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亚明：中国原创绘本在慢慢上路
导 语
前些天，童书圈都在讨论引进童书和本土原创。说真的，本土原创这么些年很少被如此关注和集中讨论过。虽然对于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来说，一本书是好书还是坏书，比它是原创还是引进重要得多。但给孩子吃了这么多年“洋快餐”，绝大多数家长都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确实需要给孩子一些来源于我们本土血脉的营养了。因为我们毕竟是中国人，饮食结构跟外国人是有区别的。
但一谈到原创，就要回到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无解问题：究竟是国外引进挤压了原创的生存空间，还是原创的水平不济，大家不得不选择外版童书？
今天，我们来听一听知名绘本编辑唐亚明先生在日本福音馆做原创绘本，和在国内指导“小活字”图话书培植本土原创的经验和心得。相信不仅对业界人士，对普通父母和读者，都会有指引和启发。
唐亚明
日本福音馆执行总编辑，
小活字图话书总负责人。
中国很多作者的绘画水平并不比日本或西方国家的画家差，只是要慢慢上路。
——唐亚明
1
传统文化的再创造
《梁山伯与祝英台》
我这几年一直在帮助中国图话书尽快接近国际水平，也编辑了一些中国的优秀作者创作的图话书。这些作者都很年轻，在我看来，他们的绘画水平并不比日本或其他西方国家的画家差。关键是要慢慢上路，编辑出好的原创图话书，用我们的文化营养教育我们自己的孩子。
先看一本最近非常受好评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点击查看：《翩翩化蝶的古典爱情里，藏身漫山遍野的文艺怪兽 | 荐书》）
《梁山伯和祝英台》是以小学中高年级到初中的孩子为读者对象，给他们中国文化的熏陶。作者于虹呈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我去中央美院讲课的时候偶尔发现了这个优秀的作者。
她画的梁祝和我们以往很多人画的不一样，她用我们传统的皮影戏的形式来画，而且画得很稚拙，很有童心，而不是那种大国画。
即便是大画家，孩子也不一定喜欢。你用齐白石的画编一本图话书，大人觉得是无价之宝，但孩子未必爱看，这就是大人和孩子不一样的地方。
于虹呈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我觉得表达了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美感，对艺术的向往和追求，对我们古代文化精华的感受，她把这些都表现在画里了。（“小活字图话书”正在做的中国传统文化系列绘本，还有《孔雀东南飞》、《劈山救母》等等）
2
来自真实人生的真情实感
《方脸公公和圆脸婆婆》
下面，我还想介绍一本我们中国的优秀图话书：《方脸公公和圆脸婆婆》（点击查看：《从前，一位方脸公公和一位圆脸婆婆闹分家……》）。
这本书我特别喜欢，因为它真是来源于生活。它通过圆和方两个概念，把一个老公公、一个老婆婆生活中逗趣的事情，编成一本孩子特别喜欢的图话书。
孩子们特别喜欢这本书。作编辑经常看稿子会知道：这个稿子是通过作者的人生经验、真实观察写出来的呢？还是通过他一时的灵机一动、异想天开写出来的？这是判断一个作品是否有生命力的重要根据。
有些凭一时冲动写出来的东西，虽然当时看起来很有意思，但是把它放一段时间再看，就觉得很无聊了，包括作者自己也会觉得无聊。这样的东西是很多的。
所以，什么是好的图话书呢？
第一，作者表达的是真情实感，而不是假情假意。假情假意很多都是可以做作出来，装出来的，作者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诉你我有多棒，我的水平有多高，你看我画得多好，我的语言多华丽，这样的作品都是不能长久的，没有生命力的。
好的作品就像《方脸公公和圆脸婆婆》这样，它真是来源于生活，对生活有很细致的观察，又把它做得很有童趣，又是中国式的，这是我们应该给孩子读的书。
2
孩子内心真实朴素的疑问
《很老和很小》
另外一本我很喜欢的故事叫《很老和很小》。作者蔡穗娟是广东人，这个故事来自她从小的亲身经历。她从小就想：我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也曾经是小孩吗？我的爷爷奶奶也挨过打吗？
这都是特别有意思，非常真实朴素的疑问，几乎是每个孩子都会有，非常真实朴素。大人觉得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孩子觉得就是天大的疑问。这本图话书就是用这样的问题创作的。
p.s.以上几本是唐亚明老师指导“小活字图话书”在国内发掘优秀作者创作的本土原创绘本。
接下来，唐先生介绍了他在日本福音馆亲手编辑的一些原创绘本（这些绘本也已经由“小活字图话书”引进出版）
3
让孩子着迷的小细节
《小图雅搬家》
《小图雅搬家》（点击查看：《几千本童书里，也只觅得这一本》），这本书是我邀请外蒙古的作家和画家创作的。我们每个人在人生中可能都有过重大的搬家，但可能都数得出来。但是蒙古大草原上的人一年至少要搬四次家，牛羊把草吃完了，就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这是游牧民族的一种文化。
所以，游牧民族不留任何东西，他们的财产就是带在身上的金银、刀具、马具。
《小图雅搬家》用绘本的形式，充分表现了这种游牧民族的文化：辽阔的草原，非常细致的绘画细节（各种小动物都在搬家，小老鼠也在搬家，小羊也在搬家，小牛也在搬家……每一只动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充分表现了图话书中细节的美，让孩子看到非常丰富的细节。
这些细节绘本的文字里没有具体描述，但是孩子可以自己去发现，有很多的乐趣在里边。孩子非常喜欢这本书的原因，就是它非常注重细节。
4
丰富的属于人的情感
《在黑煤山上玩的时候》
这个作者她几十年，说出自己是煤矿出身的人，都害怕被别人歧视。后来她真正想说的时候，把她的话写在这个书里。煤炭在日本已经停产几十年了，但她回忆她几十年以前从小的生活，周围各种各样的人，周围的河水的污染，河水都是黑的，洗煤，各种污染。当时日本工业发展的时候各种污染，包括瓦斯爆炸，各种真实的情感，非常的感人。这本书在日本也得了讲谈社的文化出版大奖，受到了非常高的评价。
这是一本黑白书。现在国内的印刷水平也提高了，五花八门的漂亮颜色都能印出来了，颜色充斥了世界，让孩子落入了颜色的海洋。硬加给孩子很多鲜艳、低俗的颜色，这对孩子想象力的培养未必有好处。
事实上，包括外国的很多摄影艺术家，也都更愿意拍黑白照片。为什么？因为可以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而我们现在剥夺了孩子的想象力。所以我很多时候愿意给孩子做一些黑白的书，我觉得这也是中国以后的趋势。
我本人不敢念这本书，一念肯定流眼泪。这本书去年得了日本最大的奖——讲谈社出版文化奖。这个画家她以前没画过图话书，她最初拿了三个作品给我看。我一下就看出了她真正想画的就是这本《在黑煤山上玩的时候》（点击查看：《给孩子真实，就是给他们力量》）。
我问她为什么画这个作品，她说因为她生长在煤矿，她已经60多岁了，因为煤矿的出身一辈子受人歧视，不敢说自己生在煤矿。她结婚以后，丈夫家一直有点看不起她，后来离婚了。所以，这个故事在她心里埋了五十年。
就像我刚才说的，孩子也需要悲伤的感情，有时候悲痛的力量超过欢乐的力量。但是悲伤的感情不是让他身上发生什么悲惨的事，而是通过故事让他们体验悲伤的感觉。
p.s.《在黑煤山上玩的时候》，这本书列进了2016年三本推荐儿童类书目中，熊亮专门写了推荐语：
“这是一本很有社会介入性的好绘本，非常动人，一段残酷而真实的童年，可我们却记住了孩子之间美好单纯的情感。
写导读时正是北京雾霾，窗外一片灰莽，这可不是巧合而是常态，到处土地煤锈斑斑空气浑浊黑水纵流，这一切都和本书画风惊人相合，画家只用黑灰色调，唯一亮点就是孩子粉红色廉价文具。在“黑泥河”的石墩上跳跃那段，画面视角变俯视，黑水用粗重线条倾斜而下，造成小孩子在命运河流中的直观感受，手法笨拙直接得让人觉得可爱，也令我想起一本日本电影《泥的河》，也是记录战后的两个孩子间的故事。
我们生活的时代，也是孩子的现在、将来的记忆，他们眼里和我们看到完全不一样，他们看到了什么？我们这些创作者真应该从社会和孩子两个角度都多作深入了解，而不是一回忆就失语，只能停留于个人幻想与历史虚无主义。
创作求‘真’挺难，了解多了态度容易绝望愤慨，太现实又可能枯燥和缺少想像，而且一说‘真实’我们不由就会追求过度中立和理性式的冷酷笔法，但这本书的好处，就是永远用一双孩子般澄澈的眼去看待世界，包含温暖的爱意，画里到处都黑煤黑烟污水，可我们似乎看到一种玉石一样洁白发亮的东西。
一本好的绘本就是这样的眼睛，希望以后有更多具有文化和社会意识的美好绘本涌现。
——熊亮”
中国一定会在吸收国外优秀的绘本的经验之上，创造出更好的绘本。
——唐亚明
中国现在的发展非常快，一下就把国外几十年积累的优秀作品，在五年之内基本上都出了。但是消化不良，不知道什么书好，什么并不那么好，也不适合中国国情，所以，我们中国的绘本一定会在吸收国外优秀的绘本的经验之上，创造出更好的绘本。
但是，话说回来，出版社出好的东西，还要有好的读者支持。在日本，我们就是不断地给读者，给妈妈们讲解这本书为什么好，为什么要读这些书，让她们慢慢有一个统一的认识：绘本是怎么回事？怎么给孩子读？什么样的绘本是好的？什么样的绘本是不好的？做这样一种基本的知识普及。
现在市面上的原创，也是什么都有，很多只是为了赚钱，为了夺眼球的书，在这么多东西面前，我们如何给孩子挑？还是刚才那句话，一定要站在孩子的立场上，用孩子的眼光来选择。
唐亚明答读者问
读者：唐老师您好，您讲《富士山歌历》的时候，我听您说，作者并没有把二十四节气加进去，是您建议她这样做。我也是一名编辑，作为一名编辑，您会怎样建议作者做图话书，您在中间有起到哪些作用？
唐亚明：中国现在的图话书发展，急需培养一批编辑，其实编辑的作用很大很大，编辑是起主导作用的，现在看很多出版社的编辑就是找名人写稿子，然后哗啦哗啦就送印刷厂，基本这么一个做法，这就没有和作者共同创作。
我们做图话书，其实编辑是起导演的作用，给作者说戏，希望他这么做，希望他这么改，这是绝对需要的，不像成人的作品，要尊重作家的个性，除了错别字不敢改，图话书创作一定是要帮助作者站在孩子的立场完成他的艺术作品的。
《富士山歌历》（点击查看：《二十四节气里的暖心日常》）的创作过程我可以讲一下，作者原来画了几张广告式的富士山，因为这个作家是专门做广告的大师，给我看他画的十几张，我觉得特别有想象力，一般想不到可以这样画富士山，但是很关键的是互相的关联性、联系，不是画册，不是一张一张地画给孩子看，这样孩子没有兴趣，我想了很久用怎样一种方法把它们连在一起，后来才想到了中国的二十四节气，按照季节才把没有联系的东西靠着这个联系在一起。
跟他提了建议，他接受了，这就是编辑的工作：帮助作者把作品做得更完善，做得更好。一定要帮助作者达到更高的高度，检查他作品中的缺点、问题，让他修改，这也是编辑的工作，而绝对不是让作者放任自流自己做。因为这本书还是你出版社的商品，你有你的品牌，你有你的做法和思想。比如福音馆不出漫画，不出色彩鲜艳的、可爱的、甜美的东西，这是它自己的考虑，这就是它自己的思想。
每个出版社有自己的特点，和每个名牌有自己的特点是一样的，这就是你的人生经历、你的思想，能提供给作者怎样的帮助。所以，同样的作者，碰到不同的编辑、不同的出版社，做出来的东西绝对是不一样的。这个就说明编辑的作用、出版社的思想是直接反映到作者的作品里边的，而现在国内基本没有编辑工作，或者买个书号就出了，这样出来的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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