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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丁丨父亲的笑

2018-01-18 阿丁 骚客文艺


某月某日某城市的某条街道,发生了一起自行车与轿车的剐蹭事件。这种事实在稀松平常,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这样连事故都算不上的事大都会轻易被解决,当事人的生活继续。第二天又会有相同的事在不同的时间与地点重演。

假如这事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甚至不值得你驻足围观。现在你该猜到些了,这件原属平常的事与我有关。那个骑自行车的人是我父亲,那辆轿车的主人是这个城市人尽皆知的大人物。

现在多半有误解在你心里产生了。你一定以为,这是个事关弱势与强势,穷人与富人,欺凌与被欺凌的故事。你错了,你陷入了你的思维定式,其实我要讲给你听的故事,与此时你心里所想的一切都无关,只与爱有关。对了,就是爱。

我爱父亲。这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知道这世上有人不爱自己的父亲,甚至恨呢。可大多数人是爱的,我就是大多数之一。而我对父亲的爱也没什么可说的,也就是寻常的父女之情,跟你,跟你的街坊邻居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并不觉得我对父亲的爱和你和他和这世上的别人有什么浓度上的不同。

只是爱。一个普通的女儿对普通的父亲的普通的爱。

回到那场事故吧。父亲的自行车剐蹭了轿车。我不在现场,可我在十公里外就能看到父亲的恐惧,那种类似闯祸男孩的恐惧。父亲在心里迅速估算了这个“祸”的价值,日子过紧点,也赔得起,但,割肉般疼。于是父亲抵赖了,他拒绝承认自己全责,就算是负主要责任,也是因为躲一辆飞速驶过的电动车,那个骑电动车的人怎么说也负有连带责任。

实际上,那个骑电动车的人未必存在。

没人比我更了解父亲,我对他的了解超过母亲。父亲耍赖的样子至今还在我脑子里,像个即将倒地打滚儿的孩子,这让我想哭,可是他死我没哭,一滴泪都没掉。是的。父亲死了。从车上下来两个人,男人。争吵升级,之后那两个人动了手,父亲倒地不起。后来有现场目击者说,满脸是血躺倒在地的父亲奇怪地笑了,或者说,笑得有些古怪。另有人却说,那不是笑,多半是中风后的口眼歪斜。

错。是笑,肯定是。我不在那儿,可我在十公里之外都能读出父亲那时心里的话——

好啊,这就对了,你们把我打坏了,正好正好,不用赔你们钱了。耶。

他就是这么想的。那时我在屋里,电视上郭芙蓉在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不用赔了。”这是那两个人上车前留下的话。大人物始终没有下车,只是摇下小半个车窗,以小半张脸直面了我父亲一生的终结。

车开走了。有人打了120,父亲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我和母亲哥哥赶到医院时,父亲尚有余温,但的的确确是死了。

母亲开始嚎啕。哥哥的脸猪肝红。

然后是警察,法医,鉴定结果是:突发性心梗导致的猝死。还有一行字,“死亡前曾与他人发生口角争执,但非直接诱因。”再然后是起诉,立案,庭审,判决书上写着:“被告方与死者生前曾发生口角与肢体接触,不足以导致死亡,但负有一定责任。”

大人物派人送来五万块钱。“我爸一条命就值这点儿钱?!滚!我们上诉,咱法院见!”我哥把那个装钱的包扔在来人的后背上。那人回头笑了笑,走了。

我捡回来。把包交给母亲。哥没吱声。

我哥开始准备上诉。我不拦他。律师费会拦住他的,人民的法院也会拦住他的。

不告了。我哥买来个大冰柜,把父亲放进去,还盖上了一床棉被。父亲的笑容隐约还在。可我现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了。

半年过去了。“火化吧。”我说。我哥抽了一阵子烟,点了头。

我继续上我的学。除了没了爸爸,一切如常。

再然后,大约在父亲死后将近两年时,大人物最后一次上了电视。他的尸体在一家酒店的房间内被发现。服务员数次敲门无人应,就打开房门,见客人还在熟睡,又悄悄退了出去。第二天敲门还是没人应,觉得蹊跷,就又进了房间,发现客人还保持着昨天的睡姿。服务员捏着被角,掀开被子,险些给吓死。

她看到的是一个保持侧卧睡姿的尸体,脖子被切断,只剩下白生生的颈椎和脊柱连着。

我干的。

一个俗套的爆米花电影式的复仇故事。女孩为报父仇,跟踪并摸清了大人物的行踪,在其常去的某会所应聘陪酒女郎,制造机会与大人物相识,色诱成功,并最终在酒店房间内趁其酒后酣睡手刃仇人。

这之后我把自己和大人物的性爱视频快递给后者的妻子,并附言:人是我杀的,不要骚扰我母亲和哥哥。这仅仅是副本,否则……

现在我在贵州,一个傍山的苗族小村子,景色绝美,空气清冽。在这里,我是个不会说话但是能生娃的傻子。此时我正坐在炕沿上,嘴角淌着口水看着电视傻乐,郭芙蓉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喜欢《武林外传》,百看不厌。

我的男人,五十出头的前老光棍鲁老六正在喝酒。等晚间新闻播完,他就要肏我了。天天肏。这老苗子,身子骨可真好。

炉灶边坐着我快八十岁的婆婆,瘪着露风的嘴哼唱着花苗的古老歌谣,老人佝偻的身子摇晃着,怀里熟睡的,是我给鲁老六生的娃。

婆婆不让我抱,因为我若疯起来连亲生孩子都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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