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上编的老人们(5):吕贞白
二、吕贞白
吕贞白是一位著述不多但在古典文学学者中颇有声誉的学者。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的《文教资料》1988年第5期有“吕贞白研究资料”专辑,收有同学陈麦青据吕贞白之女吕姮所述撰写的《吕贞白先生小传》。概括言之,吕贞白(1907—1984)本名传元,字贞白,后以字行,又字伯子,江西九江人。其父为清末进士,曾在江苏南通为官,贞白随侍,是时年十四,拜状元张謇为师,学习古文诗词,打下了扎实的基础。30年代,又随父定居沪上,因得广交师友,继续潜心于文史学习和研究。曾考上持志大学和东吴大学,但均未前去报到就读。1930年起在上海税务署、上海交通银行任科员和秘书。1944年8月——1945年6月在南京任中央大学教授,掌文学院古典文学教席。1946年在南京任合作金库秘书。1948年,在上海松禅图书馆任馆员。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职于华东文化部文物处、上海人民图书馆等单位。1957年,调入古典文学出版社任秘书。中华上编成立后,任古籍整理编辑组副组长、编审。审读了大量古籍整理和版本目录学的书稿,其中有朱东润编年校注的《梅尧臣集编年校注》、李庆甲校点的《词综》,以及《中国丛书综录》等。1970年3月退休后,曾担任“二十四史”整理本的校样审读工作。粉碎“四人帮”后,又应邀担任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编辑培训工作。1982年,被上海市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聘为顾问,参与规划制订。编辑之外,1956年起担任华东师范大学兼职教授,给研究生和青年教师讲授版本目录学和古典诗词等课程。晚年,又被华东师范大学和复旦大学聘为兼职教授,指导硕士研究生。1984年9月的一天,蒋天枢先生陪着吕贞白与顾廷龙先生来复旦大学古籍研究所,与我们研究生见面。吕贞白拟给研究生讲版本,他衣着随便,一副山人打扮。谁知还没开课,他便于10月8日因心脏病突发去世。
吕贞白学殖深厚,群经外,喜诸子,又长于版本目录之学。著有《淮南子斠补》、《吕氏春秋斠补》。他去世后,尚有遗著数种。蒋天枢为其整理汇编遗著,有《吕伯子遗书序》称:“余交伯子久,得读伯子诗词始深知之。……伯子为人诚挚,笃于友谊,不轻然诺,久要不忘。今世之‘古道可风’人也。”
吕贞白与蒋天枢友善,称蒋天枢为“老哥哥”,彼此来往书信甚多。吕贞白书法秀逸,蒋天枢收藏他的信,但觉得他用的纸不好,配不上他的字,便嘱其弟子将荣宝斋出品的笺纸带给吕贞白,让他用来写信。
吕贞白擅诗词、书法,在当时享有盛名。诗家周退密先生称:“往日海上有三大诗人,曰沈剑知,曰吕贞白,曰潘伯鹰。三君子者不仅工于诗并擅书法。剑知学董香光,贞白学欧,而伯鹰出入晋唐,行草法二王,楷近褚薛,雄强瑰丽,精采逼人眉宇,其功力尤在两家之上。”(《潘伯鹰写呈章孤桐吴门诗卷跋》,《退密文存》,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年)上述三人中, 沈剑知是晚清大臣沈葆桢的曾孙,新中国成立后在上海博物馆工作。潘伯鹰新中国成立后任教同济大学和上海音乐学院,曾任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委员、市政府参事。吕贞白少从同光体诸诗人游,诗宗山谷,有“须知诗是吾家事,莫忘江西宗派图”(《示小姮》)之语;词则受朱孝臧、夏敬观诸老影响,师法美成。其诗词创作数量颇夥,晚年尤多,遗稿《吕伯子诗存》有十二册十七卷之巨,仅甲寅(1974)至壬戌(1982)九年间所作就有八百八十余首。其诗“大抵治学论道、怀人伤逝、抚时感事、览胜写景、谈艺咏物等类。既可概见吕公博大精深之治学渊源,好古敏求之艺文品鉴,耿介拔俗之秉性情操。并以公早年曾从学于宗师大儒,交游多当代耆彦,故诗中不乏可资补充文坛史实之宝贵资料。匪独以才调卓荦、文采隽美、韵律精严见胜也”(喻蘅《〈吕伯子诗存〉编后记》,《古典诗学会探》,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年)。其夫人罗氏是其舅之女,长其三岁,为其外祖母指腹为婚。他十九岁成婚,与夫人相伴近五十年,伉俪情深。夫人逝世后,他誓不再娶,其哀思发于诗词中,所作诗词十九皆悼亡之什。其《伤逝》诗云:“人间那有三生石,天上难招九逝魂。昨日晴风今日雨,添衣谁更问寒暄。”其门人复旦大学教授喻蘅称:“先师与师母罗夫人爱情弥笃。师母逝后,晚景凄凉,将诗度日,几废寝馈,乃致积疢销骨。”(《〈吕伯子诗存〉编后记》)其词典雅含蓄。如《临江仙》词:“红紫缤纷铺净土,梵天着意护婵娟。奇葩与我共年年。终怜栖梦境,回首一凄然。 劫后休寻尘外影,多情花是有情禅。无情最是月长圆。难消终古恨,莫问再生缘。”吕贞白逝世后,喻蘅遵师生前嘱托,在蒋天枢、陈从周教授和贞白先生早年弟子的指导、帮助下,与吕姮合作,先后辑印《吕伯子词集》、《吕伯子诗存》,使前辈流风逸韵不致泯没。
吕贞白喜奖掖后进。章培恒《怀念吕贞白先生》(《文教资料》1988年第5期;又载氏著《灾枣集》,山东友谊出版社1998年版)一文提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吕贞白知道他在写《洪升年谱》,就主动为他找资料;《洪升年谱》写成后,吕贞白又细读一遍,提出意见;又赠章培恒《宋六十名家词》、“二拍”等书,给他之后的研究以很大的帮助。《吕伯子诗存》中有《送章培恒赴日本讲学》,对章培恒寄予很大的期望:“笔阵堂堂张我军,皋比坐拥策奇勋。访书岛国搜奇逸,此事于今要属君。”黄永年也有《回忆吕贞白先生》(载氏著《树新义室笔谈》,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一文,提到吕贞白指导他版本目录学的经过和他们之间四十年不渝的师生情谊。
关于吕贞白的传闻有不少,尤其是他的独特个性。上引周退密文称沈剑知、吕贞白、潘伯鹰“三君子者均伟岸自喜,于人少许可,且均有骂名,大有黄仲则‘十有九人堪白眼’之慨”。时人陈巨来也把吕贞白与诗人冒孝鲁、沈剑知、潘伯鹰、画家白蕉、篆刻家邓散木、书画鉴定家徐邦达等并称为“十大狂人”(《记十大狂人事》,《安持人物琐忆》,上海书画出版社,2011年),记述了吕贞白年轻时恃才傲物的狂态。不过这些“狂人”确实都是有才之人。晚年的吕贞白仍自视甚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为研究生的刘永翔,当时从吕贞白学习诗词,曾写道:“往来久了,我发现传说吕老爱骂人的事的确不假,他于当世许多学人皆有不足之词,有些意见是针对其人其事的,有些是关于学力和学风的。老人招怨甚多,与此大有关系。性直如此,而为词却那么委曲婉约,正合古人‘为人须直,为文须曲’之说”;但是,“在另一方面,吕老对有才学的前辈充满了敬意,如对于夏敬观、朱孝臧、汪东诸老;对勤学的后辈也只有褒词,如对于章培恒先生等”(《记吕贞白先生》,《蓬山舟影》,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5年版)。
我也从同学陈麦青处听到这样一件事。吕贞白指导学生非常认真,对学生严格要求,常说:“我不能误人子弟,要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某日,他审阅某校古籍所一硕士论文,对麦青言:此论文“以劳力而言,似可授予硕士学位;于学术而言,则无发明”,并拟将此话写入评语。麦青询其故,原来该生以点校某宋人笔记代替论文,仅冠以一简短前言而已。麦青对他言,不能把此话写入评语,否则会耽误学生前程。他就采纳了麦青的意见。可见,他对学生不只是责之严,也爱之深。
(本文摘自《传薪者:上海古籍往事》,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本文摘录仅限研究学习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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