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大妈音的亚米 | 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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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米和父亲打了个招呼,走进卧室,把门关好,在电脑前坐下,戴上耳机,打开剧本,对着麦克风开始录音。
来来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温顺地看着她。来来是一条迷路的边牧,一个月前跟着亚米的父亲回了家。没找到失主,暂时养在家里。
亚米戴着圆框眼镜,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稳重,有点严肃。其实聊开了,你会发现她的内心住着一个小女人。长发是今年才开始留的,以前一直剪短发,因为省事。父亲说她不像个女孩,她这才蓄起长发。好处是,躺在盒子里睡大觉的那些漂亮的发簪、发夹,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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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亚米在师范学校读书,晚上没什么事,在语音聊天平台上找人聊天。她是个话密的女孩,那段时间心情也不怎么好,戴上耳麦,拉住朋友聊,聊到凌晨两三点都不觉得累。
那时的语音聊天平台流行一种新鲜玩法,三五好友凑在一起,构思一小段剧本,题材不限,可以是日常生活中的某个片段,也可以穿越至古代或是某个架空世界。各人扮演不同的角色,照着剧本,在语音频道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话。这叫做“pia戏”。
不需要什么专业设备,几个人几副耳麦,隔空传音,就能搭起一个小舞台,像是演戏。亚米觉得很神奇。那种代入感,比玩游戏还要强。
玩了一阵,接触到广播剧,这才发现,以前玩的那些全是小儿科。网络广播剧,不像电台里的广播剧那么专业,参与的都是业余爱好者。正因为业余,不指着这个吃饭,也捞不着什么好处,大家的心态都很正,套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都是在“用爱发电”。
一部剧,短的二三十分钟,长的一个小时。除了配音,还有策导编监美后宣,各种幕后。策划负责剧组内部的协调及外联。编剧负责剧本,主要是改编网络小说,也有部分原创。导演挑选配音,指导配音的表演。监制把控整体质量。后期负责剪辑处理干音,把各个角色的台词拼接起来,添加背景音乐和音效。美工绘制海报,最后由宣传将广播剧发布到网上。
剧组成员来自全国各地,有学生,也有上班族,平时通过网络相互交流。所以,进度管理不太容易,烂尾时有发生。有些剧拖了一年半载还没发布,也属正常。
刚开始配音,找不到感觉,面瘫,配什么都是一个味儿。比如老友见面,“见到你真高兴”这么一句简单的寒暄,从亚米嘴里说出来,要么一板一眼,要么一惊一乍,把握不好中间的那个度。练得多了,渐渐摸出一些门道。拿到剧本,知道该怎么揣摩角色的性格,拿捏人物的情绪,把自己代入进去。寒暄的时候,面带微笑,语气自然而亲切,就像对面真的坐了一位久未逢面的老友。发飙的时候,眉毛拧成一团,对着空气挥舞拳头,好像下一刻就要扑过去揍对方一顿。
照着网上的教程,练习伪音。把“啊”音拖长,调整震动的部位,往鼻腔里抬或是往喉咙里沉,声音会有变化。后来,亚米给小朋友讲故事,比如模仿狼外婆和小红帽的不同声音,也会用到这个技巧。
亚米的音色偏冷,带点沙哑,颗粒感比较强,没那么清澈。配少女音,不够甜美。配御姐音,又不够霸气。起初接不到多少配音的活儿,只能做做幕后。做了一段时间,不甘心。我的音色不够理想,可我有戏感,跑跑龙套总可以吧。
亚米开始为上了年纪的女人配音,老妈、媒婆、喜娘、老仆,所谓的“大妈音”。台词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
大妈音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配,除了声音,还得模仿大妈的说话方式。大妈分不同类型。有的性情直率,大嗓门,说话粗声粗气;有的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说话慢条斯理;有的脾气急,语速快,嗓音尖,说话哒哒哒像机关枪;还有老婆婆,年迈体弱,边说边咳嗽。
配得多了,亚米在这个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大家知道她是“大妈专业户”,剧本里有这类角色,首先就会想到她。前不久,她接了朋友的一部耽美剧,扮演一个反对儿子“弯”掉的母亲,戏份甚至比小攻、小受还多,全程咆哮,一场戏配下来,口干舌燥。
跑跑龙套也不错,亚米挺开心的。那时的网配圈很单纯,大家都是因为喜欢而聚在一起。做完一部剧,发到网上,有人听,有人评,就很开心。也不着急做,享受的是过程。从没想过靠这个出名或挣钱,也没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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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大妈音,还有另一个原因。录好的音有时候需要返工,这句话改改语气,那几个词调整一下发音。配年轻音的话,必须保证前后两次录出来的音色尽可能接近,大妈音就没那么多讲究。亚米是幼儿园老师,每天和孩子打交道,嗓子时好时坏,没法保证音色的稳定。
幼教有一套理论,认为老师应该用音乐引导孩子的行为。至少在国内,这套理论没什么可行性。全班三十多个孩子,闹成一团的时候,没人理你,敲铃铛也没用,更别提放音乐。必须板起脸孔,提高嗓门喊两句,让孩子们知道,老师生气了,才会静下来。但安静不了多久,孩子们又会自顾自地说啊玩啊。孩子嘛,天性使然,亚米也习惯了。只是总这么扯着嗓子说话,扯着扯着,就扯成了大妈音。
亚米从师范学校毕业前,老师召集大家开会,问他们,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今后从事这个职业了吗?亚米奇怪,幼儿园老师还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如今,工作到第五个年头,带了两届孩子,才渐渐领会这个问题的用意。
忙是意料之中的。早晨七点多到下午四点多,忙的时候,水喝不了一杯,一天只上一趟厕所。公立幼儿园的老师,不只是围着孩子转,还有各种教学以外的任务。编写书面材料,政治学习、业务学习,应对形形色色的考试、检查、参观、评比、竞赛。
刚入园那会儿,亚米经常会抱抱孩子,和孩子们逗着玩。可现在,与孩子们之间的身体接触变得谨慎。家长对孩子的过度保护、对老师的不信任,加之最近爆出的一系列幼师虐童事件,让每个人都如履薄冰。摸摸孩子的脸,回家后,万一孩子的脸上有了划痕,家长问孩子,脸怎么了,孩子说不清,家长再问,老师今天有没有碰你的脸,孩子说碰了,那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每天一入园,亚米的精神就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生怕出什么岔子。三十多个孩子,两个老师和一个保育员,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摔了一跤,额头鼓个包,孩子没什么,哭两声就好了,老师会忐忑不安一整天。调皮捣蛋的孩子,批评仅限于提高音量:“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如果他推了你呢?”不能骂,更不能有任何体罚,这是不可触碰的底线。
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曝光后,手机上推送的全是幼教虐童的新闻,朋友圈里转发的也净是这些。别人听说她是幼儿园老师,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你会打孩子吗?她哭笑不得,不知道是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
因为别人家的老鼠屎,而被扣上一顶大帽子,亚米觉得挺冤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些虐童事件给幼教行业造成的冲击,有点像网配圈那些所谓的男神对这个圈子的伤害。圈子里的每个人都被抹黑,受伤最深的,是那些认认真真做事的人。所以,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将真相昭告天下,而不是遮遮掩掩。
这段时间,家长与幼儿园老师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尤其是小班的老师,和孩子们相处才三个多月,家长难免心生疑虑。小班的孩子又不太懂得表达自己,更会加重家长的疑心。
亚米理解家长的心情。但矛盾的根源,不在老师身上,也不在家长身上,后果却要由老师和家长承担。有什么办法,只能忍着。做幼师这些年,领悟最深的一个字就是“忍”。没有任何不满,亚米觉得,“忍”应该是一名幼师必须具备的素质。可能这就是老师当初之所以问他们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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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中秋,亚米跟着汉服社团的二十多位同袍,去公园参加拜月仪式。汉服是她的另一爱好,也是读师范时开始玩的。喜欢汉服,倒不完全是为了弘扬传统文化,更多的是因为好看,长袖飘飘,有一股仙气。
上学的时候,没什么钱,买的都是些简单的款式。她的第一套汉服是一身白色的齐胸襦裙,三百多买的。拿到衣服后,穿戴整齐,小袖高腰,盘好头发,在父亲面前显摆了一下,然后下楼去小区里转了一圈。小卖部的阿姨笑话她,丫头,穿成这样干嘛,拍戏啊。
齐胸襦裙的腰带束得很高,在胸部以上。朋友见了,也好奇,这是韩服吧,不是?难道是和服。她只好解释,这是中国隋唐时期的襦裙。喏,这是接袖,衣袖是从胳膊这里接上去的。这是中缝,不管对襟还是交领,都得有中缝,寓意中正刚直,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这套是明制的袄裙,大袖披风。这套是彩虹兔的裙子,几种颜色渐变,像彩虹,边上还绣了月亮。这套是齐胸襦裙,材质很轻盈。这套是曲裾,死沉死沉的。这套是自己配的,外面是大红的刺绣披风,里面搭了件加绒的,冬天也可以穿。亚米把衣柜里的汉服一件件拎出来,铺在床上。
网配花的是时间,汉服烧的是钱。现在的汉服早已不再是粗制滥造的小作坊年代,也有了自己的品牌,明华堂、清辉阁、菩提雪。有些品牌的汉服贵至一两千,仍然供不应求,店铺上新仅售一天,甚至得提前半年预订。
幼儿园老师工资不高。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不管怎样,绝不问家人伸手要钱,亚米觉得,这是原则问题。她的十几套汉服,大多是三四百买的,最贵的七百多。实在眼馋,就找汉服摄影的店家,把那些好看的衣服借来穿在身上,拍一套写真。
穿汉服需要搭配发簪、耳坠、项圈之类的饰品,设计别致的发簪也要一两千。亚米买的都是些百元左右的小玩意,有的是在网上买了材料,自己手工串的。留了长发后,这些发簪、发夹终于可以派上用场。扎两个马尾辫,盘起来,用黑色橡皮筋扎紧,再用发夹一夹。复杂点的,编四根麻花辫,往上卷,各自夹住,十来分钟就能搞定。发簪比较麻烦,得另配假发包,否则簪子插进去,露一截长长的尾巴在外面,实在难看。
穿了好看的衣服,当然要拍好看的照片。亚米给朋友圈设了分组,汉服的生活照和写真照,发在家人群和朋友群。同事群、学生家长群,只发汉服成长礼之类的活动宣传照。
身边的不少同袍穿汉服上班。亚米有个朋友,小学老师,也是汉服爱好者,有一天,穿了一套彩云款的汉服,长裙飘飘,走进教室。台下的学生炸了锅。
听朋友描述当时的情形,亚米心里羡慕。幼儿园老师不允许穿太长的裙子上班,恐怕妨碍行动,不方便照顾孩子。混搭倒是可以,比如马面裙,上身穿一件套头的针织衫;琵琶袖的袄裙,下身配一条牛仔裤。但穿成这样去幼儿园,又担心孩子们的家长见了,会觉得这个老师好奇怪,不够稳重,有点不三不四。思忖半天,还是没敢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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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六月,亚米决定退出网配圈。《剑网三》八周年同人视频大赛,她策划了一段配音视频参加比赛,拿了奖。因为一些事情,闹得不太开心,积压在心里的怨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亚米觉得,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东西变了味儿。
耽美剧铺天盖地。亚米也是腐女,不反感耽美,她反感的是为了卖腐而卖腐,本末倒置。剧本一塌糊涂,两人刚见面,性格还没充分展开,就直奔搞基而去。小受被定性为傻白甜,脾气像女人,说起话来也是娘娘腔。配音毫无戏感可言,为了吸引听众,甚至加入一些露骨的元素,比如小攻、小受的喘息声。
“嗯,你懂的。”对于不便明说的东西,亚米总会意味深长地抿起嘴,长长地“嗯”一声,然后跟一个模棱两可的词,“这个嘛”“你懂的”“很谜啊”。
广播剧的听众大多是声控,有人喜欢清澈明快的声音,有人喜欢温柔慵懒的声音,有人喜欢沙哑的烟酒嗓,有人喜欢浑厚而带点鼻音的播音腔。这些年,“公子音”颇受欢迎,于是大家一拥而上,端着嗓子,拖长尾音,模仿古装戏里那些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的说话腔调。
亚米对公子音没什么意见,但不分场合,无论古装戏还是现代剧,不管人物是激动还是愤怒,总这样拿腔拿调,故作高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觉得挺装的。
亚米心中男神的两张签名海报
更让她看不惯的是,这个圈子里某些男神的所作所为。配音圈就那么点儿大,有偶像是好事,可以吸引更多的关注,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但成了偶像,你好歹也拿出点偶像的样子来,为粉丝树立一个正面的形象,至少别带歪了粉丝的三观。结果呢,明争暗斗,互相炒作,故意绑定男男CP卖基情,甚至骗婚、睡粉。亚米觉得,这个圈子越来越像娱乐圈,乌烟瘴气的,彻底变了味儿。
没名气的想快速成名,成了名的想把名气变现。还有人做起了“群宣”的生意:我手头有两百多个群,你给我几块钱,我帮你把东西发到这两百多个群里。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立场问题。“用爱发电”这个词,本应是褒义,如今却成了讽刺他人的贬义词。这是亚米最无法容忍的。
一气之下,她把这些年加入的剧组群、工作室群、社团群、交流群,两百多个与网配有关的群,全退了,只留下几个好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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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米也有自己喜欢的男神,一大一小。提起大男神的名字,她瞬间变成小迷妹,从柜子里翻出两张男神签名的海报,举在胸前。
小男神没那么红,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听着舒服,待人接物也没什么架子,很亲切,像邻家大哥。两人一起玩游戏,亚米喜欢到处看风景,总是拖男神的后腿,男神从不责怪她。亚米觉得,他比自己家的那个哥哥好多了。
亚米最初接触游戏,就是受了哥哥的影响。哥哥比她大六岁,小时候,她像个跟屁虫,整天跟在哥哥身后。哥哥坐在电脑前玩《生化危机》《红色警戒》《拳皇》,她在旁边看。他玩累了,把键盘往她面前一推,你来玩,我教你。她玩得不好,他就会怪她,怎么这么笨。
哥哥不爱带亚米玩,嫌她笨手笨脚。一次,亚米一个人玩《生化危机》,在警察局里转悠,突然一个扛着火箭筒的生化人破窗而入,吓得她尖叫一声,丢了键盘。那段时间,她每晚做梦,都是这个怪物扛着火箭筒满世界追她的场景。找不到地方躲,不管躲到哪儿,都会被怪物发现。
哥哥爱看恐怖片,假期去亲戚家玩,大人们在客厅打麻将,几个男孩围在电视前看恐怖片。亚米不敢看,又找不到人一块儿玩,只好硬着头皮眯起眼睛看。晚上,大家各自回屋睡觉,她一个人睡沙发,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黑黢黢的客厅,不敢闭拢。
亚米和她的哥哥是同母异父,母亲偏爱哥哥。父母都是二婚,婚后感情也不怎么好,经常吵架。亚米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从小就特别讨人嫌。父母对她不怎么上心,没人管她,没人夸她,也没人在意她做了些什么。一次,亚米考了满分,兴高采烈地把考卷拿给父亲看,父亲随口应了一声,看都不看。晚上,她和同学去KTV唱歌,唱到九点多,同学的父母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过来,催她们赶紧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她这边一个电话也没有。同学羡慕她,其实她更羡慕同学。
幼教这条路,也是亚米自己选的。中考填志愿,母亲没参加家长会,不知道怎么填,把分数线低的学校填在前面,高的反而填在后面。老师退回来让她重填,母亲不耐烦,把志愿表丢给亚米,你自己随便填吧。亚米心想,幼儿园老师一定很有趣,可以唱歌、跳舞、弹琴,还可以带着孩子一起玩游戏,于是报了幼教专业。
亚米的第一套汉服,那时她还是短发
读师范的第一年,父母离婚,哥哥跟了母亲,亚米跟了父亲。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这个小朋友可怜的,家里闹成这样,亲戚也总在她面前说些是是非非的闲话。
生活越糟心,你越得找点东西喜欢,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美好的事物上。于是,亚米迷上了配音和汉服。
初中,亚米的梦想是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去远方漂泊。反正从小就没人管,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到了一个地方,打打零工,呆个一年半载,好玩就住久一点,不好玩就继续上路。家里还有哥哥,爸妈老了以后可以由哥哥照顾。
父母离婚后,这个梦想没了。如今,两家基本没什么来往。父亲六十多岁,身边只剩她一个女儿,照顾父亲的担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今年夏天,父亲患急性胰腺炎,住院十天,躺在床上,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只能靠输液维持。亚米每天陪在床边,照看父亲。吃饭的时候,她点了饭菜,故意坐在病床前吃。父亲闻着饭菜的香味,饥肠辘辘,又不能动筷,嚷着要她出去。她说,我就是要吃给你看,为了让你记住这次教训。父亲平时喜欢抽烟喝酒,亚米管不住,说他两句,他又嫌烦。亚米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变成她在广播剧里扮演的那种大妈型的人物了。
工作后,人们又开始在亚米的耳边唠叨,赶紧找个男朋友,你是离异家庭,条件不好,趁着年轻,还可以挑一挑,晚了可就嫁不出去了。她听得心烦。父母离婚,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到哪儿都给我贴上这么一个标签。我又不比别人差,总有一天,我会让大家提起我的时候,不是想到我的父母离了婚,而是想到我这个人有多么优秀。
很多话憋在心里,没法和父亲说。好在身边还有一群玩配音玩汉服的同好,大家在语音频道里说说笑笑,不开心的事,很快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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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米策划的那段《剑网三》视频,讲的是她和元子当年一起玩游戏的事。亚米是五毒,元子是唐门,过等级任务时,到了龙门荒漠,运起轻功往下跳。两人都是手残,控制不住下落的方向,每次都会跌进怪物堆,被怪物围殴。亚米想着做一段视频,讲述一对初出茅庐的新人行走江湖的趣事,结果被编剧改成了唐门与五毒相爱相杀的故事。
元子是亚米在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亚米喜欢汉服,元子喜欢COS,聊着聊着,两人就熟络了起来。
元子组过社团,参加过比赛,拿过奖。在某届ChinaJoy上海赛区的比赛中,他饰演《霹雳布袋戏》里的“天不孤”,一个雌雄莫辨、亦正亦邪的角色。元子想表现天不孤的阴柔,又不想把他塑造成娘娘腔。特意研究了不同版本的“东方不败”,最后设计出一个舔针的动作:侧对观众,眼睛微微眯起,挥动长袖,翘起兰花指,从怀里抽出一枚绣花针,放在唇边一舔而过。几秒钟的表演,练了一个月。
毕业后,元子也当了幼儿园老师。男教师在幼儿园属于稀缺品,与双语、艺术、舞蹈之类的特色并列,被作为幼儿园的竞争优势之一。也有家长对男教师不放心,担心他们不够细心。有些女孩的家长对男教师也有所顾虑。眼下这段特殊时期,元子承受的压力想必更大。
元子是个好脾气的人,很有耐心,某些方面比亚米还细腻。周末去公园出COS,经常有路人找他合影,他从不回绝。一次,他穿着蓝色道袍,头戴道冠,举着拂尘,扮演《古剑奇谭》的清和真人。对面过来一位带着孩子的老大爷,把孩子抱到他身边,想让孩子同这个道士模样的年轻人合个影。孩子哭着跑开,又被老大爷抱过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元子举着拂尘,摆好姿势,一动不动,耐心地等着。
亚米佩服元子,能够把工作和兴趣处理得很好。元子没有幼师编制,工资比亚米低。但他喜欢孩子,愿意当一辈子幼儿园老师。不过,男的如果到了四十,再唱唱跳跳,似乎也不太合适。所以,利用业余时间,他正跟着师傅学习COS道具制作。多一门手艺,总不是什么坏事。今后可以接接单子,赚点外快。
元子从不介意把他的那些COS照发在朋友圈里,给同事和家长看。我花自己的钱在自己的爱好上,用的是业余时间,又不影响工作,别人管不着。有家长评论或转发他的照片,还有家长拿给自己的孩子看,问孩子,知不知道这是谁。孩子摇摇头,家长说,这是你的老师啊。孩子一脸惊讶,啊,怎么变样了。
元子正在化妆,亚米帮他举着镜子
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从来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就算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沟通,也未必有什么结果。不求理解,但求相互包容,至少不要彼此敌视,就够了。剩下的,自己消化。
汉服想穿就穿,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正统的汉服没法穿去幼儿园,那就穿改良版的汉服。对襟的短褙子,吊带、抹胸,袖子是中袖,露出小臂,配一条中等长度的裙子,再把头发扎起来,不影响照顾孩子。当然,再怎么混搭,再怎么改良,形制不能乱。上身穿了汉朝的衣服,下身绝不能配明朝的裙子。
配音也重新拾了起来,还是跑龙套,还是大妈音。亚米想开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因为看不惯别人的所作所为而放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我的存在,没法让这个圈子变得更好,但至少不会让它变得更糟。
工作也是如此,不求理解,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亚米带的上一届班级,有个男孩,一进幼儿园就哭个不停,哭了整整一个学期。小班下半学期,情绪才渐渐稳定。不哭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自言自语,或是发出奇怪的声音,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从不和其他小朋友或老师沟通,找他说话,没什么反应。他的眼睛不会看你,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和亚米一起带班的老师经验丰富,觉得不对。小班下半学期结束后,她建议男孩的家长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中班报名时,家长带着孩子来感谢她们,说,多亏你们提醒,我们带他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自闭症,我们也不懂,还以为只是调皮。
毕业前,男孩与老师之间已经可以有一些简单的交流。亚米蹲下来,揽着他的肩膀,说,叫我。男孩的眼睛看着别处,稚声稚气地说,老师。亚米听了,心里乐滋滋的。她知道,孩子理解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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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亚米和父亲打了个招呼,走进卧室,把门关好,在电脑前坐下,戴上耳机,打开录音软件,对着麦克风开始配音。
清了清嗓子,静了片刻,她模仿大妈音,缓缓说道:“孩子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孩子喜欢就好。这么久了,我也怪想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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