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源于自然界，“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疫情平息后的国际追责，这三者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文章的标题中，我只在“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上加了引号，请大家注意，文中会向大家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

正在全球蔓延的新冠肺炎疫情对世界的打击是巨大的，如果说之前的好莱坞灾难片虽然让人惊悚，但却能在灯光亮起的一刻烟消云散的话，那么，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告诉人们，当电影中的场面出现在现实中后，那才是真正让人内心战栗的恐惧。

不断变化的数字让人心情沉重。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公布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截至北京时间29日7时11分，全球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达660706例，死亡病例超3万例，达30652例。确诊病例最多的国家是美国，累计突破12万例；死亡病例最多的国家是意大利，达10023例。尤为令人吃惊的是，全口人口仅850万的瑞士传染速度超快，每百万人口确诊病例达1508人，超过意大利的1442人和西班牙的1435人，成为欧洲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除了生命损失，疫情给全球造成的经济损失也难以估量。与这种巨大的损失相比较，一个重大贪污犯的贪污所得，一个贩毒集团的巨额毒资，甚至一个普通国家的内部经济危机，都算不得什么了。疫情已经发展为全球大流行，蔓延至180国家，地球村的损失只能有全体“村民”来承担，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可是，责任呢？造成如此重大生命和经济损失的疫情，会不会成为一个全球“无头案”？会不会在全球抗疫结束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修理修理漏水的小船继续扬帆远航，彼此打个招呼，相互安慰两句，只说句“大家以后多加小心”，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呢？受到严重损害的健康呢？那些无法统计的经济损失呢？如果这巨大的灾难都能承受，都能集体失忆，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抓住一个普通的杀人犯不放，对一个贪污犯发出国际通缉令，非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呢？如果对一条生命遇害都要追究，对几百万美元的损失都要追回，那么，有什么理由可以放弃为上万条生命讨回公道，为数万亿美元的经济损失找到责任承担者呢？

自疫情发生以来，甩锅这个词不断出现，而甩锅甩的是责任，突出的是“追责”二字。美国说病毒源自中国武汉，而中国数日前反击美国，说病毒可能是美军带到武汉的。这种相互指责引发了两国外交机构的唇枪舌剑。后来中国驻美大使说出比较中性的话，认为病毒源头到底在哪里，应该交由科学家去论证，而不是由非专业人员凭空揣侧并引发不必要甚至是有害的争论。

阴谋论是在疫情在更大范围内扩散后出来的，有人认为，造成疫情的新冠病毒可能来自实验室，经过了人工改造。这种揣侧引发了人们的怀疑和愤怒，因为如果这是真的，它意味着更大的责任，甚至是罪责，这是被指向的一方所不愿接受的，尤其是在与事实不符的情况下，这会被视为彻头彻尾的抹黑。

前段时间，武汉病毒研究所就陷于这种揣侧的漩涡之中，以至于关键人物石正丽急得说出了不太像科学家用词的“我石正丽用我的生命担保，和实验室没有关系”。就在人们以为面对阴谋论只会上演“武汉保卫战”时，赵外交官出手了，几个推文就将美军至于焦点之中。美方必须给中国一个解释。这一反击很快引来了美国的反反击。也正因如此，崔大使才在接受美媒采访时说，不要揣侧，等着让科学家告诉我们。

正像石正丽的毒誓和特朗普对赵式反击的反驳一样，中国和美国都不会认同病毒来自他们各自的实验室人工制造。首先，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同时来自中美双方。考虑到疫情先是从武汉爆发，如果病毒真是来自中国的实验室，则美国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如果美国真的拿到实锤证据，那中国的责任就完全甩不掉了。

现在看来，美国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就在3月26日，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院长弗朗西斯·柯林斯发表名为《基因研究显示新冠肺炎病毒起源于自然》博客文章。文章援引美国科学家对比包括此次新冠病毒在内的几种冠状病毒的公开基因组数据后得出结论：该病毒是自然产生的。

柯林斯强调，任何试图打造冠状病毒武器的生物工程师都不可能设计出如今正在传播的这种新冠病毒。他同时强调，“该研究的意义也在于能够用专业的信息将谣言和事实区分开来，并以此集结世界的力量来一同应对此次全球公共卫生突发事件”。

多家国内媒体很快对此进行了报道。报道援引近日发表在科学杂志《自然医学》上的一篇研究论文的结论说，这种导致全球大流行的病毒是自然产生的，新型病毒“不是在实验室中构建的，也不是有目的性的人为操控的病毒。

美国科学家的这一观点得到了瑞士巴塞尔大学分子流行病学家爱玛·霍德克罗夫特支持，她说：“我们绝对没有看到任何证据表明，这种病毒经过工程改造或是故意释放的。”她所在的一个研究小组正在跟踪冠状病毒的微小基因变化，以更多了解这种病毒是如何在世界上快速传播的。

我们该如何看待科学家的这种观点呢？它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阴谋论，也就是说，人并没有在病毒上做过手脚，这种狡猾而危险的病毒是原装的自然物。

在这里，有一个语义上的问题必须搞清楚，“病毒没有经过实验室里的人工改造”和“病毒不是来自实验室”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换句话说，前一个问题并不能自然地证明后一个问题；同样道理，“病毒源于自然界”和“病毒来自实验室”也并不必然相抵触，源于自然界只说明病毒从哪里来，但是，源于自然界的病毒，完全可以在没有经过任何人工改造的情况下，保存在实验室里。霍德克罗夫特的观点如果可信，则只能证明这种病毒不是被故意释放的，因此，所谓美军利用军运会把病毒带到武汉的说法就是没有根据的。

可是，这还是没有从根本上回答人们更为关心的问题：这种没有经过人工改造又没有被故意释放的病毒是如何在人类中传播开来的？

《自然医学》杂志研究论文的合作作者之一，杜兰大学医学院教授加里称，表面蛋白的突变可能是触发这次大流行的原因，但是在积累到目前情况之前，这种病毒的较弱版本已经在人群中传播了数年，甚至几十年。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就意味着现在的新冠病毒是较强版本，而真正病毒的起源就远离当前，而成为一个“无头案”，则无论是武汉病毒研究所还是赵外交官剑指的美军都一身轻了，因为，原始版本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

2月初，针对疫情与实验室病毒标本泄露有关的传言，石正丽在朋友圈中说“2019新型冠状病毒是大自然给人类不文明生活习惯的惩罚”，她发誓说，造成此次疫情的病毒与她的实验室无关。而《自然医学》杂志上的研究论文的第一作者克里斯蒂安·安德森却认为，他的研究小组下一步将研究这种病毒是否可能是从实验室被意外泄露的。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因为很多地方的研究人员都在研究可能传染给人类的病毒。“有时会有泄露，几乎总是意外原因。”

国内媒体对科林斯的博文和《自然医学》杂志最新研究论文进行了广泛报道，突出的内容有两点，一是新冠病毒没有经过人工合成，而是源于自然界，是大自然的产物，二是“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早在疫情爆发之前，病毒就已经在人群中传播，如果按照论文作者之一加里的说法，其较弱版本甚至已经在人群中传播了数年，甚至几十年。这两点毫无疑问是对中国有利的，也是很多中国人愿意听到的。

不过，国内媒体对论文第一作者安德森关于“意外泄露”的说法没有提及。那么，安德森索说的“意外泄露”是指什么时候的？是很早以前的泄露还是较近的泄露？如果是较近的泄露，与石正丽的实验室有没有关联？

这里需要解释文章开头的第一句话了。在以下三部分中，即，新冠病毒源于自然界，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疫情平息后的国际追责，我只给第二部分加了引号，因为这并没有出处。新冠病毒源于自然界，这是美国科学家所说；疫情平息后的国际追责，这是我们探讨的内容之一；而惟独第二个，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则是一个误读，准确说，是国内媒体对加里教授原话的错误翻译所致，而这个错误翻译成为新闻的标题，以至于多家媒体转载，央视新闻，长安街知事，澎湃新闻，每日经济新闻，中国新闻网，都采用了这个说法。

“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在当前，这是多么让很多中国人感到吸睛的欣慰的标题，这样的说法对国内人来说无异于大夏天吃了口冰镇西瓜，但是，很遗憾，这种“解渴”却起因于错误。

美国广播公司网站上有对加里的采访，发布于3月27日，原文标题为《抱歉，阴谋理论家，研究表明：新冠病毒并非实验室产物”》。以下是加里谈关于华南海鲜批发市场与病毒之间关系的关键部分。

从英文中可以看出，加里的原话是这样的：“我们的分析和较早的分析都指向一个比它更早的起源。毫无疑问（华南海鲜批发市场）有一些病例，但是那不是病毒的起源。”加里提到武汉了吗？当然，但是只是作为地名而提到，所有的英文表述表明，加里说“不是病毒的起源”的它，是指华南海鲜批发市场，而不是武汉。因此，加里从来没有说“武汉绝不是病毒起源”，他只是说，华南海鲜批发市场不是病毒的起源。我们的媒体报道是错误的，如果你看了美国广播公司报道的英文原文，就会知道这个错误的翻译会产生怎样的误导。

看英文原文报道有多重要？如果只看到国内许多媒体上“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的报道，你是不是会特别高兴？可是，这种高兴符合事实吗？令人欣慰的是，并非所有的国内媒体都这样把读者带到沟里，例如，《南方都市报》就报道了同样的内容，但是标题是“美国《自然医学》杂志刊文：新冠病毒并非源于华南海鲜市场 ”。这才是符合事实的，南都的报道在文中也原原本本地如实将英文原始报道的内容翻译出来。

病毒并非来自于华南海鲜批发市场，突变成“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这得有多大差别？天壤之别！美国教授听了估计死的心都有了。好在南都守住了“阵地”。

疫情发生以来，有两个字是挥之不去的，我说不是甩锅，而是追责。因为事情太大了，开始是大到全国，后来是大到全世界。方方在几天前的日记中写道：“但是追责这件事，我还是愿意相信上上下下会有共识：这是必须进行的一件事。如果这样天大的事不进行追责，我不知道官方怎么向天下人交待。而我也会一直追踪进展。细看了一下，那些与之相关的人，按理，多少也该有几个主动辞职的，记得SARS时都有。可是一直看到今天，湖北居然一个没有，真是服了他们。比较好玩的是，以前甩锅，是官员甩专家，专家甩官员。现在好，全都可以一齐甩到美国去了。”

追责是内外有别的。武汉和湖北省卫健委的负责人不是被拿掉了吗？武汉市委书记和湖北省委书记不也换将了吗？还有更小一点的官员被免职。但是，这毕竟是国内的，甚至只是省内市内的，他们真的能担起这么大疫情的责任吗？就算能证明新冠病毒没有在实验室里被人工加工过，就算像石正丽所说，她的实验室与病毒传播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病毒不知道怎么就在武汉传播开来，那么，武汉从发现最早的病例到1月23日封城之间有一个多月时间，这期间，到底有多少武汉人去了中国其它地方，去了世界其它地方呢？

3月27日，中美两国领导人就疫情防控等重大问题通电话，中方首先说明了对疫情防控的处理，比如，“公开、透明、负责任”，明确表明这是中国的原则性态度。本着这种态度，中国在疫情信息通报方面，包括与世界卫生组织以及包括美国在内的有关国家，是没有保留的，比如，第一时间发布病毒基因序列等信息，分享防控和治疗经验，对于向有需要的国家提供支持和援助，中国也是“尽己所能”。

事实上这是针对美国对中国的多次指责而说的。最近一段时间，包括特朗普在内的美国政府官员、国会议员曾多次在不同场合对中国提出指责，认为中国在信息方面的不透明导致疫情在中国扩散并进而影响到世界上许多其它国家。特朗普虽然起先用“中国病毒”，后来又基于各种考虑不再使用，但是，他从未改变病毒是来自中国的观点，并且始终认为，中国在疫情爆发初期的做法耽搁了其它国家进行防控的时机。

自从甩锅开始后，很多中国人集中于病毒从哪里来以及其中是否有病毒实验的问题，如今这一波关于新冠病毒起源于自然界，尤其是错误传达的“武汉绝不是病毒源头”的报道，好像让中国占据了较为有利的位置。其实不然。从美国对中国的指责看，即便这两样都是事实，也仍然存在问题，即，疫情首先是从武汉大规模爆发的，从武汉传向中国，再传向世界，这里面中国因为国内政策和信息方面的做法，使国际社会失去了很多宝贵时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说到责任，恐怕主要在这里。

美国会向中国追责吗？已经有行动了。3月24日，美国国会引入两项议案，要求调查中国对新冠疫情的错误处理，谴责病毒源自美国的谣言，量化疫情对各国的损失，并进行赔偿。其中一项跨党派决议案由印第安纳州共和党籍众议员吉姆·班克斯提出，决议案引用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的研究表示，如果中国早三周对新冠疫情采取行动，全球的大流行可以剧减95%。另一项决议案由密苏里州共和党籍联邦参议员霍利在参议院提出，呼吁多国公共卫生官员就武汉疫情中的人为延误问题展开国际调查，

这样的消息在中国网民听起来是否有些可笑？很多人可能觉得是，因为他们觉得，要中国作为国家进行赔偿非常可笑，而且也不可行，这么大国家怎么会给你赔钱呢？而且赔多少，赔得起吗？我们的哑然失笑可能有根据，但是不妨多留意一下美国的反应。在美国国会提出决议案时，国务卿蓬佩奥正在参加西方七国外长会议，有记者问他，美国政府打算起诉中国，还是要求中国赔偿? 蓬佩奥说，这个由国会来决定，现在不是相互指责和追究责任的时候。

的确，现在全世界都在抗疫，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主要国家几乎都在进入抗击疫情的关键时刻。不过，蓬佩奥并没有表示这个问题将不了了之，他说：“但是，会有合适的时候的，在我们设法解决了这场危机之后，在我们设法让每个经济体重新站稳脚跟之后，会有时候让世界来对所发生的事情评估责任。”

这话并非毫无分量。试想，甩锅是为了什么？如果没有任何担心，需要甩锅吗？如此大的疫情，影响到世界上180个国家，造成的人员和财产损失是巨大的，责任也是巨大的。甩锅这个词很不好听，因为有推卸责任的成分，可是不这么做就要证明错在另一方，可是能不能证明呢？别的国家似乎是没有份额，美国和中国最近在怼的也正是责任。

很多人对赵外交官怒怼美国、质疑美军感到解气，称其霸气，但是，需要注意两点，一，赵外交官的做法只是赢得民间的不小喝彩，但是别说在更高层得到呼应，就是中国驻美国的大使也没有给其背书；二，对照特朗普对中国的埋怨，蓬佩奥对中国的指责，以及美国参众两院各自的向中国索赔、追责的决议案，中国则只有赵外交官的几条推文，如果说甩锅也有力量对比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目前来看，美国的力量比我们大得多，毕竟中国官方高层从未说过要追究美国的责任。

不过，在刚刚结束的中美两国领导人通电话中，中方明确表示，“中美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合作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希望美方在改善中美关系方面采取实质性行动，双方共同努力，加强抗疫等领域合作，发展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关系。”这里的“不冲突不对抗”，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了，也就是说，中国不会主动和美国冲突、对抗，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赵外交官虽然生猛，但却是孤军奋战，至多是拉着一帮网民。

但是，如果美国不能如中国的愿呢？如果美国真的要秋后算账呢？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总是遵循一个原则，假使内部不发生大的变动，则结果取决于双方的力量对比。只是现在西方国家疫情严重，都顾不得其他，然而，当疫情过去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美国能纠集起多大的力量向中国施压，不管以何种形式？这恐怕是要特别注意的。

有人毫不在意，有人却忧心忡忡。执教于赛尔奇·蓬多瓦兹大学的华人学者张伦认为，这次横扫全球的疫情将对国际格局带来深刻改变，世界将从此进入完全不同于之前的“2020后”，中美关系将面临严峻考验。这种担心过度了吗？似乎有更多迹象证明这种担心的合理性。就在3月29日，来自阿肯色州的共和党联邦参议员汤姆·科顿再次指责中国“隐瞒”疫情信息；27日，来自德克萨斯州的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首席共和党议员麦克尔·麦考尔，在中美两国领导人进行电话通话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在这场疫情之后，“中美关系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不能回到从前的中美关系是聊胜于无，还是有危机潜伏？更大的可能恐怕是后者，而这也正是清醒的人们所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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