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 | 约定俗成:考本字的目的与基本原则——李永明教授访问记
李永明先生,原籍广东揭阳,1930 年生于新加坡,1957 年毕业于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现任教于湘潭大学中文系,并担任湘潭大学方言研究室主任、兼全国汉语方言学会理事、湖南省语言学会常务理事、方言研究会会长,湖南省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委员,《湖南省志‧方言志》主编。
重要著作:《潮州方言》、《衡阳方言词汇》、《衡阳方言》、《临武方言》、《常德方言志》、《长沙方言》共 200 余万言,另外发表过其他单篇论文十数篇,共 18 万余字。
(李永明教授的早期作品《衡阳方言词汇》)
本次访问是李永明教授应邀前来参加第一届台湾语言国际研讨会。会后,笔者向李教授请教一些有关于方言研究方面的问题,以下是本次访问的记录:
▲ 李教授踏进汉语方言研究领域的过程
张:今天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访问李教授,我们都知道潮州话在闽南方言中是比较独特的一支,李教授曾经在 1959 年写过《潮州方言》,这本书已经成为研究潮州话经典之作, 能不能请李教授回溯当初求学的过程,以及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选择汉语方言的研究,特别是潮州话?
李:我这个人很怪,大家觉得很热门的东西,我都不参加;人家不要的,我就捡起来做。我原来在新侨中学念书的时候,最好的科目是数学和物理。而且我下了一番苦工夫,老师如果说,这个习题做单题,那个习题做双题,我向来都是全做的。习题做多了自然就熟能生巧,所以如果明天要考数学,今天我照样复习别的科目,而且数学一定要考满分。后来我从香港新侨中学毕业回到大陆的时候,还买了一把计算尺。当时还没有计算器,那可以算是当时最进步的计算工具了。那时候不分科,什么科目都可以考。在要考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去请教我的一位老师,问他说:要考哪个系好?他说最好考自修修不到的。我认为这句话有道理,工科没有办法自修,因为如果没有仪器设备,你要怎么做实验?文科在家里看书就可以学到了,所以在填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我是填电机系,第二志愿填机械系,第三志愿正要填的时候,我那新侨中学的班长(李国仪)就来了,他就问我:「李永明,你第一志愿填什么系?」我说:「电机系!」(当时我想是电机系最有前途)他又问:「那第二志愿呢?」我说:「机械系!」他说:「那怎么行?我们新侨中学三十多个人回来,一个填文科的也没有,你是我们班上作文最好的,你不填文科,谁填呢(因为我当时曾经得过高中作文比赛的冠军)?如果这样填的话,文科学校不就没人念了吗?」当时我的想法比较单纯,我说:「那简单,那我就把第一志愿改成中文系,第二志愿改成电机系,第三志愿改成机械系。」原来我以为我数学考得很好,会被取到第二志愿。没想到被取了第一志愿,大概是因为高考作文也写得好的缘故!上了中文系之后,我很后悔,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念了。那时我比较喜欢文学,一年级我是现代文学的科代表, 到了第二年,我们就分科学研究小组。其中古典文学有人,戏曲组也有人,现代文学也有人,又偏偏语言科学小组没有人。结果班上的一位同学又来游说我说:「这个语言科学研究小组,你就带个头吧!你带个头,可能会有几个人跟着来!」我说:「那简单!你们不要的事情,我就来。」我带头参加之后,就有六、七个参加这个语言科学研究小组,因为是我带头,所以就选我当组长。后来分工时,有写古汉语的,有写现代汉语的,分来分去就是没有人写方言。我因为不喜欢凑热闹,就自告奋勇的选择方言来研究。当时有一位副组长叫余培英,他跟着一起做,做一做没兴趣,就退出了,最后剩下我一个人在做。我们这一个小组第一次研究的专题是〈老舍《龙须沟》北京口语的成分例释〉,当时的指导老师是陈必恒副教授。
当时我们很认真做,也出了成果。到了三年级,我选了〈潮州方言语法特点〉这个专题,后来成为《潮州方言》的一部分,最后毕业,我就确定用《潮州方言》作为我的毕业论文。当时学校并没有为学生的需要而加开一些语言训练的课程,我也只是选了黄家教老师的方言选修课而已。不过用国际音标来记录我自己的母语,对我来说是毫不费力的。当我开始撰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已经是大三了,主要的发音合作人是我同班的同学饶芃子。那时他每天下午到我的宿舍去,他发音、我记音。大概记了好几个星期。记完之后,我就利用寒假,带了一个方言调查队(中山大学和华南师范学院的学生)到潮汕去,领队是师范学院的张维刚教授,而黄家教老师是带了一个队到海南岛去。当时记音是记在卡片上,一张卡片记一个音,记完之后,再一张张的找其他的人来对音。当时是买不起录音机,不过录音机也有缺点。现在我不用卡片,我用调查字表,记完之后输进计算机整理。但是计算机里头的音标符号不够,也不够漂亮;尤其是调号,很难看,还有待改进。《潮州方言》这本书是我学生时代写成的,那时只是在黄家教老师的门下学了方言调查,也没有太多的语言学知识,将来如果有机会还想增订和补充。在没有录音机的情况下,这样做是可以比较节省时间的。另外,有时候也不能过分相信录音机。因为有些音不看口形,会很容易记错,例如:像潮州话的/uam;uap/。但是调值的审定,恐怕不是在当场就可以很快的准确把握,尤其是对一个初学记音,而且为了节省调查时间的要求下,不用录音机是比较困难的。
(李永明教授在工作中)
▲ 有关方言调查的方法和经验
1.方言调查的进行步骤
张:李教授是如何进行调查方言工作?
李:通常是找一些退休的,土生土长的,识字的,稍微具有一些文化水平,合作意愿高一点的发音合作人。首先当然就是让发音人念调查字表,然后是词汇,再来是一些语法的例句。记完这些就要颇费时间,其中最难的还是语法部分,因为你记完例句之后,就只能从长篇的语料中,去摘取一些有用的句子;或找当地用方言写的文学作品,或者就和当地人聊天,以发现有特色的语法结构。尤其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语言环境中,要找一些语法特色的例句更难。如果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一个音很奇怪,你就要注意这是各人的发音习惯,还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譬如我在长沙调查的时候,居然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工人,他碰到主要元音为/o/、有音韵尾的字,全部变成/om/;如:/om/、/tsHom/,这吓我一跳,长萨那来的/-m/尾。后来了解,是他个人发怪音。所以潮阳县的棉城镇我记 7 个调,张盛裕记 8个调,你的谷饶乡记 8 个调,会不会就是这个现象呢?如果多试几点应该就可以知道了。其实任何材料我们都要既相信又怀疑,不要一味的相信,最好是自己能够亲自记一次。但也不要随便就说别人记错了,也可能是发音人的个别差异,也或许是处理方式的不同。另外,音节表记象声词有些是靠不住的,因为它任何音都可能有。调查上尽量求全,调查字表上有些例字当地人是不用的,有些却是调查字表上没有的,没有字的,可用音节表中空格的音节问。所以最好要学会当地的话,能够住上一阵子,那会更理想。
2.记音处理方面的探讨
张:詹伯慧先生记的也是潮安音,但是他记音的方式和李教授在处理上有一点差异,这个差异的处理着眼点在哪里?
李:有些或许是发音人的不同所显现的语音差异,但是我赞成你论文中的判断,像/ieu/、/i´u/,不管是记音值或处理上来说,肯定是记成/ieu/比较恰当。另外,我的/F/詹伯慧记成/μ/,我曾想改成那样,为什么我会想那样改呢?那是为了要比照你们潮阳和海、陆丰的高元音,因为潮安的“猪”如果记成/tμ/,潮阳是/tu/,海丰、陆丰是/ti/, 可以说这几个县元音的不同,是在一条高元音在线前后滑动,有些圆唇,有些展唇。不过后来我还是迁就音值把它记成/F/。说到这一点我觉得《潮州方言》页 12 说:「/F/和舌尖前声母相拼时,带前,“变为”舌尖前元音说得太肯定,应该改成“ 接近”舌尖前元音[ɿ]。关于[m-、n-、N-]后面韵母的处理,我想这样处理更好:如果它原来是在阳声韵部(指《广韵》)就标鼻化,如果是在阴声韵部,就不标鼻化。
笔者按:这样做仍有困扰,因为鼻化韵的来源不单单只是这两种情况,有些是来自于非鼻辅音、非阳声韵的情况,像虎/hõu /、耳/hĩ213/,甚至于有来自于有音无字的情况,所以李教授的设想,笔者以为仍有不妥之处。
3.关于文白异读的处理。
张:关于文白异读在方言调查中是依据什么样的标准来区分?
李:如果这个字是读书的时候一种音,讲话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音,那就是分文白。但是也不完全是这样,我们跟发音人要说清楚,一个字如果有几个读音都要说出来,然后要说明在哪个地方用甚么。我们记音的人也不能太机械,有些时候,某些词固定用文读音,某些词固定用白读音。
张:如果发音合作人没有这样念,那怎么办?
李:我们要启发发音合作人,如果发音人不知道,那我们就更加不知道了。
张:丁邦新先生认为潮州话归属阳去调的例字,在文读的时候念阳上,李教授的看法如何?
李:我对这个问题没有深入研究,没有办法回答你,当时我的《潮州方言》文白分得不够详细,如果现在来分应该可以分出更多。对于全浊去声的文读归阳上,白读归阳去,我看很难这样说,除非我整个全面做过,我才能说得清楚。长沙方言就有一种现象,去声白读一定是阳去,白读绝对不会是阴去,但是阳去的字读书音会变阴去,读书音没有阳去这个调。因为长沙我整理过,我敢这样说。至于是不是所有的方言都这样,那我不敢说。调查方言是要“ 尊重语言事实”,不能迁就别人的理论,那怕是那个理论是全世界公认的,就算是注册商标,我也不听你的,完全以自己的语料做依据。
4.关于潮州内部/-m、-p、-n、-t /韵尾的分布情况。
张:关于/-m、-p/韵尾在潮州的哪些地区已经消失了?
李:我是这样考虑汉语方言(不光是潮州话)的鼻音韵尾的演变,好像有一点从前边往里边挤的样子,前鼻音变后鼻音,后鼻音变鼻化音,我怀疑将来鼻化音一脱落,就变成纯口音了,入声韵尾很多地方早已脱落,很可能将来什么韵尾都没有。从
湖南有些地方和潮州看,前鼻音没有了。这种情况用比字最有效,你用两个字给发音人判断,如果他说不同,一定有甚么地方不一样,不是声、就是韵,要不就是调不一样。我写过一篇〈从南方诸方言看古音入声韵尾脱落的过程〉(登在《湘潭大学学报》)我是这样排比的:广州话、福建闽南话,是保存最完整的;然后就排到潮安,剩下两个,另加一个喉塞音。到澄海就剩下一个另加一个喉塞音。到吴语区就只剩下喉塞音。到长沙方言,入声韵尾消失自成一个调类,入声征性消失,但还算入声(抵补作用),我说它是个“假入声”。将来如果这个调的调值和别的调的调值混同,那入声就消失了。
张:潮州话最特殊的韵母就是/uam、uap/出现在咸摄合口三等“ 凡、范、范、法”等
例字,在董同龢先生的《四个闽南方言》中揭阳的部分已经异化成/uaN、uak/,另外林伦伦 〈汕头方言词汇〉也是异化成/uaN 、uak/,不晓得在潮州其他地区有没有这种异化现象?
李:可能是董同龢找的发音人不是地道的揭阳人,林伦伦记的汕头话如果靠近澄海,没有/-m、-p/韵尾是可能的。一般说来,除了澄海(包括汕头一部分和潮州的庵埠)还是念成/uam、uap/。
笔者按:林伦伦的材料有/-m、-p/韵尾,但是没有/uam、uap/。
张:根据李教授的研究澄海是没有/-m、-p/韵尾,但是有一本书叫《潮正两音字集》大约是在 1909 年编的,里头说「以澄海为汕头方言之标准音」,其中的材料就有/-m、-p/韵尾,这是什么情况?
李:这我不清楚,当初我调查是以县城为主,一个县那么大,有时候口音会有差异是很自然的。例如:潮安有/-m、-p/韵尾,庵埠也是属于潮安,但是它就没有/-m、-p/韵尾。所以我们现在调查方言都要讲清楚,如果不是县城,都要讲明是哪一个乡。
张:有些潮州音的语料上面有/-n、-t/韵尾,像《潮正两音字集》高本汉的《中国音韵学研究》上面所附的汕头方言语料,以及吴守礼先生的记音都有/-n、-t/(吴守礼是参考《潮正两音字集》),有没有可能在潮州还有/-n、-t/韵尾?
李:肯定没有,不过会不会是印刷错误的关系?
笔者:根据笔者的查证,不是资料印错。
5.关于词汇研究方面的问题。
张:我们都知道方言的研究应包括语音、词汇和语法三方面,目前在台湾地区有关词汇的部分作得比较少,而且在方法上还有待突破,能不能请李教授谈谈在词汇研究方面大陆方面的作法是怎样?以及一些前瞻性的建议?
李:我现在在做湘语,湘语的特点我比较清楚;例如湘语绝对没有“儿”尾,只用“子”尾。只有“□□子”,不用“□□儿”。
张:那可以说:潮州话只用“仔”,闽南话“囝”和“仔”两者都用吗?
李:那不行,那是把问题过分单纯化。另外,譬如湘语叫“奶奶”为/ai •tsie /这几乎是别的方言不说的。但是也不能光从这儿去判断。我想:在湖南境内要从词汇上区别是湘语还是西南官话,只看他是否有“儿”尾这一点就可以区别了。西南官话是既有“儿”尾,又有“子”尾。
6.关于汉语方言分区的问题。
张:可不可能根据另外分区的条件,把潮汕话从闽南方言中区分开来?
李:我看没必要,因为如果有一些差别就另立一个次方言,那会把汉语方言搞得太复杂了,毕竟潮州话和厦门、泉州、漳州话基本上是可以通话的。
张:用能不能相互通话来当作区分的依据,是否比较缺乏说服力,因为那是落到个人凭借着语感的直觉而言。
李:过去我总觉得要拿一些实例来比,现在却越来越相信语感是很重要的。人是靠语言来沟通的,彼此能够运用不同的言语(指潮州话和一般的闽南话)沟通,你说这两种话不是同一种方言,那实在说不过去。现在欧洲虽然有些地方的语音相差不大,但还是把它区分开来,那往往是因为国家和民族的关系,其实从语言的角度看,也可认为是两种方言,如果要把潮州话从闽南话区分开来的话,只会增加人为的复杂化,其实只需在闽南方言作为比较特殊的一支就可以了。
7.语言彼此相互影响的情况。
张:李新魁先生在《香港方言与普通话》一书(页 72)说:「潮州话的来源有包含土着民族所使用的语言 - 古台语的某些成分,对于这一点可否请李教授说明我们要根据什么样的资料或方法才能将上述所说的来源加以厘清?以避免因为语音来源不同而在比较上产生错误的对应关系?
李:那你得先去研究台语啊!等台语弄熟了,再回过头来研究潮州话。潮州地区文献上记载好像是有畲族吧!现在好像还有一些,但是他们是说台语吗?所以现在说潮州话、闽南话有什么底层,我都觉得很笼统、不明确,作为一种推测性的想法,我不反对,但若是要当作论证的主要依据仍有待考证。
张:潮州境内北边山区有客家人居住,客家话和潮州话之间会不会相互影响?例如: “什么”,闽南话叫/siã55 mĩ/ /、潮州话叫/mĩ/ kai /、客家话叫/ma ke /,另外像/oi、ou/这种韵母,一般的闽南话也没有,客家话有/oi/韵 ,是不是客家话和潮州话接近一些?
李:我想潮州话受客家话影响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们潮州人比客家人早到潮州地区,从哪里可以看出来呢?好地方都给潮州人占去了,客家人是后来的,没办法只好到山区的地方。而且就我的了解,以前潮州当地的人是不太看得起客家人的,所以管客家人叫“客囝”/kHe/ kiã /,这个“囝”一用下去,就表示有轻视的意思。另外,潮州人很注意自己语音的纯正,如果有人讲话的时候,掺入一些客家话,别的潮州人就会说:「你呾乜个客囝话?」(你说什么客家话)就要笑他。所以如果客家人和潮州人一起的话,客家人会说潮州话,但是潮州人多数不会说客家话。这是潮州人普遍的心态。但是我想, 语言相互接触之间的吸纳融合是一定的,只是程度上的差别而已,所以潮州话还是会受客家话的一些影响的,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比例不大。
8.对于发音合作人对于本身语言所做的一种抽象性的描述的看法。
张:在我调查的过程中,我的父亲和其另外一位发音人都说:「俺潮阳个音落卡重!」我推测是塞音和送气音发得比较用力,不知道李教授的意见如何?
李:其实这个就与“语”有关 ,就是和“腔调”有关。
张:你在〈潮州方言语音的内部差异〉一文中,将潮州话内部分了三区,并且用了一些“软”、“次软”、“硬”、“次硬”这些名词来描述,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李:那是流传在民间的说法,我们潮州人公认的,但黄家教老师就不太同意我这样说,如果用比较科学性的描述,一般应该说:开口度大的就硬些,开口度小的就软些。开口度大,声音自然大些,显得“粗里粗气”,开口度小,声音自然小些,就显得柔和些。那纯然是一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因为这其中还有牵涉到其他方面的差异。例如:性别上的、或是情绪上的。有一年我和徐世荣老先生(《北京土语词典》的编者)到哈尔滨去开一个文字改革会,恰好有一个机会我和他坐在松花江边上的水泥凳上聊天。那时旁边坐一个东北人,过一阵之后,他就问我:「你是不是广东人?」我说:「是的,你怎么知道?广东人讲话有什么特征吗?」他说:「你们广东人讲话很“硬”。」我认为他这个讲法虽不科学,但说对了,他有一定道理,为什么?第一、普通话的轻声,我们潮州人往往发重音。第二、我们会把入声短促的习惯带到普通话里,一短促就不柔和。所以我认为“硬”、“软”应该是和声调以及元音的开口度有关。
按这种描述在笔者接连几年的调查都曾经碰到过,有一些发音人总会说“阮这个腔较重”,这些感性认知有时候传达了一些重要的讯息,可以进一步调查。例如﹕在 1995 年的八月分,我到澎湖去调查方言,那时候的调查重点是马公镇、西屿乡和湖西乡,因为先前已经阅读过洪惟仁〈唐山过台湾的跳板 - 澎湖方言调查记行〉一文(收录于《台湾方言之旅》一书中),不过为了了解白沙乡的语言情况就特别到乡公所去询问,有一位通梁的林忠和先生接受了我的调查,之后他说﹕“我是拢无‘腔’,我讲个话和台湾仝款!阮这后寮个腔上重!”后来通过马公高中林文镇老师的介绍到后寮访问到柯清标先生,经过调查才发现原来后寮是属于同安腔,而白沙乡是以偏漳腔占优势,所以当地居民才会有这样的印象。在这里所提到的“腔”主要是指字音在韵母和声调(包括连读变调)的差异。像马公的人就会认为西屿人说话“腔足重!”其实如果把马公和西屿的单字音拿来比较,差异并不显著。但是如果以成串的语句出现的时候,西屿的语调比较上扬,这一点倒是很容易听出,然而却不容易描写。
▲ 关于考本字的问题
张:在《潮州方言》一书中有一些潮州本地字,李教授特别列了一章,可否请李教授谈谈这些方言字的取材来源,以及它的成因?
李:有一位翁子光先生送给我他自己考证的潮州方言,里面我摘录了一些。那位老先生很固执的认为潮州话是全中国最好的话,是从三皇五帝创造沿用下来的,所以他在古书中找一些很古的字。我没有全用他的。我认为通不过考验的东西我就不用,我认为差不多的就用了一些。另外在《潮语十五音》中找了一些,再加上我自己也造了几个字。我的《潮州方言》有几个缺点:第一、就是有些用了训读字,但是并未说明,本来应该把它注明。第二、可能有些字是用错了,例如:就有“沃”[ak ]这个字,我偏偏不用,而用了“□”这个字。当时是四年级下学期,根本就没时间考本字,本来应该还要跟古音作比较的,我都来不及,最后只跟普通话做比较。作比较时,如果是潮州话,那就应该要以潮州话为出发点,找出这个音在古代的音韵地位,然后再反过来对应回去。
张:李教授赞成考本字吗?
李:我说可以考,但是我主张“从俗不从古”。意思是现在老百姓用惯的字,我们就跟着用,哪怕这个字不是所谓的本字。不要用一个大家都不认得的字来替代大家都已认得的字。我这个观点在语用所,他们当时组织我们调查北方词汇的时候,我在编写会议上提出这个看法,大家也都同意。我说用字上有俗字就写俗字。我上次在香港闽方言会议上提出“求古字”,詹伯慧不太同意我的意见。我认为“求本字”的「本」字,有点危险,我主张叫它“求古字”。你怎么知道那是本字?本字是什么呢?如果要说本字,必须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汉字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人创造的如果不是这样,就不能说求“本”字。那你就得承认,文字是不断的补充,不断的增加的。各个时代、各个地方的人都可能造字,你何以得知哪一个是“本”字呢?我说这个“本”字用得不科学。詹伯慧问我:「什么是古字?」当时我没答好,我说古代造的字。应该这么说:「古代造的,而现在已经不用的字。」所以我很不同意李新魁等人用“囝”来表示潮州话的“仔”,潮州人早就用这个“仔”字来表示,这个字潮州人就念[kiã ]。我坚决不改,因为写“仔”大家认得, 你从古书上翻出这个“囝”字,大家不认得。闽南人两个字都有,那是他们有两个不同的音,他们一个字念[kiã ],一个念[ã ],我们潮州人为何一定得学闽南人呢?我认为用“仔”是符合潮州人约定俗成的原则的。
(张屏生 1997.11.11 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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