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孩子以后 | 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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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哲恩觉得自己很幸福。
每个人都在追求幸福,但没人能定义幸福。这两个字稍作解释,就会失去真意,像是脱开了水的鱼儿。
人生的每个阶段,幸福各不相同。对章哲恩来说,小时候把红白机从柜子里搬出来、初中和同桌去街机厅打《侍魂》、高中自己攒钱买MD、大学去《仙境传说》运营公司领取海报、毕业后加入“三好会”、结婚后的两人世界、有了孩子后的热闹忙碌,都是幸福。
当时可能体会不到,只有当记忆沉淀下来,幸福才会慢慢显现。如同从一堆堆砂砾中,过滤出来的那么一小撮金子。
1
章哲恩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作息规律。早晨五点半起床,天气状况不错的话,收拾东西出门跑步,沿着地铁线跑三站路或五站路。三站大约五公里,五站差不多九公里。跑完步,原地做做拉伸,喝点水,放松放松,进地铁站。
这个时间点,地铁上的人还不算多,可以从从容容地看半个小时书。他报名参加了年底的N1日语能力考试,七本书,已经啃完了四本。
下了地铁,换乘班车,班车上的半个多小时用来补觉。到了单位,简单冲洗一下,开始工作。
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和同事们联机玩玩任天堂Switch,然后趴桌上眯一会儿。下午如果能够准点下班的话,重复上班时的流程,在班车上睡觉,在地铁上学日语,辗转两个小时,七点半到家。
回到家,推门进屋,两个孩子扑过来抱住他。女儿三岁多,儿子一岁多。
早晨,背着包,跑步去地铁站
吃完晚饭,收拾开了,八点多是亲子时间。给女儿讲绘本,最近正在读的是伊东宽的《小猴子的故事》系列。陪两个孩子做游戏,女儿喜欢情景游戏,指派他扮演病人、收银员或老师的角色。儿子还小,不会说话,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一起玩。
九点多,孩子们该睡觉了。妻子和岳母带着他们洗漱、喝奶、刷牙,他在旁边打下手。妻子陪儿子睡,岳母陪女儿睡,熄了灯,等大家都睡下了,他把奶瓶、安抚奶嘴拿出来,该洗的洗,该收的收。
十点多,进了书房,把门关好,从包里摸出任天堂Switch,插在底座上,打开桌上的17寸显示器,玩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关机睡觉。
女儿和儿子一起玩《马里奥赛车》,其实两人都不怎么会玩
客厅里有一台PS4,自从去年《神秘海域4》通关后,就没怎么开过机。家里东西多,怕孩子乱碰,PS4塞在电视柜的最里面。想玩的话,得把它从柜子里搬出来,接一堆线。玩半个小时,啪啪啪把线拔掉,再把机器塞回去。玩的时候还得轻手轻脚,不能有太大的动静,以免打扰家人休息。他有一个PS3无线耳机,用了好几年,外面的那层海绵耳罩垫已经磨得破破烂烂,耳壳板直接压在耳朵上,硌得生疼。后来他才知道,PS4手柄是可以插有线耳机的。
没法在一种特别放松的状态下玩,游戏的过程也就不再是享受。《神秘海域4》断断续续玩了一个多月,玩到后来,感觉不到多少乐趣,反而成了一桩心事,想着赶紧通关就完了。
所以,前不久听说《神秘海域4》的新资料片《失落的遗产》发售的消息,他犹豫着,没买。想玩的游戏很多,但一想到玩个游戏这么麻烦,突然就没了兴致。
任天堂Switch这点好,想玩,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玩。其实也没怎么玩。任天堂Switch是今年4月买的,到现在五个多月,基本就玩了《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一款游戏。一百多个小时的游戏时间,算下来,平均每天连一个小时都不到。
周末更没空玩。每周一次的跑团活动已经放弃,但还是会一个人跑,十公里、十五公里、二十公里,视心情而定。早晨六点多出门,跑两个小时,回家冲个澡,九点多,再带孩子上早教课或是出去玩。平时没多少时间照顾孩子,周末得好好陪陪他们,让老人也能歇口气。
有时候,女儿吵着要玩游戏,他就打开让她看会儿。女儿不怎么会玩,但喜欢看。《马里奥赛车8》的甜甜峡谷,她指着蛋糕城堡说,爸爸,那是我的房子。《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林克走进神庙,她会说,爸爸你看,外星人又坐电梯了。
玩了十几分钟,担心影响孩子的视力,连哄带骗地关了机。
2
刚结婚那会儿,章哲恩觉得,养个孩子没什么复杂的,本质上和养成类游戏差不多,设定好目标,分配好有限的时间和资源,照着计划按部就班地实施就行了。肯定会比较累,但不至于应付不来。现在才发现,那时的想法太天真。
结婚前,他在石景山买了房,一居室,客厅很大。很多住户在装修时,把客厅又隔出一间,做成两居室。他没隔。他喜欢大一点的客厅,住得舒服。
客厅电视柜的两层搁板,上面摆的是PS3、Wii,下面是Wii Fit、DVD。那时家离单位近,晚上有大把时间。吃完饭,和妻子出门散步,溜达一圈回来,妻子看书,他玩游戏。每天能玩两三个小时的游戏,现在想想,简直奢侈。
妻子对游戏没什么兴趣,两人在兴趣爱好方面交集不多。互不干涉,妻子从不抱怨他玩游戏,他也愿意陪妻子逛逛街。生活在一起,应该相互包容,找到彼此相处最舒服的方式。
生活安逸,没什么压力。工作稳定,读了在职研究生。游戏也玩得尽兴。那可能是他最舒服的一段时光。
这种舒服的状态保持了三年。2013年,女儿呱呱坠地,生活整个儿变了样。他们搬去了岳父岳母家,离他的单位很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通勤的路上要花两个小时。手忙脚乱地学习怎么做父亲,当这个父亲渐渐有模有样时,第二个孩子出生了。
2013年,在东京迪士尼海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天内“擦身”超过100人
大城市,对父母双方都是上班族的二胎家庭,不太友好。两个孩子,不仅生活开销翻番,照顾所需的时间和精力更是翻了不止一倍。除非有足够的经济支撑,夫妻一方可以放弃工作,全职带娃,否则很难兼顾。
妻子比他牺牲更多,单位、家庭两头忙,下班后,几乎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除了偶尔利用午休时间健健身,以前的那些业余爱好全丢了。
好在有老人帮忙。岳父岳母替他们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庭压力,照看孩子、买菜烧饭。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散步时,邻居们总会投来羡慕的眼光,你们家俩孩子啊,真幸福。个中辛苦,只有自己清楚。喂食哄睡,都是难事。饿了困了尿了,都闹腾。最怕的是生病,一生病,两个孩子相互传染,抱着轮番往医院跑。孩子难受哭闹,老人心急火燎,实在忙不过来,妻子只好请假在家。老人不愿意请保姆,一是不放心,二是觉得自己还能做得动,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也不全是苦。当你精疲力尽的时候,孩子伸出胖胖的小手,轻轻地抱住你,或是轻轻地唤一声“爸爸”,所有的烦恼都没了。
有了孩子,苦乐相抵。有了两个孩子,更别想有轻松的日子过。家里叮叮咣咣的,多了许多生气。夜晚不再自由,但却热腾。
3
章哲恩有时候会想,如果母亲当年没有毅然决然地搬家,现在的他可能还在那座小县城,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
十岁以前,章哲恩住在湖北的一座小县城。他的父亲是武汉人,工作后被分配到那里,安家立业。关于那座县城的记忆,已很模糊。但邻居家的那台红白机,记得清楚。周末,他常上邻居家串门,看他们玩《超级马里奥》。
一次,回武汉走亲戚,逛商场的时候,他看见柜台里摆着一台国产红白机,非要买。父母不同意,他就躺在地上打滚撒泼,又哭又闹。父母只好给他买了一台,外加一盒四合一的卡带,对当时的这个小家庭来说,如同天价。
奇怪的是,这件事,他完全不记得了,只是听父母这样回忆。他深感内疚,孩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父母当时想必很生气。这台红白机买回去后,被锁在柜子里。只有考试考了好成绩,才被允许拿出来玩会儿。
小时候,没少因为玩游戏被父母责骂。一次,他在街机厅玩得起劲,母亲突然出现,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一路拎回了家。回家后,他被罚跪在门口,跪了三个小时。父亲在旁边打圆场,算了,孩子还小,不懂事。母亲在旁边抹眼泪,小小年纪,不学好,去那种地方。
县城的教育落后,环境也不好,母亲觉得,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必须搬家。于是找到武汉的亲戚,请他们想办法,把丈夫调过去。态度坚决,甚至不惜以离婚为要挟。
2011年回老家,处理掉了以前读书时买的一部分游戏和电玩杂志
这些事他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也不懂,听说要搬家,还有点不舍。到了武汉,一切都是陌生的,唯独游戏熟悉。因为游戏,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去朋友家玩《梦幻模拟战》《光之继承者》《光明力量》,对MD游戏机心生好感。后来,他攒了一年的早餐费,瞒着父母偷偷买了一台,拿回家,谎称借同学的。玩了不到一个月,购买机器的收据被父母发现,挨了顿骂不说,机器也被逼着拿回去折价退了。
初中时,网吧开始出现。每周六去学校补课,八点上课,他七点就骑车出门。从家到学校,骑车二十分钟,多出来的半个小时,去网吧玩《红色警戒》。菜场和学校在同一方向,好几次,他从网吧出来,骑车急匆匆地往学校赶,正好撞见买菜回来的父亲。父亲也不多问,说声快去上课吧,就走了。父亲应该猜得到,他是去网吧玩游戏了。
武汉买游戏、玩游戏的地方比小县城多得多。他就读的那所学校附近,就有一家街机厅,旁边是租漫画的小店。放学后,租两本漫画揣在书包里,然后和同桌一起去隔壁的街机厅切磋《侍魂》。同桌喜欢白衣蓝发的橘右京,侧身握剑,看似弱不禁风,却能斩敌于瞬间。
一天上课时,同桌突然倒在他身上。他以为同桌在开玩笑,连说,别闹了。看他口吐白沫,不对劲,连忙报告老师。后来才知道,同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之后,同桌休学在家。又过了一段时间,同桌走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人生苦短,怎样才算是过得有意义?
4
章哲恩从小就被教育,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意义,要有目的性,别把生命浪费在那些无聊的事情上。前两天,他给女儿读伊东宽的绘本《猴子的日子》。这套绘本,每一本都很厚,讲的都是些很无聊的事,但很好玩。跟女儿一起读的时候,女儿被逗得咯咯直笑。
刚过去的这个暑假,女儿被送去了幼儿园。私立幼儿园,每月的学费加伙食费四千多。从小班到大班,每升一级,每月的费用还要再增加五百。
如今,家里最大的开销就是孩子的教育。这学期,女儿在幼儿园报了舞蹈、跆拳道、绘画、轮滑等兴趣班。幼儿园开设的兴趣班,费用不算太高。外面的那些班,一节课45分钟,学费至少一两百。当然,也有便宜的,但他不放心,担心环境不够好,老师不够专业。
有了孩子,总想尽自己所能,为他们创造最好的条件。谈不上“赢在起跑线”,更谈不上“精英教育”,只是想让他们多一些选择。琴棋书画、游泳击剑,他都想让孩子们去尝试。他也知道,孩子小,有些东西只是三分钟热度,即便学了,长大可能也会全部丢掉。但不让他们接触,怎么知道他们会对什么感兴趣。就像在游戏里走迷宫,也许这条是死路,也许拐个弯会碰到怪物,也许那条路的尽头有个宝箱,不一条条试过来,怎么知道。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孩子少了选择的机会,给他们留下遗憾。
有些兴趣爱好,看起来没什么用处,却可能在人生的某个节点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子。因为喜欢游戏,希望自己的名字有一天出现在游戏末尾的制作人员名单上,高考填志愿时,选择了计算机专业。因为喜欢《新世纪福音战士》,制作了一个绫波丽的小站,大学毕业后,被一家互联网公司相中。因为喜欢《狮子王》,喜欢迪士尼动画,听原版英文对白,买英文歌曲磁带,英语一直不错,工作后,被单位选中,派往美国进修。
当然,更多的时候,兴趣就只是兴趣,没什么特别明确的指向。他也没指望孩子们在这些兴趣班上学到多少东西,开心就好。就像他读给女儿听的那些绘本,就像他小时候玩的那些游戏,没什么高深的道理,都是些很简单的东西,却让人快乐。
人都是这样,小时候喜欢无用但有趣的东西,长大后,开始追逐有用但无趣的东西,慢慢地,也就变成了那样的人。所以,在长大之前,还是多接触一些无用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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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人生刚刚开始,父母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才刚刚开始。
章哲恩记得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冬天,他穿着厚厚的外套,拖着行李箱,从武汉来到了北京,出了火车站,直奔农展馆。那里有一场招聘会,他在每一个与自己专业相关的摊位上投了简历,热得满头大汗。招聘会结束后,他拖着行李箱,去了国贸旁边的一家肯德基。点了杯饮料,抱着外套,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看了四个多小时。网友姗姗来迟,带他去了他们在三元桥合租的房子。七八平米的小屋,住了三个人,一张单人床、一张行军床、一张沙发床。他们给这间小屋取了个名字,“三好会”——“三元桥同好会”的简称。三个人同一个月生日,直到今天,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大家还是会找个时间一起聚餐。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他还在当初入职的那家单位。忙过,有一段时间经常出差,GBA SP、PSP、NDS,随身带着打发路上的时间。累过,七天十二小时连轴转,别人早晨陆续来上班,他刚吃完早饭回宿舍睡觉。眼下算是熬到了中层,稳定,但上升空间不大。没什么变故的话,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直至退休时的模样。也想过换份工作,薪酬更高,但家庭目前最需要的是稳定,跳槽的风险有点大。
他这才体会到,父母放弃县城的生活,带着他迁往另一座城市,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上一代人就像下一代人的跳板。父母为了让他有一个更好的环境,费尽周折把家搬去了武汉。现在的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再过几年,女儿到了入学年龄,就得考虑搬家的事了。石景山的那套房是学区房,附近有一所还算不错的小学。但搬回去的话,一家四口,一居室肯定没法住。他有点后悔,结婚那会儿还是欠考虑,怎么舒服怎么来,没想那么多。如果装修的时候多隔出一间,改成小两居,很多问题就不复存在了。
当然,石景山也不算是特别好的学区,教育资源最富足的是海淀。他想过,把石景山的这套房卖掉,再到海淀去买房,但经济负担太重。两个孩子、四位老人,今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不可能把家庭的未来都押在这上面。要想给孩子更好的环境,自己还得多挣钱才行。
每次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压力很大。好在妻子是个乐观豁达的人,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呗。买不了房,那就租房。上不了海淀的学校,那就上石景山的学校。顺其自然就好。
有妻子在身边,他觉得宽慰了许多,心想,自己或许太焦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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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焦虑,可能是源于从小就被培养起来的竞争意识。
小学到初中,章哲恩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中考前的动员大会,母亲被请到学校,作为优秀学生的家长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母亲很是自豪,直到今天,还常常提起这事儿。
高中考取了武汉最好的学校之一,这才发现,自己以前之所以学得轻松,只不过是因为身在新手村。到了这里,个个都是精英怪,他拼了命地学,也只能维持在中游水平。
更郁闷的是,其他人似乎学得都很轻松。课间讨论的话题,要么是最近又玩了哪些游戏,要么是昨晚的那部电视剧又有了哪些新进展,他完全接不上话。做完作业已经十一二点,哪还有时间看电视、玩游戏。每天晚上,只能趁着十来分钟的休息时间,凑到电视前,边喝牛奶边抓紧时间看会儿,第二天到了学校,和别人扯上几句,假装自己也很轻松。
班上几个爱玩游戏的,经常约了一起去游戏机房。每周六有一场模拟考,他们想出一个“速通”的办法,把考卷分成几部分,各自答题,做完后交换抄写,省下来的时间,跑去玩游戏。可他每次玩得都不踏实,考卷拿回了家,赶紧把其他人做的那几部分,自己再补做一遍。
有一次,玩游戏被抓了现行,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你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学生,为什么你的成绩能够保持得这么稳定?那是因为你比别人努力。有些人,天生就拥有一些东西,他们可以活得轻松,你没有,就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这没什么可丢脸的。
北京马拉松完赛奖牌,刻着两个孩子的名字
班主任的这段话,他记在心里。承认自己不如别人,用加倍的努力去追赶。听起来“鸡汤”,但确实管用。
比如跑步这件事。从小到大,他的体育成绩一直很差,大学唯一一次差点挂科,就是在体育上。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跑完四十多公里的路。
四年前刚开始练习跑步,跑个两公里就累成一滩泥。咬咬牙,坚持下来,一天比一天跑得远。如今,跑个二十公里不在话下。
除了日常锻炼,他每年至少参加一次正规的马拉松赛事。2015年的北京马拉松完赛奖牌,刻着女儿的小名。2016年的北京马拉松完赛奖牌,刻着女儿和儿子的小名。今年2月,他还参加了日本京都马拉松,人生第一次在国外跑完全程马拉松。
他想着,等孩子长大后,把这些奖牌拿给他们看,告诉他们,竞争不是为了把别人比下去,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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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出生后,章哲恩开始自学日语。学日语,不是为了工作,也不是为了交流。从小到大,玩了不少日语游戏,看了不少日本动画,听了不少日语歌曲,日剧也一直在追,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学过日语。试着学过三次,每次都是停留在五十音的阶段。他想着,得给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爱好一个小小的交代。
也是为了给孩子做个表率,今后可以自豪地对他们说,瞧,老爸快四十岁的时候,想为自己从小到大的爱好做点事情,做成了,所以,任何时候努力都不算晚。当然,他们能不能听得进去,那是另一码事。
学日语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想做点自己能够掌控的事。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忙,越想从中跳脱出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证明自己没有被生活牵着鼻子走,证明人生的方向盘仍然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工作,你不一定掌控得了。生活,你不一定掌控得了。但学习和锻炼这两件事,只要有毅力,总能看得见自己的进步。
夜深人静,一个人在客厅玩游戏
他有一件白色T恤,胸口印着一行字:“Life Can Not Be Reset”(生活无法重启)。这也是他的生活态度。他是个积极向上的人,很少流露消极情绪。聊天时,无意间提到一些消极的词语,比如“逃避”时,他会立刻改口:“其实也不能说是逃避,应该说是释放。”
人总得给自己一点时间和空间,“释放”自己。以前,他听别人说,下班后,开车到了家门口,停好车,不愿意立刻推开车门走出去,总想在车上再坐会儿,哪怕是发发呆。
他挺能理解这样的心情。玩游戏也是如此。等大家都睡了,一个人躲进书房,玩半个小时游戏。在这半个小时里,他不是丈夫,不是父亲,不是儿子。我是马里奥,我是林克,我是德雷克。我就是我自己,走在自己的路上。
等孩子们大了,没准自己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好好享受游戏。可转念一想,也没戏。等孩子们看得明白了,玩游戏更得小心谨慎。等他们懂事了,得管教他们,协调好他们之间的关系。等他们上学了,早上六点多就得送他们出门,晚上还得辅导他们的功课。到了叛逆期,得和他们促膝谈心,为他们的前途操心。两个孩子,你得付出双倍的精力。再往后,孩子还没独立,自己已经老了,父母更老,大大小小的事压在身上,哪还有心情玩游戏?
玩游戏的时间,今后只怕会越来越少。
8
9月17日那天,北京蓝天白云,没什么雾霾,气温二十来度,正适合跑步。章哲恩穿着红色跑步衣、黑色压缩裤,戴着墨镜。他人很瘦,初见时,我惊讶于这样的身体也能积蓄如此的耐力。这是他第四次参加北京马拉松赛事,从天安门广场出发,目标奥林匹克公园,全程42公里,他跑了4小时40分钟。
对他来说,这个成绩不算很好。为了跑出最佳成绩,有人提前半年参加马拉松训练班,聘请专业教练,进行系统训练。他是自己练习,每周保持二十五公里以上的运动量。赛前一个月,训练受了点影响。家里的两个孩子感冒发烧,轮番生病,最厉害的一次,一周跑了四趟医院。工作也忙,还得挤出时间学日语,为年底的N1考试做准备。所以,这次的北马成绩不怎么理想,也在意料之中。
比赛结束后,背着包,坐地铁回家。推开门,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跑出来迎接他。晚饭,岳父熬了排骨莲藕汤,妻子盛了一碗端给他。两个孩子坐在他身旁,一个叽叽喳喳,一个咿咿呀呀。
这就是幸福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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