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狂流》第十章 白天不懂夜的黑
云 灰灰的再也洗不干净我们打开雨伞索性涂黑了天空顾城 《雨行》
鸿飞回的信不长。他不太提他自己的事,总是要林晚注意身体。过去的这几个月,他时常地想起她,想起她说话的样子,想起她可爱的小酒窝,想起他们曾经的那些愉快的交谈。他是个内向安静的人,平常话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和林晚总有话说,可是他却只能努力地不去想她。他很努力地想把她变成平行线。那天他收到来自wanlin的电子邮件,心里又惊又喜又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她的邮件。他写好了,还是删了。第二天他没有回,但是他一天都在想着这个事。到了第三天,晚上离开实验室,他一个人骑车在路上,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他和林晚一起推着自行车走回宿舍,他跟她说起他的父亲和自己名字的来历。周鸿飞心里一颤,他仿佛听到遥远的夜空里有林晚的呼唤,他突然不可抑制地想她,他不由自主地拐到现代物理中心。
鸿飞打开电邮,匆匆回复了林晚。
鸿飞不长的回信,林晚却总是反反复复来回看。林晚的室友叫索菲娅,是个ABC。索菲娅的妹妹去了斯坦福大学,她自己上了UCLA,她原本也是可以去普林斯顿的。她的父母说差不多的,而且上州立学校可以省好多学费,她就听了爸妈的话。可是她的妹妹就不听,执意要上私立。“还是不一样。”室友这么说。“是的,还是不一样。”林晚心想这就是鸿飞给她的感觉。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沉郁,内敛,又带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一种引力波,在扭曲的时空中泛着涟漪,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她。
林晚很快又发现了计算机邮件系统的另外一项功能:talk,实时交谈。她马上告诉周鸿飞如何使用。她和他约好了一个时间,她的早上7点,正好是他的晚上十点。她早上起了个大早赶到系里的机房--好在机房是24小时开放。她从DOS操作系统里进入邮箱系统,打出talkipaddress的字样,然后她就盯着屏幕一动不动地看着。过了一小会,那边回复了一个字“hi,xiaowan”。林晚看着那字样,差点眼泪都出来了。她和他终于又说上话了,虽然是以这种无声的方式。
她快速地回了一个字“hi,hongfei”。
“howareyou?”鸿飞敲打的暗绿色字体在黑色的屏幕上闪。
“fine,andyou?”林晚一打出这行字,就笑了,这不是中学英语教科书里的经典对话吗。她可真是个好学生。
他们说了好一阵话,林晚担心他那边太晚,就提醒他该下线了。鸿飞打了个“takecare”就撤了。林晚坐在机房里,还在回味着那激动,那温情。他还是记挂着她的,虽然言语含蓄。她觉得她像是汪洋中的一条船,终于又看到了岸。
他们时不时会talk一次,她的白天,他的黑夜。她在海的那一边,她的此岸是他的彼岸。Talk把他们又拉得很近,她喜欢他们交谈的轻松和甜蜜。两个人都似变得活泼调皮了,总有说不完的话。那些可爱的小昵称让她雀跃不已,尽管用英语交流总是有些意犹未尽。她要是哪天收不到他的email或者是没有talk,心里就像是少了点什么,不踏实。
快到感恩节的时候,林晚发了好几封电邮鸿飞都没有回,她发的talk,他也没有回应。林晚着急,好似风筝又断了线。她不停地刷新电子邮箱。可是,他那边像是一个深深的黑洞,丢进去一块石头,没有一丝回音。
前几天林晚正好收到王海婷写给她的一封信。寄到了UCLA物理系,里面就是问一些申请学校的事,还附上了海婷在现代物理中心的电子邮箱。林晚就给王海婷发了一封电邮,第二天就收了海婷的回信。林晚想,现代物理中心的服务器没有问题啊。她原先还担心是不是服务器有问题,所以收不到周鸿飞的回信。
王海婷在国内念研究生,学业上其实还是比较轻松的。只是和陈迪异地,经常要跑来跑去。陈迪却是不太想出国,主要他是学材料的,出国也不好申请。海婷原来是想出国的,这下也犹豫了。
王海婷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念大学,一个弟弟在念高中。弟弟念书不用功,第一年没考上大学。她爸爸王厚仁给她写了好几封信,说她当年高中教语文的陈老师调到县城里的教委了,要她去找她老师帮忙,看能不能帮弟弟安排进个电大或者成人教育,好歹能念个书。
海婷脸皮薄,哪里愿意去求人。前几天王厚仁直接打电话到她宿舍。父母都是面朝黄土的农民,一点关系也没有,觉得她是在京城念书的人,算是个体面人。海婷又无奈又为难,心里也怜惜这个小弟,只好连夜赶火车回湖南老家,硬着头皮跑到陈老师的府上送了礼。好在陈老师也念及师生情谊,海婷当年是班里的尖子生,他也一直引以为荣的,就帮了这个忙,给海婷的弟弟弄了个指标去念电大。海婷经了这一次折腾,更是坚定了要出国的念头。她想问问林晚申请学校的事,就给她写了封信。林晚倒是很热心,还说可以帮她出申请费。海婷心下着实感动。
巴黎的冬天总是在下雨。那雨也不是连绵不断,而是悄然而至的,然后又悄然而逝。下了雨,如果不是瓢泼大雨,街上的行人也不打伞,只照旧不急不徐地在雨中走着。只要天气不是特别冷,街上的时尚女子就穿着裙子。薄薄的深色大衣下是裙裾翻飞。怡敏想,这可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城市。
过几天就是怡敏的生日了,这几天她都在想,会收到久柯的生日祝福吗?这么久都没有收到他的一丁点信息,她觉得生日收到他来信的几率太小。但是即便知道如此,她还是每天一大早就去查看邮箱,哪怕是张明信片也好啊。但是直到生日那天,除了父母的一封家信,她都没有收到一封带中文字的信,倒是林晚给她发了个电邮祝她生日快乐。她心里失落,走出了公寓。外面又下雨了,风还有点大,吹得她的头发有点乱。拐角是家小小的面包店(Boulangerie),在巴黎每隔一两个街区就会见到的那种小店子,她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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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面暖和多了,面包和小甜点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暖烘烘的。怡敏喜欢这个地方,有时候早上来不及做饭她会来这买一个羊角面包或者是法式面包。早上新鲜出炉的法式面包长长的,外面有些硬,里面却是温热香软,怡敏总吃不够。面包店的主人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叫苏珊娜,一头银发,却认认真真地盘在后面,一丝一缕都不乱,看起来总是那么让人心安。
“亲爱的敏,你要什么。”她笑咪咪地问怡敏。
“就这个吧。”怡敏挑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布列塔尼蛋糕。“对了,你这里有蜡烛吗?”
“生日蜡烛吗?”苏珊娜问:“过生日吗?这个蛋糕太小了一点。”
“没关系,就我一个人吃。”怡敏一说出这句话,神色黯淡,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苏珊娜默默地看着她不作声,找了几根蜡烛出来。结完帐,她递给怡敏一小袋玛德琳娜蛋糕:“这个是送给你的,生日快乐,可爱的姑娘。”
怡敏吃惊地看着她:“太谢谢了!”
回到小小的公寓,怡敏一个人坐在桌前,她在黑暗里点燃了蜡烛,许了个愿。她打开了那袋玛德琳娜蛋糕,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电话响了。
“Bonjour!”是皮埃尔打来的电话,怡敏听到小小地怔了一下。她到法国这么久了,每次听到“Bonjour”总还是想着“绑猪”这两个对应的中文字。上次塞纳河畔偶遇之后,怡敏把他的电话随手一放,都不知道放哪去了。没想到他真的打电话过来了。
“上次我说带你去博物馆呢。你可有空?”怡敏的确有空,还没开学。而现在,她一个人待在异乡的一个角落,孤孤单单地过生日。她答应了。皮埃尔是个有趣的人,她是个好奇的人,她还挺喜欢他讲的爱尔兰咖啡的故事。
“那么我来接你吧。”皮埃尔很高兴。
“不如你就在我公寓的楼下等我吧。”怡敏告诉了他地址,她不太想让他到她家里来。他与她而言还是个陌生人呢,尽管他看起来像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怡敏住的公寓在五楼,有个小小的阳台对着街。怡敏下了楼,上了车,皮埃尔说:“我猜那个开满了鲜花的阳台一定是你家。”
“是的。是月季花。猜得蛮准嘛。”怡敏问:“说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直觉,这个区房租低,住在这里的人都疲于生计,能有这份心思种花的人不多,你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一个师姐留给我的,你还会这么想吗?她要回中国,我不忍心花扔掉了,就都拿回来了。”怡敏笑了。
“那么你是个有爱心的人。”皮埃尔笑了。
“你们法国的男人都是这么嘴甜吗?”怡敏笑了,她不由想起了久柯,除了他刚开始追她,夸过她记性好,他都极少夸她。
那几天他们去了不少好地方,卢浮宫,现代艺术博物馆,莫奈博物馆。怡敏是外行,就是看热闹。好在皮埃尔懂得很多,倒是讲了不少怡敏从来不知道的小轶事。怡敏最喜欢的还是莫奈博物馆,它坐落在巴黎十六区布隆尼森林旁边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很多的树,很多的静谧。里面人也不多,无需排长队。
莫奈博物馆里有很多幅睡莲的画,各种各样的,据说他一共画了250多幅不同的莲花。浅粉的,纯白的,嫩黄的,甚至是绿色的莲,每一幅都有不同的情绪和风格。怡敏最喜欢那幅蓝色为底的莲,水是蓝的,天是蓝的,天和水交融在一起。月亮是昏黄的,一切都似乎是混沌的。然而又在那混沌中升出一缕清明---碧绿的莲叶和紫红的莲花绽放在那一大片蓝色之中,旋转,沉淀,永不凋零。不知道为什么,怡敏想起了许巍那首《蓝莲花》。
怡敏在那幅《撑阳伞的卡米尔》面前停了下来。画里的女人穿着一袭白衣,天上的云朵,地上淡黄的雏菊花和她的头发都在风中轻旋。
“你知道吗,这是莫奈的妻子卡米尔,莫奈一生只画过一个女人,就是她的妻子。”皮埃尔在旁边说:“她死后,他就只画风景了。”
“这么深情的爱。”怡敏久久地看着画中的女人,她的脸上有一丝忧郁,仿佛一转身就会被风吹散。
他们从博物馆出来。拐角不远的地方是个小公园,长凳上有老人在看书,不远处有一个时尚的女子在抽烟。
“巴黎是个好地方。”皮埃尔说:“好地方的标准是:书店多,博物馆多,好酒多,动物多,抽烟的女人多。”
“我的一个朋友,他最喜欢的城市就是巴黎。”怡敏想起了久柯。
“你的朋友太正确了。再没有比巴黎更好的地方。”皮埃尔笑着说。
可是,久柯在哪呢?为什么不回信呢?两个人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怡敏抬头看着巴黎的天空。灰霭的天空上有云朵在不停地流动,但是在这流转中,偶尔能看到一角蓝天,巴黎人管这叫“云隙中的一角蓝天”。然而只是几分钟的工夫,那蓝天就消失了。巴黎的冬天天黑得早,很快,天空就变成铅笔素描画里的淡灰,连一丝云彩都看不见了。
地球的那一端,林晚一直在等待,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了,她又难受又担心,他出什么事了吗?他不想再和她这么纠缠了吗?
到了一月底,林晚终于收到了周鸿飞的电子邮件。她急忙地打开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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