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美国东北部疫情日记(5):守护我们的守护人(3月28日)
这些为我们战斗的人,包括医院、诊所,和医护人员工会,也包括镇里的消防站,警察局。他们守护着我们的家园,我们也要保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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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我们的守护人
文/菊子
1、守护我们的守护人
波士顿是美国乃至全世界医疗最发达的城市之一,这里有二十多家医院,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麻省总医院(MGH),波士顿儿童医院,布列根和妇女医院(BWH),还有专业性的医院,如阿伯精神病医院和专为长期护理的犹太纪念医院。
世界各地不幸患了重病的人,都会千里迢迢专门前往波士顿,来这里找最高明的医生,最完善的设备,或者是最前沿的试验疗法或药品,哪怕他们完全绝望,他们也会觉得,这里说不定会给他们重生的希望。
我们也觉得,得病,是不幸,但如果得病是在波士顿,那又是不幸中的万幸。
突然之间,疫情一起,波士顿的医院首当其冲,上了新闻。麻省的疫情起自BioGen,给BioGen的员工和他们开会的波士顿长码头万豪酒店的员工做测试的,就是麻省总医院和布列根和妇女医院的医护人员。
到3月27日下午4时为止,麻州确诊人数为3240人,其中,根据《波士顿环球报》昨天的报道,其中,波士顿地区医院的医护人员就占一百六十多人。
被感染的医护中,哈佛医学院布莱根妇女医院(BWH)有51名,麻省总医院(MGH)有41名,塔夫茨(Tufts)有52名,波士顿医疗中心(BMC)有22名。麻省总医院的急诊科的执行副主席阿里·拉贾(Ali Raja)医生说,医院里面的骨干力量都病倒了。
从十二月份以来,我们普通华人都已经知道,在没有充分的隔离措施下,在没有口罩、防护服和护目镜的保护下工作,很容易感染新冠病毒。莱姆斯特医院的急诊科医生约书亚·勒纳表示,目前的医院的医护人员已经开始戴口罩,并且4小时更换一次。
塔夫茨大学安东尼·摩纳哥通过视频表示,塔夫茨大学可以调用部分校区用于建造军队风格的医院(方舱),塔夫茨医学院的学生也会用他们所学技巧,支持波士顿抗击新冠疫情。
就这样,狼烟四起,医学最发达的波士顿也成了疫区中心。波士顿的华人都早于我们的非华人邻居,早早隔离起来,然后质问,为什么从官方到民间都没有早些警觉,为什么从联邦政府到地方政府都没有重视中国和武汉的疫情,以为那只是武汉独有的现象,为什么医学界没有和国内的同行多加切磋交流,学习他们的经验。相对于美国普通家庭,华裔家庭在新冠防疫上早了两个月。这是因为,我们天天在追踪国内的新闻,我们知道的,他们并不知道。
头两个月,在这里的华人都心急如焚,以个人或团体形式买了大批口罩、防护服、呼吸机,寄回国内。进入三月,国内疫情渐稳,而美国则疫情四起,处处告急。很多人看着身边缺乏防护的医护人员心中内疚,于是,他们以同样的热情和能力,继续募捐,继续购买,这一次,方向反过来了,现在是从国内购买口罩和防护服,捐给附近的医院和诊所。
本地中文学校和华人协会的募捐人说,有两笔捐款特别感人:“
一个是曾经为我家油漆过房子的师傅。他第一时间询问了捐款详情,然后回复:“100元支票已经寄出了,能力有限,略表心意。谢谢你们!如果支票有问题请联系我。谢谢,谢谢”。质朴的师傅虽然为我们做了一阵子的活,但没说过几句话,这是第一次在朋友圈发言。谢谢师傅!
还有一位是我在国内的大学同学。因为我不能接收微信转帐,于是他便找了一位能接收红包的朋友,结果因为数目太大拿不了。于是乎,同学用小额红包的方式发放,朋友抢红包到手软,然后又不行了,因为每天能抢的数额有上限。我再找了位朋友来助阵,又是一阵红包雨,终于搞定。同学说:“即便在最残酷的地狱里,也有两件事可以存在:美和爱。”而我说:“还有真和善”。感谢!
这段时间,国内的各种放毒言论和对美国疫情的幸灾乐祸,让我们这些海外华人觉得很受伤害。因为在国内疫情严重的时候,全世界的华人包括在美国的华人同胞是怎样地心急如焚,怎样地倾力付出,怎样含泪祈愿武汉加油、中国加油,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一个多月真地过得好漫长。读那些文章看那些言语和让人无比心塞心寒的横幅,我也是心碎一地,同学让我看到在故土依然有很多将心比心的善良,和灾难之中人情的暖意。"
成箱成箱的防护用品从国内寄到,华人协会将它们一一送给最需要它们的人,上面写着“支持那些为我们战斗的人。”(Support Those Who Are Fighting for Us)。这些为我们战斗的人,包括医院、诊所,和医护人员工会(Healthcare Workers’ Union),也包括镇里的消防站,警察局。他们守护着我们的家园,我们也要保护他们。
神圣家庭医院。照片由本地华人协会提供。
东部联合医护人员工会。照片由本地华人协会提供。
刚刚接到一通电话,我看电话号码陌生,没有接。一听留言,原来是父母的医疗保险公司,打电话通知他们,新冠病疫期间,医疗保险公司可以安排投递蔬菜和食物。
我会回电,告诉他们,我父母现在在国内,在室内关了两个月的禁闭之后,现在终于可以自己出门买菜了。
我所任职的公司的HR也早早发来通知:假如自己或家人不幸染上新冠,可以另外享有两个星期的病假。平时,我们每个全时员工有240小时(30天)的病假,自己生病或者直系亲属生病,或者看牙、理疗、扎针灸,都可以用这个时间。
我们是好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带病坚持劳动、过年坚持学习,美国人则不同,生病不能上学、上班,因为会传染给同学、同事,而假期陪伴家人,更比勉强应付工作重要一千倍。有年轻的小伙子,周末玩疯了,星期一打个电话:不舒服,不来上班了,用点病假时间,这样的事我们在中国长大的老黄牛一般不干。我的病假总是封顶在240小时,我为浪费的病假自豪,我也祈祷,这一次额外增加的病假也同样浪费掉:我要我和家人都保持健康。
我喜欢我们的医生和护士。上学期间,“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我们都按照学校要求买了保险,却很少看病。毕业了,生孩子了,自然而然就有了医生,先是妇产科医生,然后就是家庭医生(family doctor)。叫家庭医生,他们果然就像我们的家庭一样,我们初来乍到,又是初为人父母,平时三病两痛,尤其是孩子生病时,总是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抹黑,这时就全指望他们了。我们这些年一直跟着同一拨大夫,他们照顾着我们的身体健康,记录完整齐全,我们忘记了的重大事件,比如大人和孩子每一次体检、中疫苗、打预防针、生病,一概不记得,给他们打个电话,全在那里妥妥地留着。对第一代移民来说,他们就是大家庭的一部分。
这里的中国人大约都有类似的经历。妈妈们大约也都记得孩子顺利出生以后,笑眯眯的护士端来一杯冰水,冰块在玻璃杯里叮铃铃地晃荡作响,敢不敢喝由你。我认识的中国人,不管信不信中医,这杯冰水是不敢喝的。
孩子出院以后,就有了自己的儿科医生,有的儿科医生同时也是内科医生,那父母就可以同时在这里看病,不然父母也会有自己的初级保健医师,平时体检就找他们,需要看专业医生时,一般也通过他们推荐。这次疫情发生,我们就知道,如果发现自己有症状或怀疑自己感染,就需要先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会给我们开出单子,我们拿着这个单子去州里指定的公立或私立的测试地点。但愿用不上。
小朋友从三岁开始看牙医,我们找的是一名华裔牙医。每去一次,小朋友就长大半岁。每次孩子洗完牙,牙医都送一把小牙刷、一只小牙膏,算是牙刷和牙膏公司的免费样品吧。小朋友则总是直奔礼品箱,礼品箱专门做成海盗船上藏宝箱的样子,打开箱盖,里面全是花花绿绿不值一文的小玩具,小朋友们却稀罕得不得了,犹犹豫豫能够挑上好半天,最后常常挑出一只蹦蹦跳跳的假牙。
每年冬天,我们都会感冒或者染上流感。紧紧张张地抱着孩子去了,医生东摸摸西看看,然后说,回去吧,多喝水。打针吗?不打。吃药吗?不吃。就是病毒,什么都不用。
于是,我们一直以为,只要是病毒,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直到这次的新冠病毒。
艾米莉是我们去的那家诊所的护士,正好她儿子和我家大毛同学,我们也成了好朋友。看到医护人员防护物品短缺的消息,我刚刚买到60只N95口罩,就给她发Email,问她是否需要。她马上回信,表示欣然接受。她说她们诊所现在还好,病毒流行后病人减少,她们能够在电话上咨询或治疗就尽量在电话上咨询或治疗,但也理解有些病人必须来诊所,所以她们还必须继续上班。
对自己工作面临的危险,她并无抱怨。她说,她丈夫和女儿都能远程上班,儿子在波士顿上学,住在宿舍里,感觉比在家里安全,她自己则每天都细心地擦洗门把、桌面,在家里每个人都各自有自己的房间,希望能够顺利度过这场瘟疫。
艾米莉上班时,现在口罩还不缺,但也不富余,每天只能有一只N95,所以她每天下班以后就把用过的N95留下来,以防万一需要时再回头来用旧口罩。我把自己的60只口罩给家人留下30只,给她送去30只。我们事先说好,她在屋内,我在屋外,我站在她家美丽的廊檐下,远远地相互招手致意。
我买口罩的这个群,起初大家都是为自己买口罩的,买着买着,很多人都决定将N95捐给医护人员。他们更需要。他们的工作就是治疗和看护我们,我们有义务保护他们。
我和艾米莉都热爱迈克尔·杰克逊。迈克尔·杰克逊2009年去世时,我们去附近的小电影院一起看了的电影《就是这样》(This is It)。年轻时的迈克尔曾经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然后高唱:“天下一家(We Are the World)”:
“当我们听到了恳切的呼唤
世界应该团结一致
有些地方的人们正逐渐死亡
是该伸出援手的时候了
对生命而言,这是最好的礼物“
3、 守护未来
我们的医护人员需要保护。孕育着新生命的医护人员更需要保护。这是《波士顿环球报》上登载的一个真实故事。
劳拉·迪恩(Laura Dean)从小立志当医生,从此便心无旁骛,一路过关斩将。她先是在哈佛攻读本科,后来在布朗读医学院,选专业的时候,选择了比较辛苦的急诊医学,并开始在麻省总医院和布列根和妇女医院做住院医。她的工作很简单:尽可能地帮助患病的人。
然后,3月18日,她做住院医的项目负责人给她打来电话:眼看新冠病人将会朝着医院蜂拥而来,下面几个星期,她想不想安排到别的地方去,这样就不必直接接触病人?
劳拉怀着九个月的身孕。尽管人们对新冠肺病对孕妇和胎儿的影响知之不多,迪恩却本能地知道,她在急诊室每呆一分钟,都会增加对婴儿的威胁。她知道,正确的答案只有一个。谁也不会指责她。
但是,她还是觉得内疚。
二月中旬,她和丈夫杰伊·凯利前往意大利,度过了他们作为自由人的最后一个假期。还在国外的时候,他们记得在媒体上读过关于中国正在流行的新冠肺炎的报道。在机场,他们注意到,有人在测旅客的体温。但是,二月底回到波士顿以后,他们依然觉得生活还是一切照旧。
一周之内,这一切都变了。起初是一两个病人发热或者咳嗽。一直到BioGen。一直到麻州州长查理·贝克宣布紧急状态。医院的新冠病人越来越多,她进入的每个检查室都有潜在威胁,她看到的每个新患者都可能是携带者。
朋友问:你怎么还在工作,不可思议。
答案是责任。作为医生,她宣过誓。但是,如果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能够承担这样的后果?
第二天,当她的上司打来电话时,她是不是选择离开第一线。上司说,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迪恩说,是的。她几乎哭了,在怀孕最后几个星期,她准备不直接进行临床工作。
放下电话,她哭了。
但她并没有完全退却,她和美国众多的从业人员一样,正在家里工作,一边进行远程医疗,一边做些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仍然感到内疚,因为她的同事还在危险的前线继续战斗。
照片来自网络
最初,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接触过病人,于是请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住到了亲戚家。两个星期以后,他哀求妻子带着孩子回来,哪怕他们在家里继续分开居住,她可以把食物放在他房间门口。她没有答应,她是个牙医,她不能让她的病人承担这样的风险。
然后,冠状病毒无处不在——就在大人犹豫权衡、差不多决定要回来的时候,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出现了流感的症状。当时还没有足够的试剂可以测试,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假设他们得的是新冠。这样一来,更大的危险是他从家人那里感染上。就在这时候,他还接到电话,需要替代一个可能中招了的同事。
于是,他和家人的联络,大家不能见面,要见面,只能通过视频。每天,他对着电脑说:“我爱你,”然后跟家人道晚安。
“我爱你,”他的一位女同事对自己的新生婴儿说。她测出阳性,必须在家隔离。
“我爱你,”一位急诊室医生对他的家人说。他气管里插着呼吸管,他的同事在他身边忙碌着,力图挽救他的生命。
“我爱你,”丈夫对妻子说,他们两个都病了,住在相邻的病房里。他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被推到急救病房去上呼吸机。这有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我爱你,”有可能是他们此生对彼此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老太太,肺里充斥着脓和炎症,挣扎着在视频上对孙子说“我爱你。”医生说,她太难受,想给她加点药,减轻她的痛苦,她拒绝了,她就是想多要几分钟,问问她孙子们的家庭作业。
“我爱你,”郭医生也这样告诉他自己的父母,不要出门,尽量呆在家里。
小儿子迈出第一步,郭医生是在视频上看见的。他很高兴儿子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但他盼望着有一天能够亲眼看见儿子在面前跑来跑去。
郭医生知道,最坏的情况还在后头。等这场疫情结束,谁都不会毛发无伤。但他觉得,眼下我们都应该互相告别,并且互相之间保持距离,这是我们生存下去的最好希望,这样,在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回到往日的旧时光,毫无畏惧地拥抱他的妻子和孩子了。
那时候,“我爱你”是“你好,”而不是“再见”。
图片来自《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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