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水上丨教堂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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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欢迎张书记讲两句,大家鼓掌!”
退休已久的张书记欠了欠身,然后把手往下摁了摁。张书记说:“晚上这么晚了,耽误各位艺术家休息了。我只讲三点,关于画院今后发展的一点建议,我呢,是抛砖引玉,希望在座的同志有什么好的建议好的想法都提出来,把我们这个画院办得更好。”
因为晚上大家都喝了点酒,这时困意袭来,有些人听着听着就冲起了瞌睡。头慢慢往前俯下去,俯到一定角度以后猛然惊醒,就迅速正襟危坐一下。然后又慢慢往前俯下去——
张书记的讲话有三个大点,三个大点里面套三个小点,三个小点里面还有三个重点,三个重点里面还有三个注意,像俄罗斯套娃似的。老同志就有这么一点爱好,我们都能理解。退休以后很久不坐主席台了,坐一回不让人讲过瘾怎么也说不过去。谁家没有一个喜欢发表意见的长辈呢?将心比心吧。
林文兄晚上多喝了几杯,他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口水从嘴角挂下来,像龙涎一样伸伸缩缩的。有时听到别人鼓掌,忽然被惊醒了,他就大叫一声:“说——得——好!鼓掌!”他把手伸出来乱拍一气,要不就拍晚了,要不就拍早了,老是拍不到点子上。
张书记眼光严肃地看他一眼,后来想一想自己又不在位,旁边坐着这样一伙散兵游勇能来听你讲话就不错了。他看了看大家,等声音小下去之后,接着又讲起来。
我拿了一个会议纪录在上面画速写,我把前后左右的人都画完之后觉得很无聊,就开始神游。
我的神游是这样的:面带微笑,眼光迷离,我用眼睛老是看一个地方,然后那个物体就像失焦一样,变得影影绰绰的,最后变得一片混沌,这时我就进入这个混沌中打捞一些陈年旧事——我是在宿松开一个画院的年会,这时叮的一声,一块门板从我记忆中漂出来。
这块门板是一个下方上圆的教堂大门。
清朝晚期基督教和天主教传入安徽有好几个路径,一种自北向南传播、一种是溯江而上。以江南省的教区势力最大,江南省管辖着江苏、安徽两省,这两省当时是较为富庶的地区。一个教区称为“牧区”,牧放无知的羔羊。就在宿松这个牧区里,一个无知的羔羊把基督教堂的大门给扛走了。
江南省简图,宿松隶属江南省安庆府
唐德刚在《晚清七十年》中写道:“在安徽宿松县那时也发生一桩更可笑的偷窃小事而闹入巡抚衙门里去。原来宿松一座基督教堂失窃。除财物之外,连教堂的大门也被小偷拆去了。”唐先生在这个地方发出疑问说,当地的绅民谁敢收这个赃物?晚清的时候官员畏洋人如虎,一般平头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唐先生说这个小偷是个外交奇才,他采取“以夷制夷”的办法,把基督教堂的大门卖给了天主教堂,制造了一场国际性的纠纷。宿松县的知事很快就把贼给抓住了,一审说贼赃在天主教堂的神父手里。他一听当时脸就绿了,这可咋整?那边美国牧师三天两头来要门,这边是势力更大的天主教堂。两教为了抢夺信众早就关系不睦,这种内情他也是知道的。县知事只好把手一摊,让牧师自己去找神父要大门。
美国牧师见大清朝司法无能,也只好去找神父,但该神父让他“备价赎回”。唐德刚说“教堂岂可一日无门”,牧师只好“备款来赎”。谁知道这个混蛋神父认为奇货可居,坐地起价,比他原来付给小偷的价格涨了一半还不止。牧师大怒坚决不付,但是不付钱教堂就没大门。天主教堂比基督教堂的势力更大,组织更严密。米国当时国力也不咋的,腰杆子不硬。牧师纵有天大本事也干不过他们,于是只好“开门传教”。
当时神父和牧师都有更高的秩位,远在县太爷之上。我看过一个资料,大牧区的神父和牧师跟巡抚大人平起平坐,你一个县太爷算个鸟!如果是一个变通的地主官员,他可以从县财政上拨点钱把门赎回来拉倒了。但这个县太爷也是个犟种,他认为“此例不能开”,开了这个口子之后将来天主堂跟基督堂的大门都危险,不逞之徒今天偷基督堂明天偷天主堂那还了得?他采取“锯箭法”把官司往上一呈了事。
基督教堂的牧师咽不下这口鸟气,就具状万言报请米国驻华总领事让他出面撑腰,总领事也挠头,他又把官司报呈米国国务院。米国国务院拿这扇门也没办法,官司绕了半个地球又回到原点。安徽巡抚接到这个官司更犯难,洋人的事情庄王、端王、甚至是西太后都不敢碰,你让我一个巡抚怎么断这个案子?于是只好采取拖字诀。
唐德刚先生写到这里就没有深究下去。他说:“然十多个小时的工作时间,究比一副老板门值钱,所以就不想打破砂锅去问到底了。”他说这个事情只不过提醒大家做殖民地是很辛苦的。唐先生先生文中没有说那个小偷是如何发落的,我估计多半是让县太爷把屁股打个稀巴烂甚至弄个站笼把他站死也有可能。县太爷的心里话是:“你妈的!谁不好偷,你偷洋人的。”
我读这篇文章不仅同情殖民地的老百姓,也同情殖民地当官的。李鸿章李二先生辛苦和委屈就更大了,他弄“以夷制夷”就像在几条恶犬之间搞平衡,今天丢一块肉给它,明天丢一块肉给它。双方都觉得对方肉大了,李二先生再收回来一点。所以“八国联军”占了京城后,西太后让他去给“说合说合”。洋人都不许他在天津上岸,怕他又挑拨离间。最后还是俄国派兵护送他到京城去的。一班无知无识的读书人还做对联嘲讽他“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哪里知道他心里真是比黄连都苦。“卖国贼”这个铁帽子算是扣实在他头上。
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春游到包公祠游玩,祠堂的后面有块石碑,据说是李二先生写的。上面被刻得一塌糊涂,老师说:“因为李鸿章卖国,所以愧对列祖列宗,他写的碑不敢放在前面只能放在后面。”我跟李红旗——我一个小学同学都非常恨卖国贼,中午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在碑上撒了泡尿,现在想想觉得怪对不起李二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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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张启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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