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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建筑巡游|贵阳、遵义:混杂与奇观,在成为现代都市之前

W* 卷宗Wallpaper 2024-03-25



中国建筑巡游「始于西南」的最终章来到贵州,一座98.7%的面积被山地和丘陵覆盖的省份。在贵州,每一项有利条件都标着不菲的价码,每一重艰难险阻都可能带来全新的机遇。毕节号称西南煤海,然而与煤炭一起存在山体内的还有瓦斯;喀斯特地貌奇伟瑰丽,使贵州坐拥四项世界自然遗产,但是破碎的地质条件造成道路修建难度巨大,成本飙升,却也因此成就贵州“世界桥梁博物馆”的美名,留下原生态的多民族文化。大山的重重围困,河流的横纵切割让工业化和现代化无法像在平原一般碾压而过,只能通过曲折的山道逐渐渗透,贵州的节奏似乎总是慢半拍。与此同时,对发展的急切渴望、长期固化的思维方式和激进大胆的个性令很多现象在贵州走到极致,各地奇观林立,怪象丛生。


贵阳、遵义等城市的景观和生活方式都与“都市”二字存在不小的距离,海豚广场、花果园艺术中心、天下第一壶、天主教堂等单体忠实地反映出从古至今的建筑审美,独立设计实践远走县郊,或者与珍贵的少数民族村寨一并掩藏于群山之间。


然而在过去四十年快速发展的弊端已经逐渐暴露的当下,空心化和同质化成为不少城市面临的问题,文旅开发对于地方文化和生态的破坏引发大众关注。此时贵州的“滞后”反而留下了原生态的多民族文化以及与当地居民生活方式同步变化的城乡空间,个中利弊得失目前尚难定论。






初到贵阳,眼前的景象与脑海当中省会城市的图景相异甚远。城市仿佛被山体挤压,房屋一栋栋左右紧邻,一层层前后相贴,交错的条条道路穿梭在火柴盒一样的高楼之间,群山起伏的轮廓在人造的横纵巨构的缝隙中时隐时现。山水自然、桥梁道路和新旧建筑等不同的元素构成的立体城市景观很大程度上源自其地理条件。所谓“山中有城,城中有山”,贵阳的山地和丘陵占城市总面积的84.61%,是全国少有的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会城市。轴线,网格等常规平面规划手段在这里很难起作用。“摊大饼”的城市发展模式被山体拦住,只能因山就势,见缝插针。道路或跟随山体边缘,或穿山而过,房屋以道路为中线向两侧荡开,呈逐级向上的姿态随着地形抬升扭转。



上图:鸟瞰贵阳城市状貌,山中有城,城中有山

下图:贵阳市全景,拍摄于1995年



西线建筑工作室的创始人魏浩波曾说贵阳有机会建设成为山水城市。然而这样的设想对于曾经地处偏僻,交通闭塞的贵州过于超前。人们观念的进步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经济发展和对外交流,对于高楼大厦向往的背后是对于某种全球通行的大都市图像所代表的生活方式的渴望。地方独特的历史文化和空间价值通常在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出现诸多问题之后才会被大家广泛关注,很明显贵阳尚未完成第一步。发展增收与同质化是资本力量的双刃剑,不只是贵阳,其他任何城市都无法只要前者。




上图:上世纪90 年代,大十字作为贵阳商业中心,因人车流量过大,建设大十字环形露天天桥。人车分离后,市民得以在“空中”悠闲漫步。

下图:1997 年,大十字高楼林立。为促进市中心商业发展和市民购物需求,环形露天天桥改造成闭环式人行天桥,于 1998 年初投入使用。2015因使用中的安全隐患被拆除。



一路开往市中心,最大的变量是地形,沿途房屋仿佛某种略作调整的复制粘贴,只有极少数的外观具备辨识度。在用地和经济发展水平的双重限制下,商业综合体、文化综合体、博物馆、美术馆等地标大多淹没在密密麻麻的房屋当中。混杂和无序让贵阳看上去更像一座被放大的县城。


延安南路高架桥长1330m,最高处距离地面约50m,位于高楼大厦之间,与五里冲路在花果园小区内上下交错。



老城曾经“九门四阁”的布局如今只剩下古城武胜门遗址和城墙之上的文昌阁被居民区、棚户区和小学环绕。达德学校旧址两侧均是商业建筑。蜿蜒而过的南明河是贵阳的母亲河,记录着这座城市千百年来的变化,平静的水面为稠密的老城区留下一片可以喘息的空间。河流在市中心拐了两道弯,呈现“M”状,分别环抱着翠微园与筑城广场,旧时空的记忆与新时代的颂歌遥相呼应。



位于南明河畔的黔明古寺始建于明末,重建于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1983年,黔明寺被列为贵州省文物保护单位,是汉族地区佛教全国重点寺院。


位于贵阳市东门,即武胜门月城上的文昌阁始建于明万历24年(1596年),占地1200m²,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九角三层宝塔形的文昌阁外观独特,目前正处于封闭施工管理阶段。古城垣仅留一段城墙。



甲秀楼静伫南明河中央的一块巨石上,通过浮玉桥连接两岸,站在桥上向西望去,高达99.9m的贵州省民族博物馆是对侗族鼓楼形式的再现,当然是以贵阳本土的方式。河岸两侧建筑并没有严格的高度控制,黔明古寺、贵阳电视广播中心大楼、钻石广场、喜来登贵航酒店等建筑凝固贵阳市发展历程。



南明河是贵阳市的母亲河,从市中心蜿蜒而过,甲秀楼就位于河中央,与翠微园相连。


上图:筑城广场呈半岛状被南明河环绕,与贵州省民族博物馆之间隔着一条遵义路,2011年前曾是贵阳市的人民广场。“筑韵”长60m、宽48m、高28m,由8个巨大的芦笙组成。

下图:建成于2007年的贵州民族文化宫的建筑外观脱胎于侗寨的标志性建筑单体——鼓楼,主楼高99.9m,每一面都形似汉字“山”,贵州省民族博物馆就设于此处。



如果说地理和经济条件是塑造城市景观的客观因素,那么观念滞后和态度激进则是主观原因。虽然贵州省尚未有所谓明星建筑师的作品,但是不妨碍它以另一种方式攫取大众的目光——奇观。






在过去三四十年,商品房的建设是所有城市的规定动作,但只有在贵阳,住宅小区能够成为外地游客的打卡点。龙禧苑叠落的半圆形阳台由于简单元素的不断重复产生近乎崇高的视觉效果,乍看上去与国外某些战后社会住宅相似,算不上优良的建造品质让它快速衰败,具有一种与建成时间不符的历史感,吸引摄影爱好者前来猎奇,社交媒体上还流传着一份拍摄龙禧苑点位的攻略。同样“出片”的是贵州的立交,基建大省桥梁修建水平在城市内部就可见一斑。匝道盘旋交错,仿佛粗野主义的巨构。路线最为复杂的黔春立交桥共有八个出入口,最大垂直落差为55m,大约有15层楼高。



位于观山湖新区的龙禧苑小区共有12栋居民楼,“让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空中花园”是设计初衷和商品房的卖点,每户阳台有大约60m²。


黔春立桥最大垂直落差为55m,5层立体交叉,共有11条匝道,个出入口,两条主线加匝道总长5270m,是贵州最复杂的立交桥。



总规划面积10km²,容积率高达6.8的花果园被称为“中国第一大盘”,目前共有超过43万人口居住在这里,约占贵阳市总人口的十分之一。然而该项目为贵阳贡献的远不止于高密度小区。海豚广场上有鼻子有眼睛的建筑来自英国设计公司,将对于具象的热爱发挥到极致。令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湿地公园前的花果园艺术中心,从当地人将其称之为“白宫”不难察觉这座建筑的外观特征。对盲目崇尚西方建筑形式的批判显然还没有深入业主心中。距离“白宫”不远处就是花果园的双子塔。夜晚的“白宫”灯光亮起,宛若宫殿,双子塔上“我爱中国”和五星红旗的灯光秀打亮前方的湿地广场。



花果园项目堪称超大城市综合体,共计43万余人(2019年数据)居住于此。作为全国最大的棚户区改造项目,花果园总规划面积10平方公里,总建筑面积1830万平方米,容积率高达6.8,号称亚洲第一大盘。地铁3号线在花果园有3个站点,规划有隧道8座,桥梁17座,公铁立交桥梁、棚洞14座。


花果园艺术中心夜景,建筑凭借宛若城堡的外观被当地人戏称为“白宫”,目前正在改造成酒店。



贵州建筑的生猛不止体现在对西方建筑形式直接模仿,对于中国传统建筑的致敬同样令人震撼。独山县耗资两亿打造的“天下第一楼——水司楼”全部用榫卯建造而成,近100m高的主体结构没有运用一颗螺丝钉。而2021 年末,独山县地方政府债务余额决算数为 1,388,682 万元。对于一个全国重点扶贫开发县而言,通过建设博人眼球的奇观拉动地旅游方经济的想法原本就是一场豪赌。围绕其打造的旅游风景区至今仍在修建当中,水司楼目前正在被改造成为净心谷酒店,最上面两侧保留原有木质结构作为观光区,项目命运未卜。



曾经的水司楼。占地面积5900m²,总建筑面积60000m²,高99.9m,进深240m的水司楼号称贵州的“布达拉宫”。


目前水司楼正在改造成为净心谷酒店,项目计划总投资3亿元,规划建设酒店客房367间。水司楼是净心谷景区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景区还有占地180亩,建筑面积超过90000m²的大观园,奎文阁、大成殿等多处景点。



中西方建筑形式在贵阳不仅各自走到极致,二者之间的组合同样令建筑外观呈现一种可以阅读,但不易理解的状态。


走在贵阳市陕西路上,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贵阳北天主教堂的入口,一道尖拱门夹在两栋居民楼中间,并不起眼。然而天主教堂面向余家巷的外立面宛若一座砌成墙体的牌坊,只有尖拱和玫瑰花窗能够隐约看出教堂的痕迹。双坡屋顶的另一端耸立着一座四层木塔,塔尖顶着十字架,最上层嵌着钟表,可谓西方钟楼、教堂,中国的木塔、牌坊等多种建筑原型融为一体。



始建于1850年的贵阳北天主堂位于贵阳市和平路,是贵州第一所正式的天主教堂,1874年由于信众人数增加,教堂原址拆除扩建,然而就在即将竣工之时,1875年的一场大火将教堂付之一炬,只能再次重建,1876年教堂主体竣工。建筑外观中西合璧,正立面采用牌坊这一中国传统建筑原形,后方钟楼高达32m,亦是中式塔楼的外观。



这样形式语言杂糅的天主教堂并不仅仅出现在贵州。遵义的“红军总政治部旧址”由学堂和经堂构成。经堂是一座“罗马式”的教堂,在1867年由法国传教士沙布尔兴建。天主教堂的室内外都呈现出中西符号之间的直接拼贴,毫无过渡。中式的屋檐和传统的木结构和柱础定义建筑立面,一座四角攒尖亭子作为雨棚,紧贴教堂次入口,与立面的圆拱窗洞形成一场跨越地域的建筑符号语言交流,教堂内的耶稣像被伟人雕塑取代,讲述着红军长征的惊心动魄。



红军总政治部旧址原为遵义天主堂,建于清同治5年(公元1867年)。房屋结构为中国式空斗墙包木柱,罗马式伞形顶,面积385.2m²,高约7m,堂中两侧八根圆木柱,外顶正中竖立一个红十字架,一排排圆拱的雕花窗棂上镶着五颜六色的玻璃。


遵义红军总政治部学堂在经堂南侧,是一组庭院式平房建筑,瓦木结构,室内亦显示出极强的中西合并的风格。



在湄潭,中国工农红军第九军团司令部也选择一座天主教堂入驻,教堂位于县城中心,紧邻小学和居民区,另一侧的广场名为浙大广场,广场上方的文庙曾在战时作为浙江大学办公室和图书馆,如今是国家级文保单位。浙大旧址在湄潭的分布范围极广, 除了湄潭文庙(浙大办公室、图书馆旧址)、还有天主堂(浙大教授住处)、义泉万寿宫(浙大研究生院旧址)、西来庵(浙大湄江吟社旧址)、和李氏古宅(浙大学生住处)等九处。



在西南地区,不少教堂成为长征的重要坐标。中国工农红军第九军团司令部旧址就位于湄潭县的老城区内,被学校、居民区和文庙环绕。该天主教堂建于1898年,隶属法国巴黎外方传教会贵阳教区。匾额题字来自江泽民。



然而湄潭县在网上热度最高的地点并非上述历史建筑,而是不远处的“天下第一壶”。对于具象符号的偏爱在这里达到顶峰,与贵阳市的海豚遥相呼应。茶文化公园由遵义老村长集团投入巨资按照国家AAAA级旅游景点标准倾力打造。除了标志性的紫砂大茶壶外,县城不同环岛中央的各种茶具雕塑简单直白地告诉所有人——湄潭产茶。



远处的“天下第一壶”位于中国名茶之乡遵义湄潭县天壶公园



湄潭作为一个县城几乎就是贵州省城市盲目扩张的简化模型。老城区生活安静,肌理稠密,历史建筑散落在闹市区,红色文化和建筑奇观成为当地主要的旅游资源。在县城郊区,欧洲小镇式的地产几乎成为标配,房子比人多的空置率同样是各地通病。然而湄潭县郊闲置的房屋不仅是住宅,还有所谓的汽车博览园。根据相关规划文件显示,湄潭汽车汽配博览城占地面积达到300亩,建筑面积达到33万㎡。该博览城包括国际名车城、汽车用品装潢城、工程机械、电玩综合城、二手车交易城、行政配套区、汽车租赁业务园等业务,计划实现年产值100亿,解决3000人就业,带动湄潭经济大发展。然而如今不过高速旁边的一片烂尾楼。



上图、中图:浙江大学农学院畜牧场实验楼旧址位于湄潭县龙泉山森林公园内,建成于1940年6月。目前只有一位守门人照看,负责打扫卫生,接待参观者等工作。

下图:潭浙江大学农学院畜牧场实验楼旧址内部。



走进深山,历史建筑也无法摆脱被旅游开发的命运。浙江大学农学院畜牧场实验楼旧址是国家级保护单位,双层主体建筑被保留下来,旁边的厢房已然破败,只剩下靠近旧址的两间屋子可以勉强给守门的工作人员居住。而就在离旧址不远处,有一群构筑物,混凝土主体浇筑已然完成,从外观上看像是酒店和别墅群,项目已经停滞。






现代社会习惯用数据衡量一切,GDP、工业化率、城镇化率、人口密度等不一而足。贵州从省会到县城都难跻身全国前列。但是抛开宏观视角,回归日常生活,这里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民以食为天,吃得丰盛,才能过得红火。酸汤牛肉和酸汤鱼自不必说;豆米火锅浓稠酸醇的汤底让其中的食材表面裹上薄芡,柔滑软嫩;夺夺粉火锅每天下午五点就放完了全天的等位号;填上小料的雷家豆腐圆子外脆里嫩,一口下去满嘴汁水;烙锅是宵夜首选,生意好的店半夜12点还得排队;土豆能做出花来,洋芋粑粑绵而黏,8秒土豆丝脆而韧;还有肠旺面、老素粉、脆哨粉,糯米饭……连脚手架下面都排着买凉面和冰浆的长队,街上还有流动的摊点,夜生活丰富热闹。



贵阳市的夜生活热闹而丰富,生意好的餐馆在深夜12点仍有人排队。



在贵阳,每个人都能自得其乐。由于山地分割而形成的组团式布局缺乏统一秩序,没有笔直的轴线和正交的网格,各种元素散乱叠合。置身其中能感受到某种藏身江湖的安全感,宏大叙事和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的命题与这里无关,城市总有角落和缝隙。细密的路网一方面拖慢了城市中心车辆的行驶速度,却也让沿街商业活跃发达。小巷子里,居民楼底商和挑出雨棚下的摊子供应着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并不是所有在城市当中生活的人都是市民,贵阳市房地产的发展征用不少原有农村用地,花果园最低每平米3980元的价格也吸引许多城市周边的人来住高楼大厦。这群人带着未经规训的生活习惯占领和使用身边的城市空间。



被超低的房价吸引到城市当中的人们依然延续着过往的生活习惯,在高楼林立的间隙中发展“地摊经济”。



老人们在城市中央广场的树池旁边围坐,打麻将、打纸牌,还是摆龙门阵看个人心情,随性得仿佛是在村口的大树下。有小商贩挑着吃的喝的等在一旁,不见有人来管。入夜,白宫在灯光的渲染下显出几分童话色彩,在花果园购物中心前方的广场上,跳舞的不是大妈而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的面前是一台台架起来的手机,屏幕另一端是不知身处何方的遥远观众。沿着广场台阶和室外道路两侧是各种小摊,饰品、气球、日杂,甚至是露天ktv一应俱全。无论摊位大小,大家都能在城管到来之前迅速打包,淹没在热闹的人群当中,通道只剩下散步的人群,仿佛刚才热闹的场景只是幻觉。



源自水城的烙锅是贵州的著名小吃,各家的器具和做法略有不同,中间高两边低的烙锅可以让油脂自动流向边缘,蘸水里面加上折耳根才是地道的吃法。



这样实实在在的,多种多样的,热闹稠密的生活令人不由得反思衡量城市好坏的标准究竟是专业视角下的空间品质还是人们的幸福感?在许多城市,由知名建筑事务所操刀的文化地标和大型综合体只是某种标准配置而非城市特定发展阶段的真实需求。在贵阳,人们对于空间自发的使用或许可以让许多人重新思考城市建筑与多样化生活方式之间的关联,至少在民族博物馆内看展览的观众还不及广场外围坐着打牌的市民多。






西线建筑工作室创始人魏浩波对这个问题也很疑惑,跳出建筑师的职业视角,从个人以及周边亲朋好友的实际感受出发,贵阳丰富有趣。但他已经在建筑行业20多年,面对在地设计实践的种种艰难和贵州城乡的面貌,他又觉得茫然与无奈。


魏浩波在很小的时候跟着支边的父母来到贵阳,就在老城的甲秀楼小学读书。后来考上重庆大学,当时还叫做重庆建筑大学,师从著名建筑师汤桦,毕业后曾远赴深圳,在老师创立的事务所工作过一段时间。童年时期在贵州感受到多元文化架构和几千年来历史积淀的滋养最后让他于2000年回到贵阳,希望通过自己的思考与实践找到适合这片土地的工作思路和方法。他成立的西线工作室几乎是贵州唯一的本土独立建筑实践力量。



西线工作室创始人,主持建筑师魏浩波



在贵州的城市做独立建筑有多难?西线工作室操刀的项目不下百个,学校、医院、新城规划,尺度和类型极为丰富,但真正达到魏浩波心中标准的寥寥无几。如今已经是2023年,贵州的设计费依然沿用2002年的勘查标准,在具体执行的时候是否还需要打折不得而知。为了节约租金,西线工作室在去年选择搬到花果园的自持物业办公。每次在对外介绍工作室时的时候,副总李元平会先介绍一遍工作室的奖项,而后才切入设计和研究框架。这也是接待过许多看中名气而对于设计好坏无从判断的来访者后总结的经验。




工作之后的第四个年头,魏浩波迎来第一个里程碑式的项目——大十字广场。项目位于城市中心,需要为市民提供公共聚会交流的场所。单纯的形式塑造并非他的兴趣,将民族神话传说图案化、形式化和空间化是他希望探索的实践方向,这个项目也成为西线工作室研究的起点。只是城市公共项目留给建筑师的创作空间很小,更何况是在贵州这样体制力量远远大于专业力量的地方,自卑与自我是一对孪生兄弟固化在当地人的意识形态当中,左右项目的决策。所以西线的本土探索性实践逐渐走到城郊与乡村。



贵州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鹡宇鸟,又称吉宇鸟是一种具有神力的鸟,帮助蝴蝶妈妈孵化出了人类祖先姜央和世间万物。大十字广场既是城市的中心点,也是传统历史的核心点,将吉宇鸟的传说图案化、形式化和空间化成为大十字广场的设计初衷,也成为西线工作室后续研究的起点。



2014年竣工的车田文化中心则是工作室相对成熟的项目。当时的魏浩波对于贵州的地缘特征和传统公共生活的特点已经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我们认为贵州有三种典型的地缘状态:喀斯特地貌占90%以上,贵州和四川接壤的地方是丹霞地貌,与广西相接触的是低山丘陵地带,这是地理状态的约束。此外还有贵州几千年的乡土模型在不同系统下的状态:民国时代和乡土的结合直截了当,中国大厂模式进入贵州之后带来变化,改革开放以来一系列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最后得出社会发展的基本看法:它是亚文化圈层和普世二元化结构的状态。至于贵州的城市模型,还没有成型。”



上图:车田村文化中心的体量融入村落当中,多方向退台体系与当地村落的地缘秩序相吻合。文化中心外的广场被河流环绕,经常被用作当地苗族舞蹈和戏剧表演的舞台。

下图:文化中心的建筑墙体厚达40cm,采用当地传统方法建造,使用的石头来自村里的矿坑。



车田村是一座有四五百年历史的石头村,新建筑如何与当地村落多方向退台体系的地缘秩序相吻合,重塑村落文化核心,以及恢复传统技艺成为建筑师思考的三个主要方向。



上图:车田村文化中心刚刚竣工不久的室内状态,墙面材料无声地诉说着当地的采石历史。

下图:目前的车田村文化中心处于闲置状态,铁链锁住大门,无法进入其中。



龙门文化中心则是魏浩波最具代表性的建筑作品之一,着力探索传统仪式性空间与当代城市发展功能相融合的可能。水族拥有自己的文字,建筑外观是对于水族“山”字的转译;方格式的清水混凝土再现水族编织肌理;水族历史悠久,在周王朝曾是主管祭祀的贵族,铜钢板的使用则是对于古老青铜祭坛的追忆。



龙门文化中心位于贵州省三都县。场地三面环水,西侧水景广场中央的一条步道将观众引至入口,建筑外观呈横置的三棱锥,像一座座山一样浮于水面上。


然而所谓的慢半拍同样存在于西线工作室的设计与使用当中。大十字广场的雕塑前方设有围栏,阻止大家上去;车田村文化中心目前是闲置状态,大门紧锁;龙门文化中心的部分空间被改造成为接待和餐饮场所。但这只是设计与使用的时差,或许对于贵州而言,现在来谈空间品质和文化内涵还为时尚早。贵州与其他地方在建筑观念和专业能力上的差异,仅从教育的现状就可见一斑。



现龙门文化中心被用作餐饮和接待,室外的露台上放着清洗用的毛巾。


龙门文化中心是西线工作室对水族悠久而独特文化的致敬之作,处处体现对于传统仪式元素的转译。从2017年竣工至今,建筑功能和外观均发生些许变化,原设计方案内并无广场的地灯和包边的铝材。



“你今天来采访的就是位乡村教师,陪伴孩子们可能更重要。”刚从龚鑘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并不能真正明白其含义,自从2013年以来他一直担任贵州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院长;相较于副院长的称谓,他更喜欢别人称他为“老师”。交流过程中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语气温和,烟不离手。办公室布置得亲和,老师和学生可以自取泡茶。“大学老师和学生之间有一定隔阂,如果老师很冷漠,学生一定会被打击。我还是希望给他们营造一种被别人接纳的氛围。任何老师和学生可以随时进我的办公室,如果不是特别忙的时候,我会和他们聊天,海阔天空地聊。”




龚鑘是重庆人,1993年进入贵州工业大学建筑系建筑学专业就读,为了解决师资弱的问题,前几届毕业生被留下来任教,他就这样成为一名老师。2004年贵州工业大学和贵州大学合并,他又来到贵州大学执教至今。2017年,他着手准备专业教育的评估,并在2018年通过建筑学(本科)专业评估,谈到这里,他如释重负地说“我们终于可以给学生们发建筑学学士学位证书了,也没辜负前辈交到我们手上的接力棒,......”。2019年贵州大学建筑学专业成为省级一级专业,2021年成为国家级一级专业。说龚鑘以及和他同年龄段的老师是贵州建筑教育的根基不为过。随着多年来的在地深耕,山地建筑与乡土研究逐渐成为贵州大学建筑专业的特色。


早些年间,他的学生毕业后主要有三条出路:有志于学术研究的继续读书;也鼓励学生考公务员,提升城市管理团队的专业素养;而对于喜欢做设计的人,则推荐他们进入设计院。有异于当下选择出国深造和去独立事务所实践的青年,这里的学生需要直面生活的重担。贵阳大学建筑设计学院三分之二的生源来自本省,其中不乏贫困地区。贵州建筑教育的内容和北上广深并不是一回事,面临的问题真实而具体。


不仅仅是学生,由于担任副院长一职,学院老师的长远发展龚鑘也要操心,他鼓励学院青年教师去浙大、同济等院校进修。为了保证课程不开天窗,只能协调校内老师的时间,或者邀请外校老师代课。而他自己则是最后的保证,在最近十年,龚鑘一共上了18门不同的课。



西线工作室设计的崔苏坝彝文化中心暨国际露营基地



在贵州省,现代城市的进度和配置打了折扣,从建筑专业的角度逐个审视单体,似乎难有称得上“现代”的作品,有些奇观堪称灾难,却与当地人依稀得见乡土痕迹的生活方式贴近。在很多地方,剧院、美术馆的建设其实超前于当地人对于歌剧和展览的需求,成为一种尚未塑造完成的生活方式的空间结果,建筑先落成,习惯慢慢培养。但是在贵州,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地昭示城市正处于某种过程当中,建筑设计没有等在远处引领城市发展,而是与当地居民生活的转变相互适应。都市景观和生活有唯一标准吗?置身贵州,答案似乎不那么肯定。




摄影:朱迪

撰文、采访:李里

制片:Willow

编辑:全倬冉、杨睿涵

排版协助:Bertie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


导演:黄松

视频摄影:乔奕杰

策划/制作:全倬冉、杨睿涵、杜涵茜

策划统筹:Willow

剪辑/调色:莫少龙

音乐:Tamuz Dekel - Ripples

平面设计:enkit

字体设计:zhuoran




中国建筑巡游 

第二章 

四川:是什么塑造了地方景观?


成都:休闲城市的狂飙突进


自贡:凝留盐业兴衰的小城命脉


汶川、理县、南江:灾后重建和错位想象



中国建筑巡游 

第一章 

云南:被凝视的丰饶与困顿


昆明:都市的吞噬与再生


大理与泸沽湖:人群更替,山水依旧


石屏:愿对古城的赤诚守护,让菁莪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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