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松:没有任何办法保证你能成功,每个人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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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第二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
获奖作品展
成都当代影像馆
总策划 :钟维兴
策展人 :王庆松
时间 :2022年11月20日 - 2023年5月19日
地点 :成都市金牛区府河摄影公园东侧
特别支持机构 :适马(中国)SIG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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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28日,第二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大奖评选结果出炉,摄影艺术家陈维获得大奖。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就是中国的青春期,”中国当代著名艺术批评家、本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评委会主席栗宪庭在致辞中表示,陈维的摄影表达了城市化发展的矛盾、烦躁和焦虑,捕捉到了中国城市化进程中青春期的疼痛。
经过两轮严格评选,蔡东东、陈维、陶辉和杨福东四位摄影家获得了“金熊猫杰出摄影艺术家”奖项。在评委会评审看来,他们在创作上开辟了有别于传统摄影的工作方法和表现手法,在观念性和当代性上做了新的艺术表达。
第二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组委会、大奖评委会与获奖艺术家陈维。©️成都当代影像馆
金熊猫摄影艺术奖于2019年设立,以思想性、学术性、艺术性为基础,以推动中国摄影发展为目的,表彰在中国具有广泛影响力、学术思想、独立精神、艺术创见的杰出摄影艺术家。该奖项是为年龄在30至60岁之间持续创作的影像艺术创作者而设,由国内外业界、学界、批评界、出版界等重要代表进行推荐及评选,旨在鼓励影像艺术创作者持续创作,在复杂的中国当代影像文化语境下不断实验和探索。
本次大奖评委分别为:栗宪庭、鲍昆、凯瑟琳·巴特尔斯(Kathleen S. Bartels)、冯博一、片冈真实(Mami Kataoka)。栗宪庭认为,整个评选过程体现了金熊猫摄影艺术奖对年轻摄影艺术家的支持和关注,也展现了当代摄影艺术的多元和创新。
大奖揭幕次日,象外专访了艺术家、策展人、成都当代影像馆艺术总监王庆松。
欢迎读者先阅读专访内容,再浏览获奖作品展的现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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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 :先从一个简单的问题开始吧:跟第一届金熊猫奖相比,本届的差别或变化主要体现在哪里?
W :评委和评选的方向都不同了。第一届的评委既有美术馆馆长、策展人、高校老师,也有国内很多摄影节的艺术总监,所以第一届是大而全,希望评委们从各个方向每人推荐五个以内的参选艺术家,最后十个获奖的摄影艺术家也比较全面。
到了第二届金熊猫奖,我们更强调摄影的当代性,所以初评阶段推选的艺术家很多跟影像/录像相关,很少有传统的平面摄影。从我们的角度来说,宁愿步伐迈得大一点,也不能舍不得迈,或只迈一小步,因为如果你只是想迈一小步,那么可能根本迈不出去。所以第二届评委们推荐上来的约60位艺术家,只有一个跟上届人选是重复的。从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这一大步迈得是对的,最后获奖的四位艺术家,从创作方式到展示方式都跟原来的完全不一样了。
〇 :金熊猫奖为什么没有选择广撒网或自主投稿的评选方式?
W :因为金熊猫奖做的不是一个大赛。如果采用广撒网式的征集方式,很多高校的老师可能会推荐自己的学生,而美术馆和摄影节的策展人则会推荐相对成熟的艺术家。相当于,我们先把评选人找准,他们就能帮我们找到好的艺术家,比如这次获奖的四位艺术家,杨福东之外,剩下的蔡东东、陈维、陶辉都是处在上升期的艺术家。
〇 :初选阶段推荐的人中,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多吗?他们在创作观念和方法上有多大的不同?
W :初选评委(9名推选评委:董冰峰、李逢、李振华、黄笃、尤洋、欧宁、王春辰、张然、朱炯)推荐的艺术家中,的确有一部分是有留学背景的,而且很多已经参加过国内别的奖项,比如三影堂、平遥和1839等各种摄影奖,他们会进行大量的投稿,希望被人发现。他们的作品很有个性,甚至可以说出手都不差,但我觉得不够落地,不够生猛,缺乏一点野的东西。
中国的现实有很多杂乱无章的东西,整个社会也存在躁动的状态,但他们拍的东西往往很舒服,很时尚,而且很多作品“作业”感太强,个人体验不够,它更像是一个个项目,就是乍一看逻辑很清晰,有文献支撑,包括方案怎么执行出来,非常完整,看上去一点毛病没有,甚至拿着这堆照片直接就可以做一个小型个展,但感觉它们就是缺了一点经典化的东西。
〇 :这次获奖的四位艺术家的作品,你怎么评价?
W :蔡东东的作品很多观众喜欢,因为他的作品有幽默感,戏谑。有些评委认为,这种方法本身不是他独创的,但他抓住了中国人的心理,大家看了会笑,或许同时还有点不舒服。
陈维的展览部分乍一看很松散,可能很多人看不明白,因为他的作品比较抽象,符号性比较强,需要阐释,那么在终选的现场介绍环节,他的自我解读是打动了评委的。
陶辉这几年我很关注他,很多年轻人觉得他的东西挺有意思的,但陶辉有点内向,在陌生环境中比较羞涩,所以在现场介绍环节就可能有点吃亏。
杨福东是很多人都熟悉的艺术家了,肯定是有实力得大奖的,但这次由于种种原因他没能来现场,根据金熊猫奖的评选机制,未到场的艺术家是不能参加大奖的评选的,所以这个也没办法。他这批东西我个人很喜欢,有一种避世的感觉,让人感觉很忧伤,有人给我发私信,说看了三遍,有点想哭的感觉。
我比杨福东大一点,但我们身上有很多共性,只是我选择了介入,他选择了避开,但我们的创作都是在反思这个社会,所以我们这代人看他的东西会有共鸣。他是一个严谨的人,在布展上铺多厚的地毯,墙面是什么灰度,他都有严格的要求,所以展陈和作品本身的基调是符合的。
总体来说,这些艺术家所反映的都是当下的东西,但不是简单描述,而是有其独特的观察方式、表现方式,呈现这个当下与其自身的关系,它是个人化的,是一个流动的过程。
〇 :从数量上来说,中国的专业摄影师、摄影艺术家、摄影爱好者加起来可能有上亿人,尤其是在手机摄影大行其道的今天,如何从记录和复现的功能,进入摄影的观念/观念的摄影这个层次?
W :我有时候给一些学校开设工作坊或讲座,就会要求学生:首先表达自己。你可以拍自己的生活,拍家人和身边的事情,等到走出校门,你的创作就可以跟社会产生更多的联系。在今天,摄影的门槛看似低了,但其实更难了,大家一窝蜂地拍,就会导致相似和雷同,我们经常看到某一个人、某一种题材或风格拿了奖,第二年全是类似的投稿。其实依赖投稿想“出来”是有问题的,重复性太强,而且这个环境和市场没有任何办法保证你能成功,每个人还是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包括我自己也一样,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只是好在对生活、对自身的认识相对清晰一点,那就按照自己所想的走就好了。
〇 :你刚才提到很多有海外留学背景的摄影创作者在地性或落地性不够,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摄影艺术的创作必须要跟大问题、真问题相关,跟那些需要被迫切追问和回答的问题相关?
W :也不是,我觉得拍个人化的东西就可以。当你还不那么了解中国社会的时候,宏大叙事可能把控不了。现在很多人需要几十张照片说明一个问题,写一大堆文字,虽然写得很好,但纯粹靠视觉打动人的经典画面少了。会讲故事,会阐释作品是一种优势,但如果靠文字来夸大了作品的学术性、哲学性和逻辑性,那就脱离了视觉艺术的本意了。海外留学回来的学生比较懂方法,但其实艺术是大家都向左转的时候,你是可以向右转的,而不是说这个东西流行我就做这个。
〇 :现在是野路子的摄影少了。
W :太少了。而且年轻的代际很容易被标签化,比如90后是什么样的,00后是什么样的,大家都往相同方向走的时候就变成了流行。但90年代是很混乱的,为什么那时候有很多地下的东西,因为缺乏沟通,信息传播没有那么快,大家都是懵懂的,即便模仿谁也模仿得不像,所以它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样子,那种感觉我反倒觉得挺好的。后来中国当代艺术起来了,信息传播越来越快,展览越来越多,到了移动互联网时代,你今天拍的东西,马上就可以让全世界看到,现在看似机会更多,但实际上年轻人面对的现实更难了,因为它自我消解了。
〇 :这次获奖的四位艺术家中,杨福东和陶辉都是油画系毕业的,包括你早年读的也是油画,你觉得绘画训练对摄影创作的作用有多大?
W :对构图的完整性会有帮助,你看杨福东和陶辉的画面都很完整,有一种经典感。绘画训练也影响我的构图,比如画面中如果觉得哪个元素有问题,我在搭景的时候就会去掉,这到最后就成为一种习惯了。
〇 :很多摄影爱好者和创作者会首先追求照片的“美”,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W :每个人关于美的标准不一样,大众审美是一个公共性问题,而且成为一种固定思维,但艺术家对美的定义恐怕不太一样,比如说很多人觉得网红脸很好看,我就觉得很假,也许它是漂亮的,但它并不触动我的心灵。小众的东西,不完整的东西对我来说更有意思,我觉得艺术是一个试错的过程,用错误的方法干错误的事,而艺术家是在用艺术建一座“庙”,让进来的人都能感受到你的信仰。
〇 :最近AI是一个热门话题,比如2023年度索尼世界摄影奖的大奖作品最后发现就是AI生成的,当AI可以生成以假乱真的照片,也有越来越多人使用AI这种工具的时候,你觉得它对摄影和摄影生态会产生什么影响?
W :这个话题我没有太关注,但我想说一点,人是有情感的,人工智能或机器可以模仿人的行为,但它是没有情感的,或情感是虚假的。现在AI技术成为一种时尚,对行业肯定有影响,但它对真正的艺术家而言,冲击不会那么大,因为做艺术是可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
过去我们讲,当互联网出现的时候,很多都会消失,但你会发现,最早作为信息传播渠道的电报还存在。同样地,摄影在数码时代狂奔的时候,又会有很多人回归胶片。对我来说,我可能会使用AI画草图,但不会代替我的创作。我是一个很迟钝的人,到现在也不太会用电脑,也不会用PS,我的创作是尽量使用胶卷,用手工的方式去创作。90年代PS刚出来的时候我学过两期,结果没学会,我就知道这个东西跟我无缘,所以就还是回到传统的方式。
艺术不一定需要先进工具,艺术家也可以用很笨的方法,因为等你追逐最新的技术的时候,可能三天之后发现所有人都会了,那个时候就会很无聊,而艺术家是要保持清醒的。
〇 :从你自身的创作经历来看,你对中国摄影生态的变化有什么观察和感想?
W :今年距离我离开家乡刚好30年,30年前我离开单位到北京,其实想做一个画家,但画着画着,发现这个城市变化太快了,就忽然不想画了,想用另一种方式来记录这个时代,所以我就选择了影像。不过那种记录不是新闻式的抓拍,而是用艺术的方式去拼接新的图像。
到了2000年之后,当代摄影慢慢普及,国内外的展览也开始有很多摄影艺术展,艺术院校里也开始有摄影的专业和课程,教摄影的方法和流派,但我们开始做的时候没有方法,可能只是看一点国外的资料,有点感觉就自己做了,做出来的东西其实跟人家不一样。再后来,摄影成为一种时尚的专业,然后又慢慢成为一种“夕阳”专业,因为新媒体、融合媒体开始占据主流了。所以现在做摄影越来越难,这个时候,我觉得反而应该更加强调个人的思想和价值观,而不是一味盲目地去拍摄。
〇 :摄影艺术圈的生态以及其中的参与者,比如机构、策展人、批评家和艺术家,他们现在面临的主要挑战是什么?
W :关注度越来越低,藏家也越来越少,原来人们觉得这个东西还比较时髦,因为很多展览都有摄影,市场包括画廊有很多可以运作的空间,现在很多画廊把摄影这块剔除出去了,因为不好卖甚至卖不掉,摄影收藏也是如此,基本上是朋友圈收藏。这样的市场不会太长久的,因为很容易圈层化。
〇 :对于一个有志于在摄影艺术发展的年轻艺术家来说,ta的出路在哪里?
W :出路很多,很多人做网红摄影也很好。纯艺术摄影肯定是小众,这个社会养活不了那么多纯摄影艺术家,包括我自己,可能在当代摄影圈里还算是有点位置,但这个影响力肯定不如很多网红摄影师,我觉得他们也很好,自己生活过得好,也可以影响到旅游或文化产业。学了摄影不是一定要做摄影艺术家,但摄影本身的确可以影响你对世界的认知,影响你的审美,包括你对很多东西的观察会仔细一点,思维也会不一样。
〇 :作为成都当代影像馆的艺术总监,你怎么看待类似影像馆这样的机构在促进摄影生态发展中的作用?
W :我个人创作从2015年之后减少了很多,有时候会有遗憾,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应该为行业做一些服务,虽然很难,但我觉得还是要有信心,跟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推动中国影像艺术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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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
陈维的“新城”系列始于2013年,其依托于人们处在一座城之中产生的对于另一些城的想象和渴望,比如《新楼》、《新站》、《新广告》等。虚构与可见的参照内容环环相扣,所谓的“新”并没有带来真实的改变,显示也依然有违于人们的想象。
艺术家不是一个纯粹的城市观察者,陈维习惯在工作室室内建构和摆拍场景,这使得他的摄影作品并不像静物写生,反而带有种舞台剧空景的意味,有很强的电影感。他从流变的城市日常生活中截取片段,以舞台装置和情景再造的方式重现并记录,通过建构虚拟的个人叙事唤起观看者的回忆片段,每一个图像都仿佛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在这些零碎随机的物件、空间和夜间市景所组成的虚构场景中,陈维呈现了当代人们较为普遍的心理与社会性特质:对美好生活的集体渴望、对消费主义承诺的憧憬的幻灭、以及对被随意抹去的过去的惆怅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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