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影专访：陈屹杰——微缩场景里的大银幕视界

引言

电影设计师

电影特效从电影诞生开始已经经历了百年的历史，在计算机图形技术日趋成熟的今天，好莱坞的大导演们仍然钟爱于传统的物理特效，这背后又有哪些秘密呢？
今天，我们请来了追云者工作室的创始人陈屹杰老师，他将带我们走进微缩场景里的大银幕视界。

本期专访嘉宾：陈屹杰

陈屹杰

追云者工作室创始人

视效概念美术师/视效美术模型制作师/

物理特效总监

2011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影视特技方向，2016 年成立追云者工作室至今

参与制作的作品：

电影《大闹天宫》《一步之遥》

《长城》《拓星者》《刺杀小说家》

《我和我的祖国》

电视剧《上古情歌》《九州缥缈录》

《鬼吹灯-龙岭迷窟》

专场内容

Q：陈老师好，能否跟大家介绍下你自己？您是如何走入电影物理特效行业的？

A：大家好，我是追云者工作室的创始人陈屹杰，很高兴今天跟大家探讨关于微缩模型的一些话题。

我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父亲是解放军某部的通讯技师，小时候就会给我带一些军事模型回来，使我对模型很早就有了概念。后来喜欢绘画，从小学开始接受美术教育，直到考上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影视特技方向）。在学习过程中了解到物理特效在整个电影特效中的应用方式，开始对此着迷。在毕业时，我做了一座微缩模型的城堡。

▲ 毕业时做的微缩模型城堡

毕业后进入中影集团工作，参与了《大闹天宫》《一步之遥》《长城》项目。在这些项目中，我和同伴做了很多概念模型（演示模型）。走过这一路后，在2016年成立了追云者工作室。

微缩模型在影视中的应用，国内没有传承，我只能参考国外幕后视频花絮，自己摸索，想在微缩模型领域开出一条路来。从整体来看，物理特效领域国内缺失的太多，电影工业化流程也不可能迈过它，也不可能全靠数字CG技术实现。

Q：我们知道您为非常多知名的电影提供微缩模型的制作，您如何看待包括微缩模型在内的物理特效环节在整个创作中的地位？具体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A：微缩模型的运用与电影特效是一起诞生的。在卢米埃创作的电影中。还有美国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大都会》《金刚》等都有大量运用，那时的主要特效手段就是物理特效，而物理特效的核心就是微缩模型。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特效化妆，机械仿生等等。

▲ 早期电影物理特效制作幕后资料

1968年《2001太空漫游》的出现为日后的微缩模型做了铺垫，奠定了物理特效在电影中的应用地位。随后《星球大战》、《银翼杀手》、《深渊》、《独立日》、《异形》、《泰坦尼克》等经典电影，大量使用了微缩模型进行拍摄。

进入21世纪，《指环王》、《星际穿越》、《银翼杀手2049》、《登月第一人》等项目中仍会使用微缩模型。在没有数字技术的特效时代，物理特效是实现电影视觉奇观的主要手段，特别是用来表现规模宏大的场景、灾难、毁坏效果、超现实的画面，这些都会运用到微缩模型。

▲ 电影《大都会》用到的微缩模型及拍摄演示资料

▲ 经典好莱坞大片里用到的物理特效

Q：在您参与的《九州缥缈录》的物理特效设计与制作中，您如何把控文字到图像视觉到具体实物模型的转化过程？

A：当我们开始九州的项目时先拿到了美术组的概念设计，如下面所示：

▲ 《九州缥缈录》美术组提供的概念设计图

我们依据对概念图的理解，先确定场景在现实中的体量、占地面积，确认导演在镜头使用的最小景别与细节程度，再推算出在预算内可完成的最大比例。之后使用SU软件在电脑中构建造型规划，如山体与建筑的关系，建筑间的相对位置高起伏等等。最后才是收集参考材质图片，明确造型与色彩效果参考。其实所谓的深化设计都是在制作过程中流露的，因为没有时间做过多图纸案头工作。大家有个共同的心像，边制作边深入完善。团队默契与感受非常重要。

▲ 《九州缥缈录》殇阳关微缩模型

▲ 《九州缥缈录》微缩模型后期合成展示

Q：虽然数字特效在近几年发展迅猛，但好莱坞的大导演们总是会在特定的场景中采用这个Old shcool的方式，您是如何看待微缩模型在当今电影制作中的变化趋势？除了缩减成本外，微缩模型能给拍摄提供哪些特有的帮助？

A：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微缩模型的运用空间缩小了很多。在好莱坞，微缩模型的运用主要取决于两类，一是特殊题材质感的项目，比如在拍摄《登月第一人》时。微缩模型制作出的拍摄物料能够还原出当时人类飞行器的材质味道。

▲ 《登月第一人》的微缩模型与LED透射背景

包括《星际穿越》中，太空梭在宇宙中翻滚旋转，光线的变化，爆炸都是用微缩模型的拍摄手段来实现的。第二类起决于导演的本身喜好。诺兰、韦斯·安德森、彼得·杰克逊都是酷爱使用模型的导演。

未来，在国内影视领域中微缩模型的应用才刚刚起步，我们的CG水平与国外还有一定技术差距。这主要体现在硬件和技术上。这就为微缩模型带来很好的应用契机，作为数字特效的补充。随着数字扫描技术的发展，我们可以将微缩模型数字化，这一新的方式为微缩模型的应用带来了更多可能。

▲ 《星际穿越》中的微缩模型

在一个项目中，有的场景在片中有很重的戏份，会有各种景别切换展现的需求，使用微缩模型就是一个很好的手段，我不能肯定地说他会缩减成本，但一定会带来很好的视觉效果与相对合适的性价比。因为数字特效同样需要建模材质渲染，而这其中花费的沟通成本与渲染花费的时间都是巨大的。微缩模型所见即所得，同时它的质感对光线的反应都是在效果表现力上的优势。所以在未来，微缩模型还有他存在空间。

Q：除了用于特效拍摄的微缩模型，我们看到比如像《绝世高手》中的美术概念模型。其实在建筑行业也一样，手工模式一直被认为是探讨设计与解决问题最直观的方式。您觉得手工模型在电影的方案推进中有着怎样的优势？它在制作上，与拍摄用的模型有何区别？

A：其实我们把这类模型称之为概念模型或演示模型。有了这种模型我们可以让各部门以最直观的方式了解未来美术部门即将呈现的场景空间与人物比例关系、造型结构、面积大小。并让各主创部门有着最直观的感受，去探讨机位、人物调度、分镜与表演等等。这在美术执行阶段是很必要的环节，在参与《长城》时，美术指导约翰.梅耶总要拿着模型去和制片人讨价还价。

▲ 《长城》中用来讨论方案的演示模型

制作上主要使用轻便材料、模型木条、木板、PVC、硬纸壳等等，地貌可以用油泥泡沫表现。根据需要，我们会进行一定程度的涂装，方便制景组对效果的直观认识。当场景制作范围较大时，概念模型的效果就有一定预演作用，表现大效果的色彩倾向，层次等。

▲ 电影《绝世高手》中的演示模型

在电影《1917》中制作了很多概念模型，其中一组是为城镇废墟逃跑那场戏准备的。美术组制作了整条街道的概念微缩模型，通过自制的一个小灯模拟照明弹光源，在模型上演示照明弹在整个环境中阴影的运动方式与变化效果，了解如何控制照明弹发射出来的照明频率。此外，还根据摄影指导对画面的布光需求，在沙盘上做灯光彩排推演，并研究灯光控制与机位移动、人物走位之间的调度协调。

▲ 电影《1917》中虚拟逃跑戏份的概念模型

Q：在追云者工作室的项目中，我们还看到了例如《首钢·铸忆》、《利维坦》等建筑领域的作品，能说一下这些作品表达的寓意和诉求吗？我们该如何看到或区分模型独有的艺术性和功能性？

A：我们在建筑领域制作的模型更偏向装置、展陈物或是建筑师个人的观念表达。

2019年是首钢建厂100周年，首钢见证了旧中国于新中国的工业变革，见证了中国的百年兴衰。首钢园区联合筑境建筑设计公司，为首钢园区进行了旧貌换新的城市复兴计划，将首钢三号高炉改建为首钢博物馆。

▲ 《首钢·铸忆》建筑模型

我们很荣幸的为这个项目制作了博物馆的模型，准确的说是修复后三号高炉的模型。模型追求修复后的写实效果，修旧如旧还原原有的工业沧桑感。作品完成后运抵威尼斯参加了建筑双年展。

▲ 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媒体报道

《利维坦》是2018年追云者工作室与中央美术学院建筑系讲师王子耕先生共同完成的建筑装置作品。

利维坦（Leviathan）是一个由代工工厂巨轮构成的城市，一个被遗弃的工业坟墓，一个利维坦的残骸。这个利维坦即是全球化时期的经济解决方案和生存方式：一座移动的代工工厂（一座无法离开的海上监狱）。它以五个球形气仓（圆型监狱）组织人的生产和生活，以最大化资本效率的方式将劳动时间和运输时间叠加。

它即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没有人可以逃离。作品以船作为全球化的空间隐喻，描述了一个在全球化背景下不能自我供给并依靠巨型基础设施进行生存权交易的乌托邦的失效。这个乌托邦即是我们对异化的现实和极端现代主义信仰的投射。

▲ 与建筑师合作的建筑装置作品《利维坦》

对我而言，这里的微缩模型的表达是造型和材质效果上的。把一个宏观的物体按比例缩小，按照写实的手法表现，在微缩的状态下以上帝的视角观察它。

Q：在这些模型的制作过程中，大致需要经历哪些步骤？3D打印技术是否能完全取代人工处理方式？对于微缩模型新手来说，哪些是比较容易碰到的问题？

A：首先我们需要有确认的概念效果图，往往我们得到的概念图只有一个角度，需要深化设计延展出空间层次，使用SU构建出大致造型。之后根据制作对象与体量，分析工艺使用何种手段执行，如有精细部分使用Zbrush、Maya、3Dmax等软件进行深化建模。执行时有的需要机械加工，有的需要手工制作，还有3D打印，成型后进行涂装。

3D打印是未来的大趋势。我个人觉得人工不会被取代，我之前提到过，微缩模型的质感效果更有味道，通过拍摄后能呈现不同影像观感。同样的，我们双手创造出的东西是有气场和味道的，制作过程中力道的变换流露，注意力的投入呈现出的作品是有生命力的，机器是不可能达到的。

▲ 市面上的案例-玩具微缩模型

微缩模型的应用领域还是很广泛的，包括商业地产、文旅业态、博物展陈、影视动漫等都会有涉及。微缩模型不同于售楼处的楼盘沙盘，需要积淀，对事物的观察，能耐住寂寞。制作过程中有时很枯燥，要有足够的耐心，最重要的是你得热爱它或者有足够的兴趣。

▲ 市面上的案例-房地产建筑模型

Q：在某些项目中，设计方案不够详细的情况下，您是如何边进行概念设计边制作的？是否存在一种模型下的创作思维，比如更注重鸟瞰角度下的立体构成，或者像建筑设计一样更注重彼此间的空间关系和比例。

A：一方面你要有一定的电影美术功底，在接触项目时了解对方的创作意图。我们做的是视觉的深化延伸服务。随着经验的增多，有时要靠测量工具推演，有时要根据透视夸张放大或者缩小。更多的时候就是靠感觉，立体构成，空间关系。每个人的天赋与感受不一样，运用好构图原理，多角度观察，注意取舍，有收有放。因为在设计一个场景时要围绕剧情考虑机位角度、运镜，不可能面面俱到。

Q：你们最新有哪些新项目或原创计划可以透露？以后会针对电影物理特效进行业务拓展吗？

A：最近在筹备一部新电影的物料工作，还有一些博物展陈类的工作，涵盖策划、设计、制作等方面。追云者的主要业务是影视微缩模型物料服务，同时也设计执行定格类的广告视觉物料。未来会扩展商业类项目，多进行跨界合作。

Q：能否给目前热爱或想从事电影设计与制作行业的新人们一些的建议？

A：多多积累，多看电影，热爱生活，观察生活。

制作时双手控制力的流露，倾注的精力，成就了物体气质。这样的作品是有生命的，机器达不到。——陈屹杰

▲ 追云者工作室作品样片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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