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年轻人的“战争”，正在改变世界

现在全世界一大变化是民粹主义大盛、特朗普主义盛行，各国都出现了特朗普式的领导者。比如阿根廷的米莱，又比如刚刚赢得荷兰议会选举的海尔特·维尔德斯，他又被称为“荷兰版特朗普”，甚至就连发型都模仿特朗普。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因为这些利用民粹主义上台的，往往崇尚自由、要求削减福利开支，这样的政治主张跟大众的切身利益是矛盾的。尤其在美国，一些很贫困、环境污染严重的地区，选民长期支持的却是主张大幅削减福利和环保预算的共和党右翼政客。

用阶级的思想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阶级普遍背离本阶级的利益？

其实阶级理论仍然成立，只是需要放在更大的尺度上，而不能静态的仅仅观察某国内部，毕竟《共产主义宣言》是1848年写成的，已经过了近两百年，现在全人类的联系紧密度、科技水平是当时无法想象的。

有三个特别需要注意的因素：

人口老龄化、全球化和产业革命。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三个都是影响经济的重要因素，自然会对政治产生巨大影响，包括现在国外盛行的民粹主义、阶级反对本阶级利益。

先说一个跟一般认知不太一样的，现在民粹主义阵营的主力军并不是年轻人，而是老年人，包括临近退休和已经退休的。有些奇怪，但却是事实，表面看起来支持民粹主义的老年人也违背了自己的利益。

就拿英国脱欧这件事来说，各方都很奇怪竟然真的投票脱欧成功了，而查看投票情况，有两个惊人的数据：

老年人参与投票的比例远高于年轻人：18-24岁的投票率仅为36%，25-34岁为58%，而55-64岁高达81%，65岁以上更是达到83%。

虽然老年人更习惯参与传统的政治活动，也就是投票，但比例差距也过于悬殊了。

更惊人的是第二组数据，也就是投票赞成脱欧的比例，老年人同样远高于年轻人：18-24岁仅为29%，25-49岁是46%，而55-64岁高达60%，65岁以上则是64%。

年龄越大，参与投票的热情越高，赞成脱欧的也越高。是英国的老年人压住了年轻人，让英国离开了欧盟，回归曾经的“老英国”。

年轻人不愿意脱欧很好理解，英国毕竟太小了，留在欧盟仅免签证这一条就对工作、旅游、学习等非常便利，而且英国留在欧盟内也享受到了很多优惠，同样的钱能够买到更多的东西。

可英国老年人赞成脱欧就有些奇怪了，尤其是临近退休和已经退休的老人，英国的收入在整个欧洲都很高，而英国其实很不适合老年人生活，气温变化极为剧烈，可能前几天还艳阳高照，过几天就大降温，急升急降对老人的影响可想而知。

所以英国大量老人特别喜欢在欧洲各国度假、疗养，无论是气候条件更好的法国、西班牙、意大利，还是医疗发达的德国，都是英国老人养老的热门目的地，脱欧以后就很麻烦了，比如欧盟规定只有在180天内在欧盟内部不超过90天的英国人才能免除签证。

但英国的老人就是这么执拗的要求退出欧盟。

类似的还有特朗普2016年大选，同样是老一代把特朗普抬进白宫，现在特朗普到各地宣讲，台下也往往是老人，准确的是老白人。以2016年投票结果为例，45岁以上的投票者支持特朗普的比例过半，而45岁以下投票者支持特朗普的也就是40%左右，而年龄大的参与投票的比例远高于年轻人。

特朗普就这样赢了。

那么，为什么这些国家的老人支持损害自身利益的民粹主义？

道理很简单，想要回归传统。

就拿美国来说，传统是什么呢？

简单地说就是“美国梦”，相信只要老老实实的努力打拼，随着年龄增长一定能够实现梦想，研究美国保守派的美国社会学家阿莉·霍赫希尔德就将这种梦想形容为一生都在排队，有点类似日本的年功序列制。

一代代美国人在各个年龄段做该做的，随着年龄增长自然向上流动，几百年来美国就是这样传统又稳定。

但是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每隔几十年就会遭遇新的移民冲击。第一波当然是17、18世纪欧洲白人殖民，而且主要是英格兰裔白人，1790年时英格兰裔占白人的61%，这一时期虽然也有大量黑奴被贩卖到美国，但没有政治地位。

然后是19世纪中期来自北欧和西欧的移民，19世纪后期和20世纪初期来自中东欧和南欧的移民，而1965年美国通过移民法改革之后，来到美国的移民发生了巨大变化，更多来自亚洲和美洲，而不是欧洲，肤色、宗教、民族传统都与传统美国大相径庭。

自20世纪80年代全球化加速，来到美国的移民越来越多元，老美国人感受到了巨大冲击，尤其是看到大量不同肤色、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文化的移民，竟然在美国政府鼓励合法移民的大环境下，迅速融入美国，抢占了更多向上流动的机会。

这让从小相信传统“美国梦”，并且一辈子坚持的老人怎么想？

尤其是马上就要退休，可以迎来“美国梦”收获时刻的老人，他们感觉到被美国政府出卖了，这些外国移民插队了，来美国没几年就插在为美国打拼几十年的自己前面，更可气的是，传统“美国梦”讲的是代代传承的稳定成长，而这些外国移民“不讲武德”，竟然一代人就冲到了这么高的位置，胜过几代美国人的积累。

这些老人会怎么想？会觉得是什么力量让这些不信仰美国传统的外国人，这么短的时间取得如此高的社会地位和成就？

总不能承认自己无能吧，堂堂世界霸主的国民怎么能承认拼不过那些各种肤色的移民，那罪魁祸首只能是美国政府，以及那些支持全球化、支持保护少数族裔的政客们。

他们相信，如果不是美国政府、精英政客拉偏架，如果公平竞争，这些外来者不可能战胜纯正的美国白人，为了美国辛苦一辈子的老实人，竟然在自己的国家被外人欺负了，如何不愤怒？

于是就在2008年金融危机、全球化程度越来越高的背景下，忍无可忍的美国老一代选择了民粹主义，要捍卫自己心中的传统美国价值观，要拨乱反正，重新回到过去。

他们还坚信，传统“美国梦”，应该靠自己的努力去实现，靠政府拉偏架算什么本事，这根本不是“美国梦”，是对美国几百年精神信仰的抛弃，要求回归那个“小政府、大市场”的传统美国，回归自己小时候的美国，回归没有这么多外来移民的美国。

所以，就算民粹主义的政治主张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但相比这种更加内核的诉求，短期的损失当然愿意接受，而且相信只要美国能够回归，他们仍然可以享受稳稳的“美国梦”。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美国内陆更加支持特朗普，因为移民更倾向于先到沿海，内陆少数族裔数量少，保持了相对单一的白人环境，而他们也对于移民的进入反应更加强烈。

移民的进入也确实损害到了老年人的利益，这跟全球化和产业革命有关系。

美国一百多年都是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国家，美国拥有大量制造工人，制造业的特点就是随着年龄增长、技术水平提高，收入待遇持续提升，这是技术类工作的特征。但大量移民涌入对老一代产生了冲击，而全球化导致美国开始去工业化，更是深深伤害到制造业从业者。

而机器人、自动化生产乃至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再加上新兴产业的爆发，都对这些老一代人依仗了一辈子的技能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冲击。制造业从业者跟白领不太一样，掌握的技能跟行业、设备甚至生产的东西高度绑定，想要转行没那么容易。

上图：曾经的“汽车之城”底特律

德国的汽车工人极度抵制电动汽车，就是因为电动汽车和传统燃油汽车需要的专业技能大不一样，比如发动机、刹车等基本的原理都不一样，想要转型再就业，难度极大。

跟白领大不一样，比如财务、审计、人力、销售等等，就算自己所在的公司、行业不行了，但这些技能的内核是通用的，熟悉下新的行业，很快就能转行。

简单总结下：

一群按照几百年传统辛苦了一辈子的，临到退休或者已经退休可以享受的时候，遭到了全球化、产业革命、移民的三重“背刺”，彻底否定了他们一生的信仰，更直接打断了他们原本对退休生活的设想，打乱了他们为了退休养老所做的一切准备，甚至在50岁的时候还得面临失业。

如何能甘心？

在这样的社会心态下，就有了美国社会最大的阴谋论“深层政府（deep state）”，也就是“隐藏的权力集团”，认为就是这些藏在暗处的利益集团，秘密控制了美国政府的决策，是他们让美国背叛了美国，让美国变质。

而特朗普就是扭转这一切的“救世主”。

所以，特朗普高呼“夺回美国”，而英国脱欧公投，支持脱欧的口号也恰恰是“夺回控制”。

有很多人认为英国脱欧后，那些主张“夺回控制”脱欧派会后悔，但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不后悔，他们要的就是回归曾经习惯的过去。

让美国像美国，回到那个靠自己的“小政府”时代；

让英国像英国，回到那个独立于欧洲之外的时代。

他们深信，只要回到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现在的牺牲不过是暂时的，而为了回到过去，必然要与崇尚改变的年轻一代产生更加激烈的对抗，何尝不是一场“战争”。

这种“战争”，会更加激烈的爆发在历史上过于单纯、缺乏多元包容经验的国度，往往是海洋国家和移民国家，大陆国家历史上早就完成诸多民族的大融合，考试已经通过了。

今天说的是一把钥匙，从更长的时间跨度、更宏大的全球格局，再看各国正在发生的民粹主义，会有不同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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