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 | 扛着轮椅跳舞的女孩（下集）
主播：宋婷婷
大家好，我是伯牙叔。
昨天讲到：6岁的娜娜意外瘫痪，妈妈李娟为了让女儿回到正常生活，历尽艰辛，不顾一切。直到经历一场大型“社死”事件，她才意识到：女儿或许该有不一样的人生。重新出发，母女俩会有怎样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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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潮事件后，校长也找到我，说有些家长通过孩子作文发现了问题，向学校反映情况，认为虽然让人同情，但毕竟是残疾人，她的存在会影响老师安排班上正常孩子的活动。
我深深鞠躬：“谢谢您和各位老师，对我们的关心帮助。”
我给娜娜办了退学手续。走出校长室，天空清澈高远，我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退学后，我依旧不忍心把娜娜送到残疾人学校，娜娜的重心又回到了康复上。
康复运动是个长期工程，必须每天坚持，一方面防止消化功能受损、肌肉萎缩、褥疮等并发症，另一方面，万一有好的治疗方式了，也需要良好的身体基础条件。
娜娜很听话，可毕竟只是个孩子，也有不“规矩”的时候。有一次，我交话费的时候发现，娜娜背着我迷上了手机游戏，我拿小棍子狠狠打了她的手心。
婆婆心疼，说我不该对孩子这么凶。
我有些生气，怪她不该“护短”：“迷恋游戏不利于娜娜身心健康；如果视力受损，坐轮椅很容易受伤。谁来为她的人生买单？”
我的强势，我的诘问，婆婆无话可说。这些年，她因为内疚，一直在默默弥补，娜娜和她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彼此的心结始终都没能打开。
我依旧不想让娜娜去残疾学校就读。为了不让她拉下正常孩子太多，我找人给她补课，给她办了图书馆的阅读卡，规定每周读多少本书。娜娜喜欢手工，我就教她用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给洋娃娃设计制作各种小衣服……
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也不敢让娜娜停下来。仿佛一停下来，生活就再也没有了希望……
2019年冬天，曲敬国探亲走后不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婆婆早就催生二胎。我不敢让她知道，悄悄去做了手术。
朝夕相处，婆婆到底还是发现了端倪。从我嘴里得到确认，她抹着眼泪：“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敬国商量一下！你们都有老了的那一天，再要个孩子，以后能帮着照顾娜娜。我帮你们再带一个孩子，也能弥补一下当初犯的错。”
她的话一下戳中了我的痛处，我冷笑着：“我们哪还再养得起一个孩子？就算我同意生，谁来带能让人放心呢？谁能保证不出意外呢？”
婆婆的脸，一下僵住了。
我不是没想过再生一个孩子，可理智告诉我，无论从经济上还是精力上，我都没有能力再抚养一个孩子了。婆婆造成娜娜瘫痪这事，是我心里永远抹不去的阴影，再生一个，我敢放心交给她带吗？
曲敬国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生气，这些年，因为婆婆的失误，他对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条件支持，唯独这件事，他没能忍住，跟我大吵了一架。我态度坚决，不管他和婆婆怎么想，我绝不会再要一个孩子。
我本以为我和他们母子会慢慢和解，让我欲哭无泪的是，命运再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不久，婆婆倒下了，乳腺癌。中晚期，早在几年前她在体检中就被检查出了问题。她一直心存侥幸，也没有告诉我们，连去专科门诊做确诊都没去。
曲敬国选择带婆婆去北京大医院治病。但婆婆拒绝了，她说自己对不起娜娜，家里现在还欠着债，她不想再做手术拖累我们了，选择在当地医院做保守治疗。
老太太的有生之年，唯一的心愿，是有一个健康的孙子。
曲敬国提出了离婚。他实在太累了，撑不下去了。工作、债务、我的忽视、婆婆的病，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作为儿子，现下，他也只能顾一头了。
离婚那天晚上，我提着一瓶酒，独自爬上楼顶。
想起当年与曲敬国相识，我还在烧烤店打工，几个混混缠住我，图谋不轨。曲敬国冲上前，掰开混混的手，被对方用酒瓶砸出满头血，成功吓退那些人。
我以为，此生他都会是我的“英雄”。
如今，他半路当了逃兵，我却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望着夜空，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手机突然响起。我看着娜娜的头像，心想，是该和女儿告个别。
孤寂的夜晚，娜娜的声音很轻很小：“妈妈，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我睡醒了一觉发现你不在家……”
我瞬间清醒过来，一边应付着女儿，一边把酒瓶狠狠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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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给自己，也给女儿换一种生活方式了。
2020年春节，外地的姨妈，告知了我一个信息：当地新成立了一家专门接收特殊孩子的学校，条件很不错，娜娜符合入学条件。
娜娜越来越大，我的认知毕竟有限，离开兰州，到一座新的城市去上特殊学校，对她来说比在本地要容易一些。咨询了有关专家后，我带娜娜来到姨妈所在的城市，暂时落脚在姨妈家。
孩子正式入校前，姨妈有提供给我一个信息，当地有一位姓谷的大夫，很受瘫痪病人好评。
见过太多“神医”，我将信将疑，先打了个电话咨询。
没想到谷大夫很真诚，他说，脊髓损伤的因素很复杂，受伤这么久了，想要能站能走，可能性不大。目前最重要的，是防止脊椎侧弯、肌肉萎缩等后遗症。
说得比较客观，我也比较信服。第二天，我带娜娜来到诊所。
谷大夫四十来岁，温和儒雅。
做完检查，他很惊讶，说瘫痪了六年，还能有这样的身体状态，足见我这个妈妈的细致与用心。
他制定了详细的诊疗方案。治疗费用不菲，我有些为难。了解了我的情况，谷大夫提议道：“我的诊所正好缺个护工，不用坐班。你要是愿意干，我免费为你女儿治疗。”我求之不得，连忙答应。
娜娜进了特殊学校。报到那天，一个小女孩和娜娜一见如故，俩人拿着彩笔，画了一上午。老师很意外：“这个女孩是自闭症，几乎从不主动和人交往。”
娜娜很开心：“我喜欢新学校。这儿没人拿特殊眼神看我。”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和娜娜安顿下来。
我问她：妈妈带你来到这么遥远陌生的地方，害怕吗？
娜娜摇头：“以前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可现在我发现，其实我能做很多事。”
社区冯主任了解到我的情况，十分关心，知道我少女时和继母学过缝纫，有基础，便让我利用双休日，参加公益服装设计课。
一天我下课回家，只见娜娜倒在厨房里，身上红一块黄一块。
我吓坏了，娜娜却噘着小嘴说：“我想给你做碗面，不小心把清油弄洒了，滑倒了爬不起来，还打碎一瓶蕃茄酱。妈妈，你不会生气吧？”
我抱着她，心里满是感动。
课程结束时，我被评为优秀学员，作品还参加了毕业展览。社区联系好心人，捐赠了缝纫机、锁边机，帮我张罗起一个小小的缝纫铺。
娜娜做康复的时候，我就在诊所做护工。一天，诊所的病人很多，谷大夫忙得不可开交。我说：“我会一点按摩，要不我来试试吧。”
看到我的手法，谷大夫说：“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考个专业证书。”
谷大夫帮我报了名，又借给我厚厚一摞书。我很受鼓舞，挑灯夜读啃下那些厚厚的专业书籍，竟然真的考下了护工证。
一拿到证书，我就迫不及待跟谷大夫“显摆”：“以后我在你这打工，也是有证的人了。”
谷大夫笑：“裁缝铺的生意不能丢，那是你和女儿的饭碗。至于诊所，你有空的时候来帮帮忙，我就很开心了。”我很感动，在诊所帮忙时，更加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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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期间，诊所附近有商店开业演出。那天，我正好与谷大夫同路，远远看到一群孩子穿着演出服登台，我赶紧推着女儿绕道走。
我告诉谷大夫，娜娜曾发生过严重的应激反应。
他若有所思：“我注意到娜娜一直回头张望，她心里应该还是渴望跳舞。心病还得心药治，经历了这几年，也许娜娜的心理素质已经大大提高。”
一语点醒梦中人——是啊，这些年，我在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时，娜娜也在不断成长啊，为什么不再试试呢？
不久后的一天，娜娜做完康复后，我和谷大夫一起把她带到休息室，陪她看起了电视。
荧幕上，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坐着轮椅，正翩翩起舞。我紧张地观察娜娜的表情，只见她陶醉其中，双手跟着画面轻轻舞动。
谷大夫对娜娜说：“这个女孩叫李月，在汶川大地震中失去双腿。但她从未放弃梦想，不仅在轮椅上跳出最美的芭蕾，还登上了2008年北京残奥会的舞台。
“跳舞曾经是你的噩梦，但它也可以成为你生命里的阳光。娜娜，你愿意去追寻那片阳光吗？”
娜娜眼睛亮亮的，哽咽着说：“谷叔叔，我愿意！”
我们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那之后，娜娜一有时间，就跟着视频自学轮椅舞、手指舞。
一次，她的指尖不小心卡在轮毂缝里，指甲被生生掀掉了一块。我心疼极了，让她不要练，休息几天，娜娜却说：“妈妈，我不疼。”
她的舞技长进很快，我给她录视频，发在朋友圈，好评无数。
一位朋友给我留言，让娜娜试着申请加入当地的“轮芭”协会。
我找到残联，负责发放表格的小姑娘很是不屑：“想加入协会，得懂专业，有成绩，不是谁想入就入的。”我只得带着娜娜失望而归。
不久，特殊学校举办校庆，请了许多嘉宾，还进行了网络直播。
娜娜表演了自己创作的轮椅舞《鸿雁》。伴随优美的旋律，娜娜仿佛化作一只受伤离群的孤雁，经历了彷徨和迷茫，终于振翅飞向家的方向……
节目很受好评。残联的郭秘书长特意找到我，问愿不愿意让娜娜加入“轮芭协会”。
我喜出望外：“我们从没接受过正规训练，自己跳着玩还行，只怕难登大雅之堂。”
“英雄不问出处。女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郭秘书长爽朗大笑。我这才发现，她是一位佩戴助听器的听障人士。
加入“轮芭”协会，娜娜进步很快。这支舞蹈队，有男有女，年龄最大的62岁，最小的是娜娜。有的因为车祸，有的因为小儿麻痹，也有意外导致截肢。
练习转圈的时候，重心稍掌握不好，整个人都会从轮椅上“飞"出去，摔得鼻青脸肿。无数次地转动轮椅，即使戴着手套，队员手上仍满是老茧和伤口，胳膊肿得拿着筷子都发抖。
她们经常到公园排练，围观者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解、嘲讽，变成了钦佩。大家都曾经历过低沉的时刻，在共同的舞台上，找到了同伴和知己，找到了共同前行的力量。
娜娜开心地告诉我，虽然轮芭协会的队员都是残疾人，但每个人都对生活和舞蹈充满了热爱，跟他们在一起，她再也不会因为身体的残缺而自卑、失落了。
我很欣慰，为了让娜娜跳舞时更有信心，没钱买很多漂亮舞蹈服的我，便自己从网上找一些时髦的款式，买来布料，尝试着为她设计、制作。
一次演出结束，郭秘书长叫住我：“我听说，娜娜的演出服都是你亲手设计制作的。我们协会有个合唱团，你愿不愿意为他们设计制作演出服？”
我一口答应。
那次的合唱比赛，我精心设计制作的演出服，得到了认可。协会的人给我介绍了更多业务，裁缝铺生意变得繁忙起来，我和娜娜的生活，也有了很大改善。
我做了一大桌菜，把姨妈、谷大夫、社区冯主任和郭秘书长都请到家里。
“你们是我的贵人。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和娜娜的今天。”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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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一天，娜娜因排练耽误了时间，我们天黑才来到诊所。
谷大夫正在办公桌前整理病例，听到动静，忙站起身来。可他趔趄着走了两步，竟然软软地倒在地上。我让娜哪赶紧拔打120，自己则扑上去查看，他面色苍白，满头大汗，还好并没丧失意识。
他指了指包，我翻出一盒葡萄糖，赶紧递给他喝。
120很快赶来。经检查，谷大夫因低血糖，和长时间伏案、突然站起，引起了体位性低血压。所幸抢救及时，并无大碍。
元旦那天，谷大夫推出一架精巧轻便的智能轮椅，说是答谢我们的“救命之恩”。
我连连推辞，谷大夫二话不说，直接把娜娜抱到了新轮椅上。
有了新轮椅，娜娜仿佛拥有了一双灵巧的腿。她越来越爱出门，性格也变得活泼开朗。
一天，我带娜娜在广场上玩耍。一位妈妈走过来，问能不能借用下娜娜的轮椅。
我有些为难。我与她素不相识，而这架轮椅，价值不菲。
她看出我的顾虑，指指不远处佝偻着腰，坐在长椅上的一个小男孩：“我儿子有渐冻症，我背他出来晒太阳，不想自己崴了脚。你放心，我送儿子回家，就把轮椅还回来。”
我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她送还轮椅。一片好心却被骗，我伤心不已。
晚上十点多，有人敲门。一个穿着工服的男子站在门口，手里推着娜娜的轮椅。
“我媳妇脚肿得厉害，下不了地。我下了夜班才知道这回事。打听半天，才找到你家。”男子连声道谢。
望着他的背影，我萌生了一个想法……
我跟郭秘书长提出了设置免费共享轮椅的想法。她十分赞赏，牵头组织。我带头捐了2000元，姨妈和谷大夫也都捐了款。在有关部门和公益人士的共同努力下，不到一个月，二十架共享轮椅，便出现在公园和广场。
以前的我，只关心娜娜的病情，从不敢停下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这一年多来，我的生活里多了那么多光亮，我发自内心地，也愿以微微之光，照亮别人。
娜娜搂着我的脖子，说这2000元可能是我们两个多月的生活费，我得踩多少个日夜的缝纫机才能赚回来，“但是妈妈，我为你骄傲。”
2022年3月初，我和娜娜做完治疗才发现，我们被封控在诊所片区。谷大夫提议，不如去他那里将就几天。
谷大夫家和诊所在同一片区，小小的两居室收拾得整洁温馨。
柜子上摆着一幅照片，一位美丽温婉的女子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巧笑嫣然。
娜娜好奇地问：“谷叔叔，这是谁呀？”
“是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七年前去世了。”他的声音平静、克制。
我给娜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多问。
谷大夫把我和娜娜安顿在卧室，自己在书房铺开一张折叠床。娜娜坚持练舞，我负责做饭，打扫。谷大夫除了给娜娜做复健，还教她国学和书法。
我们就像一家人，相处十分融洽。
3月19日是娜娜生日。我精心烹制了几道拿手菜，谷大夫特意买来生日蛋糕。娜娜开心得小脸红扑扑的，又是唱歌，又是给我们表演，十一点才沉沉睡去。
我和谷大夫毫无睡意。摇曳的烛光下，我们彼此敞开了心扉。
这时我才知道，谷大夫原是省院的外科医生，七年前的一次车祸，他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自己也因手部受伤，无法再站上手术台，辞职后开了这家诊所。
心疼他的遭遇，我苦笑一下：“看来，生活不只给我设置了难题。”
“是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解题者。”
“但是，答案并不唯一。”我俩相视一笑，我从未这么肯定——这世界五彩缤纷，而能看到什么颜色，关键在于你自己。
2022年5月4日，娜娜应邀参加省里的大型文艺汇演，并担任领舞。
你不要在意生命里无解的问题
去相信乌云渐渐散尽会出现奇迹
翻过山顶遇见更多彩的风景
无所畏世界并不完美有你会更美
伴随着歌手温柔细腻的吟唱，娜娜身穿我设计制作的银色舞衣，熟练、有力地操纵轮椅，忘情地旋转、舞蹈。她脸上飞扬着自信的笑容，宛若坠入凡间的精灵。
舞台下，掌声雷鸣。
娜娜被人们称为“扛着轮椅跳舞的女孩”。
这是这个美丽世界对她的怜爱和鼓励。
眼泪流进我嘴里，这一次，泪是甜的。
本文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作者 | 芳妩
编辑 |潇雪儿
排版 | 茉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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