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哲:观相术。
“消 · 象”,象外xJust in Time,2022
《王羲之放鹅记》
叶行一/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乐府文化x纸上造物
2021年12月,45元
雅各泰在试图探索莫兰迪的秘密时,他首先叩问的是那些风景画;在徒劳无功的格物之后,他转而将目光投向那些描绘花朵的静物。然而在此,在他心中首先升起的是一种惊异:“花束?是真的吗?在今日,还有谁,胆敢去画。然而……”
在半个世纪之后——在架上绘画日渐式微,在观念艺术的洗礼之后——今日若听到有画家仍然孜孜以此为主题去创作(而不是练习),或者听到有展览堂而皇之以“肖像”为名——虽然要更正,是以“消象”为名——恐怕会在心中升起同样的惊异……
何谓肖像,肖像与静物距离如何,在何处分界?在二者曾经的融合与分离中,肖像是如何从静物中擢升,后来又是怎样被罢黜。一副面孔与另一副面孔,与一朵花、一个梨子,或一只黑鸟,如何在眼目里闪耀或者消失……
动一动念,便有无数的面孔影影绰绰挤挤挨挨在艺术史的幕布上。
肖像的主题一直在被探索,被摸索着,直可以从石器时代说起:半坡遗址的“人面鱼纹”,晚夏的三星堆有关禹与鲧有关的玉人,地中海沿岸的“维纳斯”,公元前后如法尤姆,中世纪的圣像画,透镜时代(包括至今的摄影时代)的镜像(与反镜像)画,“知晓苦难且于此不会出错的”那些古典大师的肖像(伟大的伦勃朗!),进入现代艺术之后的那些绘画大师(梵高、塞尚、毕加索,太多了,打住吧),尤其像贾科梅蒂、培根这样抛置或者被抛置在哲学之思下的绘画大师——也是肖像众神的黄昏时分最后几位大师……
当然,也包括这个展览里的这些创作:婴儿的肖像,孩童的肖像,基督的肖像,石头天使的肖像,骷髅的肖像,鲁迅的肖像,东方皇帝的肖像,西方女王的肖像,心事拿云而羁拌在地苦恼少年的肖像,三十而立之前最后一年的青年男子的肖像,过了一年成了中年男人的肖像,空空如也却仿佛可以涵纳无数心事的少女的肖像,佛的肖像,状似老妇人沉沉凝望而实为青年女子的肖像,石窟中的佛的写实与抽象肖像,玩具孩童被幻化成真实孩童的肖像,失恋少女回到村庄拍下让自己爱恨交织的奶奶的肖像,略具人形的石头雕成的人面肖像……
入门是签名处,签名处左边有一面镜子,签名前后你将看到两次自己——自己一瞬的肖像,从此开始,你将在肖像,以及肖像的目光里行走,在不同的空间里切换——开始是狭长的过道,三幅方正的大肖像,目光次第相向;
然后是一个长方形厅,一个逗留,三面是不同形制不同题材不同媒介的肖像;
然后上楼,鲁迅的遗容肖像在前方,上方,上楼梯,经过佛的写实与抽象的肖像,鲁迅遗容在地平线上,左转继续上楼梯,左边远处是鲁迅的据说生前唯一的一张带有笑容的肖像照;
继续上楼,走到二楼的大厅里,一个逗留,这里有画家的恋人肖像,左右是贵霜王朝一个被遗弃的石头天使的正反肖像,两面墙相对而立,基督悲苦的肖像高高在上,更在下面那些组成人间戏剧的肖像之上;
王晴园的两张设色绢本工笔画
头戴假发的雍正皇帝与伊丽莎白一世
然后是短短一个过道,进入最后一个明亮的厅子里,最后收尾的是两个皇帝的肖像,东西方两个同样戴着假发希冀对自己有所强化的皇帝,隔墙相望。而伊丽莎白女王的旁边有一面大镜子,让这个西方女王与东方的雍正皇帝进入同一个平面。
在这场展览里——非常明显感觉——自己在这场展览里。策展人用心用力,辗转腾挪,起承转合,将这些肖像画作凸显出来,展现出来,却也因此造就了他自己的一篇文章。我注意到,并非第一次策展的阿改,将在Just in Time的这个“消 · 象”标注为“策展练习第一回”。
一个对肖像有所知晓的人,或许无法天真地走进这场展览——至少我最初是带着重重疑心走进这个肖像主题的群展,但走进去之后,从第一面镜子开始,我——你——就可以完全天真地面对这些画作,面对这场展览。
我推荐。
1
展览的“起”部
这是一个有结构的展览。《生的肖像》是一个起点。
展览的“承”部
从《我在手机屏幕上每日出现》到《避世如光》一直到《孩童》(狭长过道与小厅的空间)是一个承,这里构成一个肖像的人间戏剧,而(曲折的楼梯间)的鲁迅两幅生死相与佛的具象与抽象的两幅版画是转。
展览的“转”,两张相对的鲁迅像
最后(二层的大厅小厅兼短过道)是一个合:高高在上闭目的基督,空望的石头天使,平平而视的恋爱中的少女,凝视骷髅的少年,隔空相望的帝王。
耶稣的苦像看着张翅的石头天使
利用物理空间,通过这些画构建了类似的叙述空间。有时候也利用空间的对立,在对面墙上分别放置,比如尤勇二十九岁与三十岁两幅肖像,鲁迅的生前身后的两张肖像,于是,我们这些观者也就置身一个拉扯开的时间之中。
2
赵舒燕,生的肖像,25x20cm,布面油画,2019年
《生的肖像》。这应该是展览的第一幅。一个婴儿的面庞,漫漶不清,混沌一团,尚不曾凿开,尚未向世界展开,未曾呈现。几可以说,尚是一个肉团。但在这之上,究竟已是起了人意。这个人意刚起徘徊。在人与物之间。
邱锡鹏,孩童,30x40cm,素描,2021年
这个肖像与静物之间的“波粒二象性”,也在展览的另一幅作品《孩童》里:一个圆睁双目、口唇微启,面色红润的孩子,眉眼之间具足表情,但这不过是艺术家对一个玩具娃娃做了技术性的装扮,并用画笔处理,由此造就的从无情物化为有情人的幻术。这两幅作品构成一个对跖点。
3
胡昌茕,避世如光,50x40cm,木板坦培拉,2011年
《避世如光》。这是本次展览上让我看了最久的一幅画。我完全被吸引住了,被这张脸上的那种悲伤打动。那种悲伤是不及物的,是某些少男少女身上独有的,让人想起最灿烂樱花所透出来。而在这里,出现在一个女生的脸上,我还想到了《雪国》里叶子脸上的那种悲伤。与悲伤相对的,还有脸上的那种蛮荒感。以及笔触的蛮荒感。画家在背景上豪放的笔触更加强化了这种气息。
4
尤勇,而立之日自画像,30x42cm,木板油彩,2018年
《而立之日自画像》。画家用了两面镜子,画下了自己的侧颜。对照挂在对面那张二十九岁的自画像——那张是手机暗屏的映像,另一种镜子——就很有意思。
尤勇,我在手机屏幕上每日出现
14x18cm,木板油彩,2016年,展览现场
两年之间,意味却很不同。表情都有点空茫,目光都是向前的,但前者更平静些,后者的目光还是更有热度,仿佛究竟还想让自己的茫然有一个附着处。二十几岁的终究是有些虚浮、惶惑、少年气性,三十岁的就更坦然,好像两年之间,毕竟有一些接受。这是伦勃朗自画像的主题——人性的,太人性了,并不新鲜。但也永远不过时,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
5
陈孝玉,孩子们,摄影,尺寸可变,2020年
《孩子们》。这是艺术家回到家乡村子拍的组照中的一张。三个孩子摆着飞翔的姿势,却是疲惫不堪的那种飞翔,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耶稣受难的姿势,但或许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的疲惫、难过。前面燃烧的野火,背靠水泥体的后面是麦田。一边是燃烧,万物的勃勃生机,另一边却是黯然,对比如此触目。这也许是摆拍的,有点生硬,甚至做作,但倒也却做作得很好。
陈孝玉,奶奶,摄影,尺寸可变,2020年
就像组照的另一副照片,拍她奶奶睡去的照片,她在床上躺着,穿着碎白花的蓝印衣物,盖着嫩黄绿格棉被,铺着印金花的大红褥子,另附有青红花的天鹅绒黑绸织物。我猜测这里有摄影家偷偷布置的部分元素,但不碍事,真实与虚构的比例是恰当的。在这里,在乡下人的清贫与老人的行将槁木中,有如此华丽,也升腾出老人的尊严—— 策展人在旁边放了一尊另一位艺术家创作的卧佛肖像。刚好。
胡·赛额尼斯,泥亘,59x33cm,木板坦培拉,2018年
将作品竖起来,就能与陈孝玉的作品形成有趣的呼应
6
记住,进入展门签名处,请看一看那面镜子——或许可以拍下来;在你看完这场展览,出门再次经过的时候,也请再看一看自己——或许应该拍下来。
画语录
听王季迁谈中国书画的笔墨(增订版)
作者/徐小虎,对谈人/王季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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