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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有光:进化使我们高估财富的重要性

黄有光 网易研究局 2020-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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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人高估自己的能力、成就等,显著超过一半的人认为自己高于平均水平。古人也说,文章是自己的好。然而,对于自己的收入水平,多数人低估自己收入相对于他人的收入。显著超过一半的人认为自己的收入低于平均水平,很少人认为自己的收入高于平均水平。这种错误看法,是否会使人们更加拼命赚钱,而快乐却不高呢?

——黄有光

网易研究局出品——中国人如何更快乐

你快乐吗?2020,中国迈向全面小康,物质生活富裕后,人们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如何才能做一个快乐的人?金钱和快乐一定成正比吗?快乐的影响因素有哪些?网易研究局邀请长期从事快乐研究的全球知名华裔经济学家、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特聘讲座教授、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黄有光解读快乐的秘密。

NO.003 适应效应:突然中了大奖,你能高兴多久?

我们上星期讨论了Easterlin悖论,收入大量增加而快乐没有明( 网易研究局专栏:《黄有光:富人比穷人更难获得快乐?》 )显增加,并用相对收入的重要与环境恶化等来解释。现在,我们来讨论适应效应的作用。

大家都知道,当我们进入一个黑暗的房间后,我们的眼睛会逐渐适应环境,并在比平时低得多的照明条件下看见东西。这种适应能力高到使我们能够,在照明度相差一百万倍以上的不同环境中,都能相当正常地看到东西。(见Loewenstein & Shane, 1999。)

其实,我们对金钱也是这样,适应能力也很强!然而,心理学研究表明,多数人都忽略或者低估了当前消费或享受对未来快乐的消极影响,以及当前的节欲或受苦对未来快乐的积极影响(Headey & Wearing, 1991, Diener等2006,Yu & Jing 2016, Emmerling& Qari 2017, Luhmann & Intelisano2018)

大多数人都认为,当发生意外事故的时候,与其变成严重残废,像失去两条腿或是两只眼睛,还不如直接死去。我曾经在课堂和公开讲座上让学生或听众举手选择,他们对以上两种结果的偏好。不同场合下得到的结果大致上都是三比一,即选择直接死去的人数是选择变成严重残废的人数的三倍。不过,多项研究表明,四肢瘫痪的人的快乐程度只比健全的人的快乐程度低一点点(Brickman等,1978)。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严重瘫痪的意外事故受害者的快乐程度,会逐渐回归到接近于事故发生以前的水平,而且他们因为自己没有死亡而感到庆幸。不过,只是接近以前的水平,不是超过,因此,我不建议你把双手双脚砍掉!

2012年,电视相亲节目《非诚勿扰》上有一位女嘉宾叫雷庆瑶,她3岁时被电击失去双手臂,然而,她克服困难学会用双脚穿衣、做饭、吃饭、写字、缝衣、骑自行车、游泳、绘画等,甚至写书、演电影等,成就非常高。【详见:雷庆瑶(2013)。】没有任何大残疾的人,遇到一些不顺利的事,是否就应该悲观失望,不求上进呢?

说回到钱的方面,许多人花很多钱和时间来买彩票。但是却有证据表明,中奖的人并不比未中奖的人快乐(Brickman等,1978; Sherman等2019)。为什么呢?

的确,在赢钱之后他们会一度很开心;但是他们的快乐水平很快会在几周内降低到大约原来的水平。他们原本以为在赢钱后就可以过上一种快乐得多的生活,但是这个愿望却落空了。因此,每周花费一笔钱,比方说100元,消耗时间与精力,来追求只有60元的预期回报,这实在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除非你能从做一朝暴富的白日梦里,得到大量的快乐。进一步说,如果暴富对快乐没有真正的大影响,那么这种白日梦,也同样没有足够的理性基础。很明显,我们都受制于巨大的适应效应,使我们的快乐,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用来比较的参考点的选择,而不是简单取决于实际水平。然而,“人们似乎不能够预测到他们的参考点的变化”(Frijters, 2000)。因此,大多数人会过份地强调金钱的重要性。

其次是人们和自己以前或最近的消费或其他经历的比较或适应。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古人早就有体会了。根据现代的研究,比较高的收入对快乐的正作用,约在4-7年内就几乎完全被适应所抵消了,尤其是对那些收入比较高的拥有房产的人(Di Tella & MacCulloch 2010,第228,229页)

然而,到了现在,人们还是几乎完全没有把当前的高消费对将来的负影响考虑进去。因此,人们还是过高评价高消费对长期快乐的贡献(Gilbert等1998)。为何人们这么短视与不理性呢?这一方面应该是“造物弄人”,或者说进化使我们高估财富的重要,使我们强调累积,提高生存的可能性,即使对长期快乐不利(Ng 2003, Ahuvia 2008)。不过,我们可以学会部分克服这种对长期快乐不利的倾向,包括避免过分重视金钱与消费。

与适应类似的是通过期望的影响。高消费(甚或其他方面的高水平)使人们提高对将来的期望值,使将来若达不到期望时,大量减少快乐。(见如Ng & Wang 1993,Stutzer 2004, McBride 2010, Luhmann & Intelisano2018。) 一个显著的例子是,澳大利亚女子游泳健将Emily Seebolm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初赛时获得第一,大家都期盼她在决赛时获得金牌,因而提高了她的期望。结果,7月25日决赛时,她只获得银牌。获得奥运银牌,本应该是可以大加庆祝的事。然而,由于她期望的是金牌,在记者采访时泪流满面,显然非常痛苦。约一个星期后(8月2日),一位没有很高的预期获牌的选手(澳大利亚的Jessica Fox)获得银牌时,她与家人都高兴异常,说是高兴到“超过了月亮(over the moon)”。预期的影响是多么大呀!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尤其是西方人)要让家人、朋友等获得“惊喜”(surprise)。没有预期而忽然发现获得,会特别高兴。

有人对奖牌获得者进行采访研究,发现铜牌获得者比银牌获得者更加高兴。银牌获得者心中想,就差那么一点点,失去了金牌的机会;铜牌获得者心中想,差一点不能获奖,幸而获得铜牌。如果不考虑这类心理因素,获得金银铜牌本身的价值比例大概是8:3:2。

第三,和松鼠、老鼠等动物一样,人类也有累积的本能;加上人际竞争与无所不在的商业广告的影响,人们会牺牲健康、快乐、甚至生命等更重要的东西来拼命赚钱和消费。这在竞争性极强、物质主义盛行的东亚各国,更加明显。有人说,人们“用危害道德的方式赚钱,用危害健康的方式花钱”,长期快乐如何能够明显增加呢?

多数人高估自己的能力、成就等,显著超过一半的人认为自己高于平均水平。古人也说,文章是自己的好。然而,对于自己的收入水平,多数人低估自己收入相对于他人的收入。显著超过一半的人认为自己的收入低于平均水平,很少人认为自己的收入高于平均水平。这种错误看法,是否会使人们更加拼命赚钱,而快乐却不高呢?

第四,随着生产与消费的增长,人们生存环境受到的破坏也会增加。世界银行的Easterly曾经分析得出,约有一半以上的生活质量指标会随着经济增长而上升,但也有接近一半的生活质量指标会下降。这也部分地解释了为何经济增长没有显著地增加快乐。

由于适应的强大作用,一个能够增加长期快乐的消费方法是,在整个人生的过程中,让消费量从低开始, 但不要低到影响健康,然后逐渐增加,包括在质量方面,就能够从逐渐增加消费的过程中,增加快乐。从这点看来,我们不必羡慕有钱人的孩子,认为他们不必自己辛苦赚钱,就能够有高额的消费。其实,有钱人的孩子,从小就习惯了高消费水平,因此,他们很难享受消费水平逐渐增加的快乐。相反的,如果他们以后遇到困境,不能维持高额的消费,他们会比普通人更加不能习惯,会更加不快乐。

另外一方面,太穷的人家的孩子,也是不幸的。这是因为,太低的消费,如果低到影响健康成长与发育,会减低将来的赚钱与享受生活的能力。这也是为何除贫是很重要的。因此,对于大多数中等收入家庭的孩子,包括大多数的你我,我们应该庆幸。有钱人的孩子是可怜的,因为他们被剥夺能够让消费逐渐增加的快乐;穷人的孩子是可怜的,因为他们没有能够健康成长的条件。因此,我们大多数人是值得庆幸的。在我们自己可以感到庆幸的同时,是否也应该争取能够对社会做出贡献呢?助人为快乐之本,我们帮助他人,做出贡献,自己也会快乐!

文献

雷庆瑶 (2013)。《我心飞翔——雷庆瑶》,人民出版社。

AHUVIA, Aaron (2008). If money doesn’t make us happy, why do we act as if it does? Journal of Economic Psychology, 29: 491–507.

BRICKMAN, P., COATES, D. & JANOFF-BULMAN, R. (1978). Lottery winners and accident victims:Is happiness relativ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36: 917–927.

DI TELLA, Rafael & MACCULLOCH, Robert (2010). Happiness Adaptation to Income Beyond "Basic Needs" In Diener et al, pp. 217-246.

DIENER, E., KAHNEMAN, D. & HELLIWELL, J. (2010). International Differences in Well-Being.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DIENER, E., LUCAS, R. E., & SCOLLON, C. N. (2006). Beyond the hedonic treadmill: Revising the adaptationtheory of well-being. The American Psychologist, 61(4), 305–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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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LBERT, D. T., PINEL, E. C., WILSON, T. D., BLUMBERG, S. J. & WHEATLEY, T. P. (1998). Immune neglect: A source of durability bias in affective forecast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75: 6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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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EWENSTEIN, George & SHANE, Frederick (1999). "Hedonic Adaptation," in Daniel Kahneman, Edward Diener, and Norbert Schwarz, eds., Well-Being: The Foundations of Hedonic Psychology. New York: Russell Sage Foundation Press.

LUHMANN, M., & INTELISANO, S. (2018). Hedonic adaptation and the set point for subjective well-being. Handbook of Well-being. Salt Lake City, UT: DEF Publishers. DOI: nobaschola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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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MAN, A., SHAVIT, T. & BAROKAS, G. A. (2019). Dynamic model on happiness and exogenous wealth shock: the case of lottery winners. 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 doi:10.1007/s10902-019-00079-w

STUTZER, Aois (2004). The role of income aspirations in individual happiness. 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and Organization, 54: 89–109.

YU, Ying, and Fengjie JING. "Development and application of the hedonic adaptation theory." Advance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4.10 (2016): 1663-1669.

黄有光简介:

Monash大学荣休教授、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特聘讲座教授、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牛津大学Global Priorities Institute咨询委员。

1942年出生于马来西亚。1966年获新加坡南洋大学(Nanyang Technological University)经济学学士学位,1971年获悉尼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74年至1985年在澳大利亚Monash大学任副教授(Reader),1985-2012年任讲座教授(personal chair), 2013年后成为终身荣誉教授(Emeritus Professor)。于1980年被选为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于1986年被选入Who’s Who in Economics: A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Major Economists 1700-1986的十名澳大利亚学者与全球十名华裔学者之一, 于2007年获得澳大利亚经济学会最高荣誉—杰出学者(Distinguished Fellow)。受邀请于2018年到牛津大学作第一届Atkinson Memorial Lecture。

往期回顾:

第一期:年龄与快乐的关系:30岁左右是人生快乐的最低点>>

第二期:富人比穷人更难获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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