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里的宋瓷，代表一个难以逾越的艺术巅峰

最近《清平乐》热播，“宋代美学”成为了大家看剧之余热议的话题，一大波网友的“考据癖”也被激发，按图索骥去一一考证剧中的山水花鸟画、冠带纹饰，追索宋代的审美景观。

重视文人和文化是整个宋代的国策。《宋史》中曾这样评价宋太祖赵匡胤的用人之道，说他“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故本朝以儒立国，而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

作为社会主体的官僚阶层日益文人化，推动了风雅文化的兴起，宋词、宋画、宋瓷、园艺、金石学……都在宋代呈现出百花齐放之势。

以瓷器为例，宋代的瓷器追求和谐淡雅，匠师分明掌握了卓越的技术，却往往做最平和、最简净的处理，让作品在淡中见浓、浅中显深、平中寓奇。这个光辉的楷模不仅昭示着中华文明的精髓，也对后代影响深远。

桌上是宋代湖田窑影青釉带温碗狮钮盖执壶

宋代以后，虽然陶瓷技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益精湛，但是若论艺术造诣，宋代则以典雅优美登上了巅峰。 

今天，让我们跟随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尚刚，一起走进宋代瓷器的世界。

《清平乐》剧照

艺术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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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刚

（本文摘自《给孩子的国宝》）

尚刚

中国古代工艺美术史家，1952年生，北京人。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导、院学术委员会主任。著有《古物新知》《天工开物》《中国工艺美术史新编》《极简中国工艺美术史》等。

 一部中国陶瓷史，记录着技术的不断完善和艺术的与时俱进。虽然技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益精湛，但是若论艺术造诣，宋代则以典雅优美登上了巅峰。 

但凡蒙昧的时代、蒙昧的地区、蒙昧的人群，都无法欣赏典雅优美，只有文明的时代、文明的地区、文明的人群，才会追求典雅优美。宋朝大力推行修文的国策，造就了文化素养最高的中国古代社会，这便是成就宋代陶瓷，乃至工艺美术典雅优美的大背景。

《清平乐》剧照

宋代的陶瓷生产繁荣发达，竞争之中，涌现出一批成就突出、风貌各异的窑场。它们以旺盛的创造力吸引了大批瓷窑仿效追随，在陶瓷史上声名赫赫。其中，定窑、磁州窑、耀州窑、汝窑、官窑、龙泉窑、景德镇窑、建窑和吉州窑都是典范。

细心的人应该会问，为什么没有提到钧窑和哥窑？这是因为不少陶瓷史家相信钧瓷的时代要晚于宋代。而无论考古学，还是当年的文献，都把哥窑的时代指向了元和明初。如此一来，定、汝、官、哥、钧为宋代五大名窑的著名说法本身就是错误的，这里也就不再提及。

两宋陶瓷对典雅优美的追求在宋初已经开始，到北宋末年的徽宗时代基本形成，至南宋又进一步弘扬光大。从定窑、汝窑、官窑、龙泉窑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这一追求的发展轨迹。

在宋代的名窑里，主要烧白瓷的定窑成名最早，不少作品被皇家使用。其中的精品往往带有刻花、印花的装饰，尽管图案清雅，但毕竟有花纹，器物表面还不够素净。瓷器里，碗、盘的数量最多。

北宋中期，定窑的瓷工发明了覆烧。覆烧大大增加了窑炉里碗、盘的装烧量，降低了成本，但是令碗、盘的口沿因无釉而粗涩。

【贴士】

釉在高温下要熔化，会和承托坯体的窑具粘连，一旦粘连，出窑的就是废品。所以瓷器一定有无釉的部分，以避免焙烧时发生粘连。一般的烧造为仰烧，焙烧时，坯体口朝上，底向下，成品底部无釉，不妨碍使用。而覆烧则使用特殊的窑具，让坯体口向下、底朝上焙烧，因而，覆烧的瓷器口沿无釉。覆烧法只使用于装烧碗、盘类器物，它们也是使用最多的日用瓷器。

为了遮掩这个缺陷，宋人借用了汉代漆器的釦来补救，瓷器里的釦就是用金属片为碗、盘包镶口沿。因此，采用覆烧的定瓷不仅有装饰，还带釦，而和器表的颜色、质地形成了对比，即使作品造型优美，装饰清雅，整体效果也不够和谐。

【印花博古图白瓷盘】 

以多种古代器物形象组成的图案称 “博古图”，它是伴随着仿古风气出现的，直到明清，依然流行，还常常出现于建筑装饰。 

◆时代：北宋 

◆尺寸（厘米）：口径 19.7

◆藏地：台北故宫博物院

最先替代定瓷进贡的是汝瓷。作为皇帝，宋徽宗昏聩低能，作为文士，他风流倜傥，能书擅画，热衷收藏，还常对工艺美术提出要求。他命令原本烧造刻花、印花青瓷的河南汝州供御宫廷。入贡的汝瓷造型优雅，常常摹仿商周秦汉的青铜器。

【 青瓷樽 】 

造型模仿汉代的青铜器。宋代开启了中国 工艺美术的复古风潮，这与当年流行考订 古物的金石学和收藏热有直接的关联。 

◆时代：北宋 

◆尺寸（厘米）：高 15.2

◆藏地：英国大英博物馆

釉面多为天青色，极其匀净。器物一般不加装饰，只是带有细巧的开片（指釉面的裂纹，它本是烧造中的缺陷，却被宋人妙用为另类的装饰）。汝瓷以粉碎后的玛瑙原石作为釉料，当时，玛瑙刚在汝州被发现。玛瑙质地似玉，入贡的汝瓷于是有了如玉的质感。中国陶瓷如玉的追求自唐代已经开始，真正完成，还要等到入贡汝瓷的出现。从此，古人也就越来越多地用玉来形容，甚至指代瓷器。

汝窑陶瓷的美学追求是革命性的，以前，陶瓷之美靠釉、靠造型、靠装饰。汝窑则省略了装饰，把美仅仅荟萃于釉和造型，影响深远。

《清平乐》剧照

以前，宫廷使用的陶瓷虽然会下达设计、规定款式，但生产都在民间的窑场。宋徽宗改变了这个传统，他在都城自办官窑，中国的官窑便由此出现。北宋的官窑遗址还没有找到，南宋的官窑遗址已经在杭州发现。两宋的官窑瓷器有着相同的艺术追求，一同发扬光大了汝窑艺术。南宋官窑瓷器的造型同样古雅，不仅模仿古代青铜器，古玉也成为楷模。

【 青瓷琮式瓶】 

造型仿照良渚文化以来的玉琮。陶瓷烧造会导致变形，方直的器物最难烧制成功，只有在大量废品的基础上，才能拣选出佳作。 

◆时代：宋 

◆尺寸（厘米）：高 19.7

◆藏地：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瓷器釉面虽多为粉青色，但与前朝同样匀净、不加装饰，以及常带开片（其开片较大）。瓷釉仍在追求玉的质感，但已不用玛瑙做釉料，如玉的效果是靠多次施釉形成的。

汝窑、官窑的追随者是龙泉窑青瓷。龙泉窑在浙江南部，当地烧瓷的历史很长。尽管元明时期龙泉窑青瓷大批外销，产量较之以往更高，但其艺术鼎盛期只在南宋。精品龙泉窑青瓷的釉色、釉质最佳，粉青、梅子青不仅呈色美妙，而且纯净莹润，如玉的效果也同样和多次施釉有关。尤其可贵的是，不少器物还舍弃了开片，一任器表光素。

【青瓷双耳瓶】 

对于考究的作品，极致的简洁就是极致的复杂。这类瓷器不加装饰，还舍弃 开片，全力展示材质之美，匠师的艺术修养令人赞叹。

◆时代：南宋 

◆尺寸（厘米）：高 30.7

◆藏地：日本大阪府

唐人司空图有句著名的诗论——“不著一字，尽得风流”，龙泉窑青瓷将这种诗意的追求发挥到了极致。

能够体现宋瓷艺术的还有建窑。它的产地在福建的建阳，五代就以烧造胎、釉含铁较多的黑釉茶盏著称。北宋的茶艺特别发达，僧俗、君臣都格外热衷，还从点茶演化出斗茶。

【贴士】

点茶是将盏中的白色茶末用沸水调匀，再以竹丝刷状的茶筅（xiăn）“击拂”，动作像炒鸡蛋前的搅拌蛋液。再沿着盏边的周围，七次注入沸水并“击拂”。令茶泡涌起回旋，而不落下。斗茶是对点茶的发展，把白色茶末以沸水调匀后“击拂”，再分四次注入沸水。令茶面颜色鲜白， 最好能在茶盏内壁不留水痕。判断胜负，就看水痕出现的晚和早，先出水痕者为负。

点茶、斗茶都用白色茶末，其茶汤、茶泡也都是白色的，使用颜色对比最明显的黑釉茶盏自然最理想。建盏因此备受钟爱，不断发展。

《清平乐》剧照

黑釉即使莹润，在观赏上却还不够完美，上等建盏的釉面常带铁的结晶斑纹，斑纹细长的称“兔毫”，似圆点的称“油滴”，最美妙的则有大小彩斑，称“曜变”。

【曜变黑釉盏】 

油滴、曜变是日本人起的名字。曜变盏主 要藏在日本，共有三只，它们曾是日本统 治者的御用品，如今又都被评为国宝。 

◆时代：北宋 

◆尺寸（厘米）：口径 12

◆藏地：日本东京静嘉堂文库

宋徽宗时，在帝王带领下，以建盏斗茶的风气最盛。南宋以后，斗茶风气渐渐低靡，建盏也随之退出生产。不过，在当时及其后的日本，建盏备受推崇，影响很大。

宋代的艺术特质也展现在一些纯粹的民间作品上。如流行中原的磁州窑白地黑花瓷，不少作品图案简洁潇洒，与一般民间产品的粗犷豪放大不相同。

【图 1-5-6 花卉纹白地黑花罐】 

辅纹白地黑花，主纹黑地白花， 虽然只有两种颜色，色彩效果却极丰富。民窑作品这般典雅，宋人文化素养之高也可以想象了。 

◆时代：北宋 

◆尺寸（厘米）：高 23.8

南方的吉州窑烧造品种很多，最独特的一种是树叶贴花的黑釉盏，作品富有人工无法企及的天然美。

【树叶贴花黑釉盏】 

贴花的树叶常常取自菩提树，释迦牟尼曾在菩提树下悟道，吉州静居寺是禅宗名刹，因此树叶盏 应当与佛家参禅有关。 

◆时代：南宋 

◆尺寸（厘米）：口径 15

◆藏地：日本安宅

它的做法应是将腐蚀后仅存叶脉的叶片蘸上白釉，再甩出网眼里的釉汁，然后贴在黑釉上，入窑焙烧。两宋瓷器向往传统的典范，追求和谐淡雅。匠师分明掌握了卓越的技术，却往往做最平和、最简净的处理。

典型的作品虽然精致考究，但绝不炫耀技巧，匠师努力调动种种手法，让作品含蓄、清新、天然，令人亲近。它们能在淡中见浓、浅中显深、平中寓奇。这个光辉的楷模不仅昭示着中华文明的精髓，也对后代影响深远。即便清代的宫廷制作常常雕琢太甚，却也不时表达着对典雅含蓄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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