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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l客读者故事汇006 | 溯洄:我的长笛老师

2018-04-22

作者 溯洄

本       文       约       21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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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我考进一所军事院校读书。那时候的军校和今天也没什么差别——整日里读书、训练、劳动……除此而外,文娱活动甚少。

直到大二,学校要组织军乐队。得益于班级文艺委员的身份,以及小学“自学”过两年竹笛的经历,我成了军乐队的长笛手。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打开长笛盒子的情景,那是怎样夺目的光彩啊!我兴奋地抚摸着这浑身上下闪亮银光的乐器,一阵阵晕眩。 

记得小学时,隔着一道围墙就是个歌舞团,围墙外面每天都会传来悠扬的音乐声,钢琴扬琴小提琴定音鼓圆号小号萨克斯长笛……使得我在课堂上常常走神,做着有朝一日长大成为音乐家的白日梦。

没想到,念了军校,反倒离梦想成真更近了。

我有竹笛的基础,简谱也还算通一些,所以用长笛吹出些曲调,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终究是野路子,与童年的音乐家梦想并没有更近。如果能找到一位长笛老师就好了,至少能让自己更专业一点。

那个年代,专业演奏西洋乐器的人不多,会长笛的就更少了。然而不久后,我却幸运地遇到了一位长笛老师。 


那天是在一个全市文艺汇演的后台,我们军乐队在候场。忽然隔壁房间传来阵阵悠扬的长笛声——我从未这么近距离地听到如此浑厚饱满、明亮清澈的长笛演奏——太专业了!我的心脏开始砰砰跳起来。

循着笛声找过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门站在角落里,专注地吹着长笛,那根长笛显然是被磨砺了太久,已显出斑驳之色。

一曲吹罢,他转过来才发现身后有人,于是冲着我微微笑了笑。此时我才看清他的长相:三十岁上下,中原人常见的一点点鹰钩鼻,眼睛不大但有神。长时间长笛训练使得他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翘,帅气中透着和善。

他盯着我手中簇新的长笛,问道:“来演出的?也是吹长笛的?”  

“是的。”说完我就脸红了。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动地对他说:“我是军校的大学生,很喜爱长笛,但是没有老师,您可不可以教我?”

他惊讶于我的直接,又有些欣赏我的勇敢。

“是吗,我也当过兵呢!那你吹一段我听听。”他说。

一段曲子吹下来,我的手和嘴早已不听使唤。他却笑了:“长笛可不能像竹笛那样吹哦。如果真爱吹长笛的话,你每周找个时间来我宿舍,跟我学吧。” 

就这样,他成了我的长笛老师 。

老师虽然也只是业余爱好者,但他对长笛的喜欢和造诣并不亚于专业人士。他的理想是有一天能在音乐厅演奏一场完整的协奏曲,而他站在乐队最前面,独奏长笛。

老师常对我说:“一个长笛演奏者是不是能称之为‘家’,最重要的是要看他吹奏出来的音色,看他有没有能站在整个乐队之上的气场!”

他还说:“虽然咱们还是业余的,但要向专业独奏家的目标去要求自己,要吹出感动人的音乐,而不仅仅是优美的音乐。” 

许多年以后,我发现自己对音乐的理解乃至对待人生的态度,和这一段学习长笛的经历有莫大的关系。 

有天深夜,老师在车站值班,休息时便拿起长笛坐在货堆边练起来。不久,他发现身边围聚了一群人,这些人有的是站台上的货车搬运工,还有一些是值夜班的铁路工人。工人们七嘴八舌点着自己所喜欢的曲目,他便一首首吹出来给他们听,直到东方既白。 

老师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充实的一个夜晚。

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化开始变得活跃,我所在的城市聚集起几个专业文艺团体,举办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交响音乐会。这场音乐会下半场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上半场是莫扎特的D大调长笛协奏曲,老师作为特邀长笛独奏演员参加演出,他终于站在了乐队的最前面。 

后来,老师把那天音乐会的照片放得很大,挂在宿舍最显眼的墙上。 

毕业后我离开了这座中原城市,去了西南一个偏僻的山区。寻常的日子里,我经历了从为人夫到为人父;从军人到商人;从青年到中年的各种变化。不管辗转何处,我都会带着长笛,闲暇时吹上一曲。 

2000年冬,因为生意的缘故,我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读大学的那个中原城市。北方人好客,宴请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个城市里有一条最繁华的美食街,遍布着各色餐厅。我们在一家饭店的豪华包房里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又开始划拳行酒,好不热闹。

这时候,忽然从包房外飘进来一阵悠扬的长笛声。开始我以为在放唱片,放下酒杯仔细一听,才听出是在现场演奏,而且吹奏的风格和味道好熟悉。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难道是他?

我放下酒杯走出包间,饭店舞台上正在演奏的分明就是我当年的长笛老师!

我没敢打扰他,悄悄地站在舞台边,直到一曲终了。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认出了我。他跳下台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老师说,他早已如愿成为歌舞团专业长笛首席了。只是现在团里演出太少,只好晚上出来串串场子,当作每天的练习,以免生疏,另外还可以赚点钱贴补家用。女儿学画画,费用不少。说起这些,老师的神情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突然,他转身把我拽上舞台。他对客人们说:今晚在这里,居然偶遇了当年教过的第一位学生。很激动。我们师徒合作给大家吹奏一首曲子! 

老师递给我那根斑驳的旧长笛,又从自己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口琴,我们默契地合奏了一段莫扎特的《行板》。喧闹的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原本在包厢里划拳行令的朋友们也都走出房间,聚拢在台下静静倾听。

谢幕时,我的眼眶充盈着泪水,我知道这不是因为台下热烈的掌声,而是这音乐、这情境以及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五味杂陈的心情。

那次邂逅之后,我和老师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些年,我在很多餐厅里看了很多音乐表演。每当此时,我都会放下碗筷,专注地看他们演奏,我想自己能做到的就是表达一份尊敬,对音乐的尊敬。

长笛老师姓董,在我心里,他是值得尊重的音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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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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