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ⅪNⅦ | 早期苏联的政治与经济——多元专政机关

五月写作组 木棉浪潮 2022-06-07





原文来自知乎问题:「苏联标榜民主,美国标榜自由」这种说法正确吗?
请先阅读:ⅪNⅦ | 球状闪电——列宁和俄国革命的狂风骤雨

编者注:

显而易见,本文并不主张任何对自由民主或者宪政等概念的恋物癖,或者是对正常化的苏联抱有哀悼心理。如果你认为这篇文都非常危险、是个疯子写的,那就对了:为了恢复对革命的思考,必须把过去的陈旧观念抛开,如此这般得出的恰恰不是疯狂,而是一种无情而冷静的直觉。

为了避免沉湎在民主等空洞的主人能指之中,「我们应该大胆地把民主这些概念让给敌人」。某些人一边提出个人主权又一边提出最小政府,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矛盾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个人(反)主权:自行专政,武装并自行实施恐怖的苏维埃(他们又会觉得太恐怖了)。所以与其说布尔什维克压制工人组织,不如说布党就在「毁灭自身」:各苏维埃自成一国,不要说不亲近布党的苏维埃,连亲布党的地方苏维埃也在「造反」,这就是革命的死亡驱力——党控制不了阶级,群众运动的强大动能足以摧毁一切。因此不管是布党中央,还是各个反对派都只能为自己负责——他们代表的就是各自的平台。其中巧妙的是某个中间人:托洛茨基对自己压制工人反对派的行为负责——他带领左翼反对派重建平行政治,他的成功就是失败之处,但是在失败之处再次获胜却难得多。


关键概念:反-民主主义,革命多元主义,群众化专制,三人专政委员会与地方苏维埃。




1.
反-民主主义
多元专政

且不说后一个(即苏联),美国对自己的宣传肯定是自由民主都要的,甚至在苏联建立前的那段时间德意志帝国都将“民主”标榜为自己社会的优势。仅仅讨论苏联的话,特别是早期苏俄,他是以狂热的反-民主主义标榜自己的,在俄国革命之中新崛起的苏俄政权并不以“自由”亦或是“民主”这种旧世界的理想来标榜自己,而相反的他们一直在鼓吹另外一种新的特殊的政治方法。

早期苏联的革命者,比如主流的布尔什维克党核心代表的列宁亦或者是托洛茨基,他们都将民主主义视为是一种纯粹的资本主义政治建构加以批判和敌视,从而引申出另外一种阶级对阶级的独裁模式,也就是无产阶级专政(la dictature prolétariat)

当然,要谈及为什么为什么苏俄秉承的是一种反-民主主义的价值观,就要说到那个年代的“民主”是什么。在俄国革命前夕的民主是一个十分具有限定意义的词汇(不过其实也和今天差不多),指代的是议会多党民主和全民的普选政客权力,再附带着一些在审查意义上的自由。而当时民主的社会主义者的最高代表则是德意志帝国的社会主义教皇考茨基,他很典型的将SPD在帝国的贱民社会的合法性胜利视为是社会主义唯一的“革命”途径,认为苏维埃模式是对德意志帝国议会的拙劣模仿,而布尔什维克的反对派平台政治是某种不完整的多党制度,而在当时的德国已经建立了先进的民主制度的情况下应该拒绝来自俄国的恐怖主义。

而列宁在和考茨基的论战里公开的鄙夷了来自西方世界对于俄国革命的改良主义想象,并且将反-民主主义作为是无产阶级在俄国革命之中的最大发明加以发展,讨论出了一种无产阶级的专制主义政治思想。专制主义是俄国革命和早期苏联的一个特色,他表现在苏维埃政治的方方面面,比如自发的“三人专制委员会”机关,实行革命恐怖的机关和苏维埃单一体制的直接行政模式,而这种特点不仅仅存在于布尔什维克和他的盟友苏维埃身上,而且同时存在于反对布尔什维克和其盟友的苏维埃上,最终作为一种广泛的政治发明频繁的形成了一股包含着各色革命恐怖的浪潮摧毁了俄国的旧社会。

但是这种专制同样是来自地方的,多元的组成,布尔什维克虽然专制但无法真正垄断权力,因为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俄国革命的爆发已经摧毁了中央一元专制的社会基础,“集中化”权力实行正常的等级制度在俄国革命期间就是单纯的“伪命题”,因为苏俄的权力分割的现状下,即使是布尔什维克高层既看不到一元垄断权力的可能性也没有进行单一的权力垄断的意愿和能力。

而出于对这种现状的利用和学习,布尔什维克尝试主导革命运动的模式和俄国革命的民主评论家(例如考茨基)想象的方法——即纯粹的使用类似于德意志皇帝的单一专制权力来实现权力的垄断和独裁是恰恰相反的:最简单的例子就比如拿托洛茨基的“无产阶级军事化政治”在运输行业和全俄铁路工会的斗争中的实践来说,他主导的“军事化”本质含义即布尔什维克可以领导并压倒无产阶级其他派别的领导和思潮,但并非通过“强力”,因为布尔什维克在无产阶级政治中尽管处于暴力的主导者的地位,但他是事实上缺乏强力(比起原来的沙俄中央国家),而是通过利用广泛的苏维埃政治标准,充分的稀释布尔什维克党组织然后广泛的注入到运输业的各个工会中形成一种庞大的“无产阶级舆论优势”来压垮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反对派,从而掌握来自铁路行业的专政权力。这种“压倒”是否违背了考茨基想象的议会民主原则呢,这个的回答是当然,但这种主动的多数派专制恰恰则是苏俄革命群众运动自组织的最高原则,即权力的收束形成的革命恐怖原则。布尔什维克在这里形成主导的方式并非通过强力消除自组织本身和他的各种倾向,而是仍然希望于将自身的党组织进一步的破碎,松散化来适应俄国革命的新的社会现实和政治模式。这种“军事化”的逻辑并不是通过打破现实,粉碎群众来实现的,而是相反的依靠自身党组织的群众化以及在苏维埃的自我专政逻辑下实现的

而这种党的“群众化”更不仅仅是一种布尔什维克控制群众运动的一种工具,而是在俄国革命的演变中,更进一步的成为了布尔什维克自身另一种来自于地方的自我肃正力量,为了能够得到工会和其他底层苏维埃的领导权,布尔什维克松散化自身的地方党组织积极参加到这些苏维埃的工作和领导,而这些松散之后的地方党组织在地方的工作后在地方的现实之上,提出了对布尔什维克原则的不同转译方法,这也就是平台/党内反对派政治兴起的象征。和外部的自由主义评论家不同,布尔什维克的党内反对派活动并不是因为人道主义或者制度化的“民主主义”来标榜自身的,相反他们对于布尔什维克纲领本身的激进化解读让他们更进一步的贴近了列宁所称的“反-民主主义”的观点,比如被人津津乐道的工人反对派:他们甚至比列宁本人都要更加坚定的认为工人阶级必将是社会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更激进的鼓励“清党”,消灭党内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以及彻底剥夺除了工人阶级以外的所有官僚和其他阶级的政治权力(公职在职化运动)。反-民主主义不仅仅贯穿了布尔什维克主流派系,甚至贯穿在了布尔什维克党的激进派系之上。


2.
苏维埃委员会
动态博弈
多元在于当时俄国革命时期各种群众自发组织的苏维埃(生产性和地方性的)层出不穷并且苏维埃之间的等级关系近乎是平行的(因为中央政府的央地权力关系已经被彻底破坏),不同的群众/无产阶级自发组成了了一种由大量平行的的苏维埃自我代表,这就是一种多元政治(而且这些苏维埃并不都是布尔什维克的盟友,而且亲布尔什维克的苏维埃进一步的把布尔什维克党机关也松散化了)。
而专制的一面则是在于这些苏维埃的自我组成和运行方式,无论是哪方势力的苏维埃,当时的特征都是会有一个权力的收束机构(后期普遍的被称为三人专政委员会)来实行专制权力,即革命恐怖。这种权力是底层的革命恐怖组成的基础单位,而且不仅仅是布党方的苏维埃有这种专政-专制的运行模式,其他的苏维埃也一样存在,比如喀琅施塔得起义抗布党的水兵就也是通过三人专政委员会来禁止布党参加苏维埃选举并且猎杀本苏维埃辖区内的所有布尔什维克成员,同样的在黑军控制区的那些乌克兰苏维埃也一样拥有类似的机构来实行他们自己的革命恐怖。
三人专政委员会一般是苏维埃的直接暴力机关,不预定全部是“选”上去的,而且也有可能不是通过全体苏维埃选举产生的(比如三人专政委员会三个人由苏维埃的三个部分的群众推举),但是是具有着相应的代表色彩的。他们理论上应该对自己的苏维埃负责,但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底层的专制权力,所以他们并不像传统的议会机构一样行事,比如有革命恐怖的权力,所以对下负责的模式只是理论上存在。三人专政委员会同样的可能会和当地的基层苏维埃爆发矛盾,更激烈的可能会被后者推翻(或者前者镇压了后者)。
还是那个例子,在喀琅施塔得反布党起义期间,由水兵高层和社会革命党组成的三人专政委员会发布过一个命令,就是收缴全市三个苏维埃(市民苏维埃,水兵底层苏维埃和工厂苏维埃)的所有枪支,当然现在原因有很多种,一是可能害怕潜伏的布党武装二次起义,二是因为社会革命党联系了法国舰队希望法国干涉军进驻,所以也有可能为干涉军提前解除苏维埃武装。
但是这道命令的下达引发了下属苏维埃的极大不满,因为解除武装意味着要建立一个人单一武装的等级制政府,而这种压迫不亚于布尔什维克的统治,便在两日内市内的工厂苏维埃和水兵苏维埃爆发了第二次对左翼社会革命党还有水兵高层组成的三人专政委员会的暴动,并最终成功解散了专政委员会,组成了一个新的堡垒防御委员会来运行专制权力。这就是一种苏维埃和他们自己的专政委员会互动的一种方式。
多元的专制是俄国革命之中群众自我发明的一种全新的政治组织形式,表现就是在于等级制的溃散后,以在地和生产单位为核心组成没有上下等级制度的暴力权力机关,这些自发的暴力权力机关之间是平行但是也是多元的(背后群众的多元)。这些平行的苏维埃之间自我掌握着属于自己的专制暴力,并且实施着属于自己的革命恐怖和革命自治,这就是一种多元且专制的社会形式。就算是布尔什维克的胜利也没有改变这一点,而恰恰相反的是布尔什维克希望通过改变自身(松散化党组织参加地方苏维埃选举)和改变新的国家组成形式(也就是文章里的临时性委员会模式)来适应这种内战中诞生的新政治元素,而这带来了早期苏俄的革命民主原则和列宁对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原初定义。


3.
不成为遗产的遗产

布尔什维克在革命之前确实是一个第二国际党务主义的党派,有着自己的党务等级体系和财政体系,甚至我们完全可以说,俄国革命前的列宁和一个常见于第二国际任何政党内部的党组织官僚可能没有任何本质意义上的差别,列宁倾轧异议派别以及提出的党内呼吁仍然可以说停留于考茨基时代发展出来的政治技术和政治手段上,那段时间里党内活动占据了列宁和其他布党核心人物的绝大多数时间,而非是群众活动(但列宁本人和其他俄国社会主义者仍然是受到第二国际排斥的)。

而民主主义作为革命前第二国际的政治正确,在布尔什维克的宣讲里少不了它的位置,乃至是二月革命爆发之后,列宁绞尽脑汁试图写出一份足够第二国际激进的民主主义纲领希望挤进孟什维克主导的临时政府社会主义阵线来让布尔什维克可以掌握一部分的议会权力

但是十月革命的爆发证明了一件事,在已经崩溃的被分散的无产阶级分别割据了从基础的生产到最高的自行的专制暴力的社会中,试图无视这一切并尝试重建一个改良秩序的正常国家(也就是民主主义的国家),必定是徒劳无功的。反民主主义成为了一种新的,通行于俄国各个苏维埃之间的新原则,在这个原则下,各个苏维埃的自我权力被自身所保证,而“民主”也从所有人的普选成为了只属于部分的,阶级的主动部分的自我主张得到的权力。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布尔什维克放弃了对于“民主主义”的诡辩,同样被放弃的还有他们曾经严密的等级制党组织和所有对于资本主义国家的原则性的信赖,相信着在革命中诞生的多元主义(pluralisme)终将会取代陈腐的民主主义(democracy)成为新的,一个无产阶级政治的新标志。

当然最后我们知道,列宁最后的遗产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也许列宁对于反民主主义的宣言被切割的重新利用了,但是对于多元和无产阶级政治的信仰却随着苏俄政府的官僚化而衰败了。再往后而言,也许“民主”作为词语重新被复活来粉刷苏联在革命中诞生的血腥和专制色彩,但是同样的在新的革命的废土上诞生的新社会也没有正常改良的社会土壤,消灭了革命,粉刷上民主,但最后也只能得到一个失去了革命和多元色彩,表皮上以民主示人的专制社会。(专制意味着权力,而垄断专制是正常国家的最低标准)

但是也许十月革命早就过去了,也许现在的人们也早就失去了(或者还没有进入到)那个敢于公开的宣告革命暴力的契机,但是我们也应该要记得,苏俄的诞生是带着他的“反-民主主义”的新政治理想的。

或许更贴切的,这句话完全可以改一改,引用列宁的讲话:正常的资本主义国家主张着民主和辅助于民主的自由,而苏俄则否决这一切,将多元主义和平等主义树立为了无产阶级社会的最高标准:也就是无产阶级主动夺得属于自己的全部权力的动态社会


  • 作者:militant



问答
读者A:

以前听说过1917的先锋队叙事的统治性的理论,看来这种叙事本身就是后来者贴给1917的?更谈不上统治性?

作者:

先锋队暗示的那种“秩序”神话在俄国革命期间并不存在,虽然在革命时期也存在先锋队的概念,但这个先锋队和后来的“先锋队”并不是一回事了。

革命时期的先锋队随着布党不同的部分形成的解释是不一样的,主流派系(列宁)提倡的先锋队意思更多的是主动的,动态的阶级运动部分,而也存在认为全体工人阶级本身就是先锋队(工人反对派)或者是苏维埃的政治本身是先锋队(民主集中派)。当时先锋队观点的特点就是认知是多元的,但都紧密的结合了当时群众多元政治的不同部分,而“单一的一元秩序神话”的党务官僚先锋队主义叙事在当时既没有任何现实的基础也不能够适应当时的革命形势(布党党务机器早就破碎了),更多的是后来斯大林史学家从新总结出来的一种历史的盖棺定论,以免重新提起革命的本身。

读者B:

可惜现在很多左壬仍在切割的重新利用反民主主义的宣言,却用“反民主”为新的官僚化制度辩护(悲)。

作者:

列宁反民主的目的是为了反对现状,主张革命的多元主义,而现在更多的“左翼”反民主主义是为了解释现状,恐惧回到革命的多元主义里去(八亿总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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