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来美国久了，就会多多少少接触到美国社会的各个方面。比如美国的乡下人，迥异于想象的田园生活，他们和我老家金塘岛擂鼓岙的老乡似乎差不多。如果没有渠道离开海岛，那就是日复一日单调地老去，擂鼓岙当然也就像世上无数的乡村一样，慢慢凋敝。但美国宾夕法尼亚山谷的小村庄，命运似乎稍微有点不一样。因为有研究表明这里有大量的天然气，埋在地下。大学里的教授首先发现了这一点，研究成果发表在几乎无人问津的专业杂志上。直到媒体把研究成果转写一番，推向了大众。由于经济利益巨大，一时间不仅教授享受明星待遇，而且村民们也被热情的公司客服包围。来自得克萨斯州和怀俄明州的开采公司，派出大量销售，试图从拥有大量土地的村民手中租赁土地，以便能钻孔打井，开采天然气，然后销往全国各地。对于天然气储备的研究，可能是史上最昂贵的研究发现之一。和多数拯救生命的药物和医学研究一样，天然气储备同样也是改变世界的研究成果。象牙塔里估算的数值，经过媒体公司等等，最终来到了村民家门口。2，本来贫困的乡下人，大门口突然来了陌生人，号称要租地，给出的价格也不错。该如何取舍呢？是继续耕作保持原有生活方式，还是搏一把看看是不是能有机会过上有钱的好日子。美国乡下人，哀歌度余生。具体而言，是贫穷的美国乡下人，也不哀歌，就是默默地死去。所以是该搏一把吗？还是主要看钱是不是足够多。随着宾夕法尼亚有大量天然气储备的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开采企业相互竞争，试图挤入老乡们的院子。土地租赁价格自然也就越来越高，从最初的25美元每英亩，涨到了最高2500美元一亩还得算期权，以后每立方天然气的收益里也有一部分属于老乡们。老乡们没法不心动，好比浙江人等来了拆迁，都属于政策红利，天上掉钱。3，但是老乡们并不知道自己签下的租赁合同到底意味着什么。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与自己设想不一样。天然气本身是绿色能源，但把它们从地底下弄出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有毒的水注进去地下，把气挤出来，原本混杂在水里的有毒物质以及被水带出来的地下有害物质，一起毒害了土地和水源。这还不算巨大的钻孔打井机器和卡车带来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彻底扰乱了乡村的宁静和作息。噪声伴随着污染的水和土地，乡村生活被彻底改变了。老乡们的忍耐是有限的，尽管一开始也的确是他们签了合同，但他们没水喝的时候，那就不能忍了。有一部分村民组织起来，收集分享信息，联系媒体，最终发起诉讼要求赔偿。领头的村民已经把这个变成了个人恩怨，因为他的狗被一家公司的车给压死了，而且这家公司的员工并没有及时告知。所以这就是个人恩怨。他下定决心要用天然气开采公司给他的土地租金和其他收入，雇律师打官司，最终通过法庭和环保署（EPA）禁令，至少短暂地使开采公司停止开采作业，让公司蒙受巨大损失。尽管自己也代价不菲，但谁叫这是个人恩怨呢。但一切都是暂时的。时代滚滚向前，乡村再也回不去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乡村的确是死了。4，这本书阐释了一个永恒的主题：一方面要脱贫致富，一方面要绿水青山，有时候恰恰很难兼顾，因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维逻辑。即便这次是以环保的形式来致富，天然气比起煤油来说，那是再环保不过了。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但是又有多少乡下人能像作者一样，深入去挖掘这中间的门道，又遑论预见天然气开采过程中的污染、噪声、和对生活方式永久的破坏呢？大部分乡村，都在贫穷以及可能富裕的前景之间挣扎。是的，村民们签约了，但也有反悔先签的，因为等待或许是值得的，因为后期的土地租赁价格更高。但是这些租赁合同都是不完全合同，因为未来不确定，短暂的眼前利益遮蔽了村民们，他们低估了未来永久性损伤土地的可能性，以及彻底改变生活方式的难度。暴富改变生活方式，但结果却是悲剧，这真是太常见了。土地租赁和天然气收益带来的暴富，使得部分村民彻底改变了生活方式，一段时间后，就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这也是美剧《黄石（Yellowstone）》要讨论的主题， 传统的牧场生活方式与更现代化的图景之间，乡下人何去何从？再一次时代滚滚向前，但乡村却是回不去了。5，还有几句题外话。遇见这本书，纯粹偶然。我在小镇图书馆的架子上发现了她，带回家，陆陆续续读完。书是记者写的，文笔流畅，描述比学者生动太多了。所以非常引人入胜，有画面感。邻居之间的吵架都让我回想起金塘岛上的鸡零狗碎。因为写得很有意思，我不得不每天限制自己只能读一章。这也是我爱图书馆和实体书店的理由，网络购书没有那种漫无目的带来的惊喜，往往都是目标明确，买下了事。经过多年在电子书和纸质书之间的挣扎后，目前还是更倾心纸质书。当然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我年纪大了吧。Seamus McGraw, 2011, The End of Country, Random H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