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田野杂记 | 冯国强：卌年转瞬过，平凡又如何——《香港白话渔村语音研究》后记
《珠三角水上族群的语言承传和文化变迁》一书中有石排湾、沙头角、吉澳、塔门、布袋澳、粮船湾、坑口水边村、滘西、蒲台岛、大澳十条渔村，由于写是珠三角，对于香港十条渔村的同音字汇、音节表、文白异读和变调，是该书没有提及，也不方便在那里交代的内容，现在写《香港白话渔村语音研究》就很适合交代这方面的内容。因写同音字汇，发现石排湾、滘西、大澳三条渔村的韵母表，部分的韵母代表字有少许交代得不够清楚，如石排湾渔村的it里，当时写了“热别铁缺”，缺了反映从ip读成it的字，现在交代清楚，这四个字应该是“热别帖缺”；滘西方面，韵母表缺了œy，现在加回上去；大澳方面，原是“答腊甲踏”，四个都是ap代表字，缺了反映还保留了at的读音，现改成“法札挖踏”，便反映还有“法札挖”at的读音，一个则反映“踏”ap读成at，这样子方对。
这大半生，在广东先后进行了四十一年调查，特别是在珠三角进行最多调查，收获颇丰。于一九八二年暑假，笔者便开始在广州海珠区河南尾调查。四十多年来，在六十多条渔村进行了深度调查，包括乡村村落间极细小渔村，这类小渔村，粤北地区的清远、英德最多，这些小渔村，如清远市山塘、白庙、平安二街北江桥下、清新区山塘镇黄江基、英德黎溪镇北江库湾、英德连江口镇三区、英德东岸嘴和不知名的村落间小渔村，都是随着北江水道上分布于细小交叉水道口，因这些地方有细小的墟市在附近。此外，还有黄埔区长洲镇的小渔村，如江沥海、安来市、洪福市，这几个地方聚集的小渔艇比英德的稍多三四倍。英德那边，基本是三四只小渔艇聚集一起而已，量很少。除了语音调查，还调查了渔谚、儿歌、咸水歌、渔俗，这些资料也先后写成《珠三角水上族群的语言承传和文化变迁》、《两广海南海洋捕捞渔谚辑注与其语言特色变迁》、《广州黄埔区方音与渔农谚和咸水歌民俗的变迁》、《珠三角海洋渔俗文化探微》，现在再下一城，写了《香港白话渔村语音研究》。
自二〇一五年出版《珠三角水上族群的语言承传和文化变迁》后的八年里，先写成以上五本与渔村有关的专书，差不多是两年一本。至于儿歌，目前资料是足够的，也打算动笔写作，但还要看看有没有时间。其中一本重要参考书是陆永恒著的《广州儿歌研究》，民国时期的广州克文印务局出版，可惜没有出版年份的交代。找了一年多，方发现这一本书在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图书馆方馆藏了一本，而香港公共图书馆、香港各大学图书馆、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中国国家图书馆没有收藏，笔者便请树仁大学图书馆帮忙以馆际互借及文献传递服务方式复印了出来，十分珍贵；且扫描费竟是图书馆负责，真的不好意思；这次能把数据全部扫描出来，要多谢图书馆研究支援主任方艳笑（Cynthia Fong）小姐。珠三角的儿歌，不少是渔民的创作，旋律优美，流行于珠三角著名渔歌作品有《月光光》《落雨大》（香港人却是称作《落大雨》）等为人熟知的儿歌。在跟渔民调查时，知道他们有一首童谣《卖鱼姑》，即拜托他唱给我们听，他便唱了起来。这一首童谣是传统渔民童谣，主旨是赞美渔民姑嫂二人上街卖鱼，销路很好。此谣用直述法，反映了近代渔民售鱼生活的概况，语言朴素明快。就是这个原因，在调查渔民方言时，笔者也顺便录了音。
渔谚是很好写的，笔者是爱研究谚语，便写了《两广海南海洋捕捞渔谚辑注与其语言特色变迁》一书。在广州黄埔调查方言时，也顺道调查了咸水歌和农谚，跟着也写了《广州黄埔区方音与渔农谚和咸水歌口承民俗的变迁》一书。之后，笔者也会写珠三角粤语农谚，这是颇有意思和有趣的研究题目。这类农谚是不好搜集的，比搜集渔谚更难。但笔者有这癖好，多年来的坚持，也搜集不少，应该足以写成一本书。内地这类农谚的书是不少的，总是大地区范围的农谚，如华北地区，全国等地，只是列出谚语或加少许解释，全无深度，其实还可以从语言学、押韵、句式、音节、文化内蕴、修辞学等不同角度来探讨。
疫情前的暑假，原本打算与广西南宁师范大学音乐舞蹈学院黄妙秋院长一起进行广西、海南渔村调查，结果因疫情，无法成行。黄教授的硕士、博士论文，是写广西与珠三角的咸水歌，十分专业。她的硕士论文是《海韵飘谣——广西北海市咸水歌研究》，博士论文是《两广白话疍民音乐文化研究》（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笔者现在还有这个梦，希望再下一城，再写一本书，涉及广东、广西、海南白话渔村方言调查。以前曾经来过广西、海南调查，回忆起来，依稀是九十年代初的事，不是八十年代后期的事。由于现在与当地渔民失去联系，也与当时调查不够全面有关，主要是来去太匆匆。广西、海南两地只调查共十天，这是与手上的调查经费不多有关，再加上候车、转车、乘车、转渡轮已花去大半时间，笔者觉得能进行一两个月调查方能够进行全面清楚的调查，方能写出好的音系、词汇和完整的同音字汇。当然也会调查当地的咸水歌、渔俗、咸水歌、儿歌，希望知道当地咸水歌、儿歌、渔俗与珠三角有何差异。若然再到海南调查，广州暨南大学博导刘新中教授于二〇二一年十月十九月称可以帮笔者找海南文昌、万宁、陵水、三亚白话水上人配合协助，让笔者顺利调查。能够如此方便，便不用请广西、海南统战部联系协助调查，这样子会调查得较轻松。有统战部协助，香港人在内地调查时便不会受到影响。两种方法进行调查，各有好处。在过去，笔者到当地调查，都是与统战部联系，也是笔者较喜欢的安全方法。当年笔者写博硕士论文时，请了研究所所长写信给香港新华社进行联系，这样子在八〇年代早期在广州河南尾进行调查，觉得很方便。在笔者来看，这绝对是一件苦差事，时间一点也不好打发。那个年头，他们是极其热情、不作假；有需要某些东西，跟他们说一说，能够协助的，很快便提供给笔者。至于何时要跑下一个方言点，跟他们说一声，马上会帮笔者联系下一站，请那边预先帮笔者联系好数位合作人，以便笔者调查。此外，统战部一定安排合作人与我们一起吃午饭和晚饭，防止他们离开不再回来，这真是好方法，值得学习。因此，笔者不觉得是麻烦，还会很乐于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快乐的调查。这是真心的话，否则便不会这么多年来还老是以这种方式到大陆进行调查。不过，也偶有碰壁失望的时候。所以要往大陆调查方言，是要碰运气，幸好大部分会理睬的。
笔者是一个极不知名的学人，一个文人，一个教育者，即使如此，他们总会客气为笔者安排行程。除了统战部，政协也是有提供协助。写硕士论文时，在韶关、曲江调查当地粤语方言时，除该市统战部来协助，韶关市政协人员知道笔者到来，也主动出面跟笔者联系，协助笔者田野调查，如安排当地著名韶州土话研究者刘伯盛给笔者调查（刘伯盛是刘星先生的好友）。刘伯盛是韶关人，除了操韶州土话，也会操流利白话。刘星先生的安排，是让笔者知道韶州土话的概况、分布、发音、音系和当地白话受到土话那些影响。会谈过三次，都是在刘星先生的办公室，会谈时间都在晚上。当时韶关市政协副秘青长刘星先生在抗战期间曾在香港教书多年，没记错的话，该校是劳工子弟学校，他也是一名抗日英雄。他告诉笔者，政协也是具有统战的功能，所以他很乐于协助笔者；又或许笔者是看港人，他又曾经在香港教书。在调查后期，刘星先生两次邀请笔者到他家吃便饭，笔者一一应约。刘夫人是粤北地区的传统客家妇女，饭菜是她煮的，但她总是躲在厨房站着吃饭，真的极其传统，笔者总觉得不好意思。刘夫人煮的菜，是地道美味的客家菜，还有笔者任何时候都爱吃的东江酿豆腐。
后来，刘先生成为笔者忘年的朋友，在他助下，取了不少颇有用的韶关市、乐昌、南雄、连山、连县、连南、翁源、新丰、仁化、始兴等地政协出版的《文史资料》，让笔者可以参考，探讨范围颇齐全，只是全欠注脚。《韶关市志》办公室副主任，后来成了笔者好友的彭祖熙先生，跟笔者称《文史资料》这一类书，是撰文者凭着个人回忆和感受而写成，从可信角度来看，他称应该还算是真实的和颇算有用的，只是写作时不学术化而已。他说得很委婉和很有技巧，看来他并不认同那些文章，但不好跟笔者说明。现在这些《文史资料》可以在大陆读秀电子书平台下载出来，但总不齐备，不及直接找政协来忙。
以上写的是笔者自一九八二年算起共四十一年进行方言调查的总体看法和感受。到大陆调查方言是不容易的，特别是香港人，没有统战部和政协的协助，基本是进行不了。非正式地前往也只限于一两天。守法是最好的。各处乡村各处例，到那里也要遵守该国的国安法，没有幸免这一回事。到英美国家，也要不例外遵守当地因针对特别事项而立的国安法。
田野调查已四十一年了，转眼已步入高龄，不知道还能进行多少次深度田野调查。现在能做到的，还会全心全意全灵地去深度调查，方可对得起自己来到这世上进行一次不枉此生的人生学术之旅。
冯国强
二〇二三年五月一日
（《香港白话渔村语音研究》，台湾万卷楼图书公司2023年9月出版，标题为本刊所撰，后记略有删节）
《香港白话渔村语音研究》，冯国强著，台湾万卷楼图书公司2023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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