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篇迟到的文章——王希民在北京拾萬空间的个展已落下帷幕,但小问答才刚刚完成。王希民的画是浅显的,也是深刻的,取决于你从什么角度、以何种心境去观看和解读。对我而言,即便抛开所有的意义上的追问,单看画本身,也是一种享受——像他那样忠实地向古典和传统取经、又能走向当代转化的搞壁画的艺术家不多了。
造型古典,线条灵动,色彩沉郁,再加上厚实而斑驳的土坯质感……他的画无疑是耐看的。
部分作品,可视为平摊后的手卷。古人展卷观看,得到的是移动的艺术的剧目;如果我们以同样的视角去看王希民的作品,譬如《迁徙者》《断索》《火能吞没一切》《不可预测的结局》,等等,也能感受到目光游移的同时,内心因艺术激起的涟漪。狂放,同时内敛;中正,同时旁逸。诸多并立的矛盾,构成了王希民绘画的情感和意义张力。
由于展览已经结束,本文先放一部分作品的全图和局部,然后再与读者们分享我们此前做的问答。
至于更早之前的一篇展评,是由艺术家兼特约作者雷徕撰写的,一并发在这里,以供参考:
欢迎读者朋友们在评论区留言,说说你对王希民作品的看法和感受。至于他的生平、故事,其他的公众号有过一些报道,大家可自行搜索。
王希民
1992年生于山西省朔州市。2015年本科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2019年硕士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现工作生活于北京。
〇 :你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优点和缺点是什么?W :一个平常人。优缺点不好说,在不同的情境下优缺点会互换。W :小时候老家门口的景象吧:高高的两排杨树,杨树空隙能看到一大片胡麻地,盛夏的中午躲在树下也很凉快,远远的能看见一大片钴蓝色的胡麻花清晰地映着风的形状,越来越近,直到听见杨树叶沙沙作响,紧接着就感受到风吹在脸上。在树下坐到下午,就眼看着乌云从天边涌过来,在天上齐齐切下一条分界线,云下的树开始向一个方向晃,用不了多久,雨点就从天上砸下。这个印象很深,能看到风雨的边界和形状,很畅快也很感慨。
〇 :你们家是祖辈都在山西右玉吗?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对你有什么影响?我第一次去,对那边的治沙绿化还是挺震惊的。W :我出生在那里,不过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很小的时候跟着他们离开了,只在每年寒暑假会回去。治沙和绿化是很不可思议,生态环境的改善肉眼可见,但事实上以前我没这个体会,可能是因为身在其中吧。从祖辈到我们这一辈都有植树的经历和记忆,如果说这种风土人情对我有什么影响,那也许是这片土地教会了我面对生活时要从容一些、踏实一些。〇 :早期学画的经历大概是什么样的?第一次对艺术有感觉是什么时候?W :太久远了,记忆很模糊了。我小时候很淘,如果不给我找点事做可能会干一些“鸡犬不宁”的事,奶奶就给我画些小动物让我剪,她画一个,我剪一个,后来家里人发现这种方式我很受用——至少我不会有精力去“霍霍”别人了。〇 :考央美,进壁画系,历史上的艺术大师或在校老师谁对你影响较大?W :都有,老师们影响大一些,我其实很幸运,遇到很多很好的老师,有的是教过我的,有的没有,老师们的影响更近,更实。回头看,做事、为人、对待艺术的态度,在潜移默化中都会有所传承,反而具体的经验和技术是次要的,也许是一句话一件事,都能让我一直受益。〇 :本科、研究生阶段,包括后来工作,估计去过不少地方写生或采风,对哪几个地方印象比较深?从自身的创作上来说,对你有什么启发?会产生“前人难以超越”的焦虑吗?W :我没有这样的焦虑。首先我没有超越的愿望,我觉得艺术创作是件很自然的事,于我的视角看过去真实的参照很少,事实上创作路径的划定,更多的是自身的限定带来的。其实出去画画每次印象都挺深的,出去画画的感受很鲜活,不在乎画什么,也不在乎在哪儿,触觉会比较敏感,是一种触觉和体验的积累,最后这些经历会碎片式的、无序的在记忆里游荡,回到工作室,在某个契机下这些弥散的片段就会自觉连接起来。W :是很重要的一个标记,奠定了我接下来的创作视角——很平实地看待历史、世界和自己的视角。虽然那时候的作品还挺稚嫩,但是有力量。〇 :2017年的《不可为典要》,画面基调是比较清楚的,但取这个题目是为什么?W :是那时候我对生活的感受吧,就是对“变化”这件事的体验,变化是人生真正的主旋律。〇 :同一年的《隆冬图》,感觉在构图、笔法、写意的程度上,跟其他的画作都有差别,能否说说总体上的考虑?〇 :在你的大部分创作中,都有动物的身影,为什么以动物为主角?鱼、龟、鹿、狼、狗、兔、豹子、乌鸦、麻雀和燕子,都有什么象征意义?W :动物更接近自然界原本的状态,没有叠加像人那样的身份、地位、文化背景等那么多庞杂的信息,更接近自然界本来的秩序。我很回避动物的象征意义,因为在不同背景下象征意义会随之变化,我更倾向于表现动物在自然状态下的原始习性。〇 :现在回头看,你觉得自己的创作有没有一条贯穿始终的逻辑线索?
W :回头看是有的,从作品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但往前看只能看到一条很模糊的线,那是我有限的精力和认知框定的一个“可行”的范围。视觉艺术的创作是填补语言无法准确描述的那部分的。
《湍濑激人》展览现场,北京拾萬空间,2023
〇 :说说这次展览的作品吧,为什么要用“湍濑激人”这个名字?W :2023年夏天我出去露营过几次,晚上睡在河边的帐篷里,周围很安静,也很黑,但天空相对亮,天际的界限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河面映照着天空,在夜里甚至有点波光粼粼的感觉。现在想起来这种感觉也有点不确切了,不知道是记忆的偏差还是河水流动的声音加强了我印象里的想象,但流水的声音印象很深刻——睡在河岸边,能听到清脆的流水声从帐篷外传来,也能听到河水敲击河床上石头嗡隆隆的震动,平静而清冽的流水掩盖下的壮烈,像是千军万马走过。“湍濑激人”这个名字像当时的感觉,也是我画画时想象世界的心境。〇 :整个展览作品的创作持续了多久?创作状态怎么样?W :断断续续的有半年吧,有些画是早一点的,状态也很日常,工序让你必须日常。我画画的技法是那种能让人冷静的技法,换句话说即使你有热烈的情感也要掩在土里。〇 :《翻覆的乌鸦》两联,在构图上是出于什么考虑?W :就是自然界中一种微妙、不稳定的平衡,随时的攻守易势,是一种动态的平衡。〇 :《迁徙者》,燕子成群朝着一个方向飞,这个创作的背后有什么现实来由吗?W :就是夏天看到成群的雨燕穿梭,飞得很流畅。动物对于自然的感知很清晰,天冷了就往南飞,天热了就再飞回来。〇 :《荆棘缠绕》和《乌鸦的未知状态》大概可算一组?它们挤堆在一起,忽然让我想到了诺亚方舟里动物上船的意象。W :不能算一组,内容上没有关联,我更倾向于描绘动物自然状态下的本性,更诚实、更原始的那一面,这也是对生命存续和自然秩序的敬畏。〇 :《宁谧时分》的平静是相对少见的,这是名副其实,还是一种表象?W :是表象,也是名副其实。生活也好、自然界也好,虚实的边界一直很模糊,宁谧时间虽短,投入体会了也是真实的;而如果时时警惕,宁谧时分也不过是表象。〇 :能否请你介绍一下你的壁画创作的工序和材料上的选择?你这个算是纯粹的中国壁画的做法,还是也有西方湿壁画的做法?W :准确地说,是架上的中国古代壁画材料技法,和湿壁画的材料逻辑完全不同,属于干壁画的范畴。早期我采用的是敦煌土,现在土的来源更丰富,大多数是我自己采集的。中国古代壁画的材料运用原则有两点很重要,一是就地取材,一是因地制宜,我在后期的创作强调了这两个特点,对材料技法进行了改良。〇 :它们的保存效果怎么样?或者从你个人的角度而言,如果它们龟裂或者出现其他自然的风化和变质,是否也可以接受?W :自然、有限度、可控的开裂是可以接受的,我会刻意留下斑驳的痕迹,是这种艺术语言的一部分。通过调整配方是可以做到很细腻平整的,因为这种技法是很古老的,经历了很长时间的考验。〇 :你好像喜欢历史和军事,现在还看军事吗?它们吸引你的点是什么?〇 :你觉得自己身上有多少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文人/士人的影子?W :我自认为没有这样的影子,或者说,越来越少。我接受自己能力的有限性,而且随着认知的深入,我觉得自己“认为”的已经特别不重要了,而且事实上也并不准确。〇 :关于年轻这件事你有什么感觉?毕竟你现在带的学生都是00后了。W :前几年我和00后说我们年纪相差不大,被我的80后、90后同事嘲笑了。他们更鲜活、更明晰,也许是年纪的关系,也许是他们成长在一个信息和知识的获取更加便捷的时代,因此适应变化的能力更强。〇 :你希望通过艺术讨论公共议题吗?或者说,通过艺术激发观众对于公共议题的思考和感受。W :我更愿意做一个聆听者,在逐步意识到人自身认知的有限性和人性里诸多无法回避的弱点时,我更能胜任聆听者的角色。W :只说创作时的状态吧。工作室离我家很近,我上午牵着狗走过去,收拾收拾,翻翻书和画册,上午其实画不了什么,因为住得很偏,没什么外卖可点,快到中午就该想吃什么,犯懒就简单做一点,想吃点好的就好好做一顿,吃完饭回到工作室开始画画,一直到深夜。最近喜欢上了烧玻璃,废寝忘食,可以从睁开眼睛一直干到深夜,手上的活儿要是没干完还会再延长一点,俗称“熬夜”。
〇 :哪些时刻会比较快乐?什么时候是放松的?或者说,近几年有过放松的时候吗?W :自然的创作比较快乐,偶尔去钓鱼、露营,手机没信号的时候很放松。〇 :有发脾气的时候吗?你最异想天开的一个想法是什么?W :有,经常。异想天开的想法就是出去露营一两个月,放空一段时间。〇 :在过去的人生中,如果可以重新做一个决定,那会是什么?13.5x21cm、11.5x10cm、11.5x10cm,2022木板、绫、皮纸、敦煌土、矿物颜色及墨,240×60cm,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