和我们讲讲学好了,还谈什么自由民主,和许多不相干的人来往干什么?”其实,作为中国的一个知识分子,把自由民主的问题,能放在一旁,甘心不闻不问,而只以与世无争的态度来讲自己的学问,这种知识分子,他缺少了起码的理性良心;他所讲的学,只能称之为伪学,或者是一钱不值的之学;在这一点上,胡先生会比我们知道得更清楚。然,这种意思,越是对他亲近的朋友,越是无法讲出;真正讲出,表面的热闹,也不能变持了。他之所以依然是一个悲剧的伟大书生,原因正在于此。假使他死而有知,会和活在的人是同样饮恨的。”
“我常想,胡先生在五四运动时代,有兵有将,即是有青年,有朋友。民国十四、五年以后,却有将无兵;即是有朋友而无青年。今日在台湾,则既无兵,又无将;即是既无青年,又无真正地朋友。自由民主,是要面对现实的;因此,这便更削弱了他对现实发言的力量,更增加他内心的苦闷乃至痛苦。”
“我常想到,生在历史专制时代的少数书生,他们的艰苦,他们内心的委曲,必有千百倍于我们;所以我对这少数书生,在他们的环境中,依然能吐露出从良心血性里涌出的真话,传给我们,总不禁激起一番感动,而不忍随便加以抹煞。我深切了解在真正地自由民主未实现以前,所有的书生,都是悲剧的命运;除非一个人的良知心丧尽,把悲剧当喜剧来演奏。我相信胡先生在九泉之下,会引领望着这种悲剧的彻底结束。”
在如何对待传统文化方面,徐复观与胡适有着巨大的认知鸿沟。徐觉得传统文化里有可以与现代社会接榫的好东西,胡却深信传统文化不可能提供出路,且常写文章、做演讲来阐明这一点。以致于徐一度痛骂胡,说他“以一切下流的辞句,来诬蔑中国文化,诬蔑东方文化,我应当向中国人、东方人宣布出来,胡博士之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是中国人的耻辱,东方人的耻辱。”
其实,徐、胡二人皆明白,他们争论的只是路径,目的地并无不同。所以,胡去世后,徐会写文章来悼念,且能写出胡适四十余年维持清望不坠且做到“中央研究院”院长,乃是“这一时代中最幸运的书生”,却也“依然是一个悲剧性的书生”这样痛彻肺腑的话来。早上看了一则完整教学视频被青年们恶意剪辑的消息,也愈加感觉到,徐复观这几段悼念胡适先生的文字,尤其是关于悲剧、青年和良心血性的部分,实在是极好,不会过时。
之前写过几篇与胡适先生相关的文章,一并附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