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 | 少年梦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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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们上体育课,老师不在。班上几个人跟别的体育老师借来球。男女把小操场分成两块,男东女西。我们这边有人一脚高射把球踢到墙外去了。墙外是一片田野,田野上跑着几匹高头大马。丝丝缕缕的雨。那片跑大马的田野洗过一遍后,绿得让人窒息。当然,天很快又会热起来的。这时,学校后面的垃圾山上的臭味会飘过来,别提了。
为了捡球,我走上墙头。这时,又一个球朝墙上的我飞来。墙头上风很大,他们喊我,我什么也没听到。接着,我前面就出现了那两匹大马。它俩像有心事的人儿似的,一块站着。后来,不只站着,大黑马还忽然从后面抱住了大灰马,大灰马也开始前后移动起来。大黑马嘶叫几声,死死站定。大灰马的身体被大黑马遮住了大半,等它神情严肃地退下身子,打着响鼻,我才看见它前面露出的马屁股。当大黑马再次跨上大灰马,那个球就来了,我栽下了墙头。球是田宇踢的。我们班马安山非说田宇对我有意思。现在,我不知道她踢个球把我砸下了墙头,怎么就是看上我了?
马安山问:“你说她一女的,踢中球都费劲对吧?”
我点头。
马安山问:“你说她脚力肯定不大对吧?”
我点头。
马安山问:“脚力不大,踢中了,也不能把你从墙上踢下来对吧?”
我点头。
马安山问:“从没踢过球,这一次,一球就踢到你脑袋上,你说这不叫看上你了叫什么?”
我怪不好意思。
那次还是田宇把我从两匹大马跟前扶回教室的。球是田宇从墙外踢回去的,一脚一个,一个“噢”一次,大家“噢”了两次。看到她高大的身影,我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
“你就跟看见了大马一样。”她说。
这层关系的开始是我们在大垄沟互相看了对方。她让我看了胸,看了她尿尿,看了她屁股上的小雀斑。
“你看——娘脸上都是这种,她说叫小雀斑!”我好激动。那是种回忆起来略显伤感的情绪。当时,我很没出息,就想尿尿。
一会儿过去。
“还没尿完啊?”
“没。”我说。
又一会儿。
“还没完?”
“别看我。”我说。
“你看了我!”她说。
一会儿过去。
“呃,我尿不出来!”
“那——你过来呀。”她说。
“我再试试。”我说。
“嘘——嘘——”她小声地,撅嘴,吹着气。
又说:“你不来,我过去了哦!”
田宇走过来,我憋得更厉害了。
她说:“你脸都红了,尿憋到脸上去了?”
她笑着。
“我,尿不出来!”我说。
“以前也这样?”她问。
……
这个事情搞得很多人笑我。
马安山调查我:“那次真哭啦?”
我说:“哪次?”
他神秘地说:“大垄沟那次!”
我说:“垃圾山那次我都没哭!”
后来,我知道马安山为此赌输了一块橡皮。看他上课借橡皮被老师提溜出去骂一顿,我高兴坏了。
他下课走进教室,跟我说:“你刚笑什么?”
我把老师课上讲的新成语告诉他:“恶有恶报!”
之后,他回座位,我在自己座位上想了一会儿。嗯。想好了,来到他桌前。他抬头看了看,没等我叫,他就喊我:“傻逼!”而我严肃地说:“你大傻逼!给——”傻逼把一半橡皮掰给了大傻逼,不管他怎么看。
这一次,我骄傲地走出了教室,“豁”地被一片热辣辣的阳光照亮。阳光笼罩下的操场上,田宇他们体育队正训练。我从体育队前走了过去。田宇肯定瞪他们了。否则,我撒尿时应该能听得到他们起哄的“噢”声,我习惯了。我更关心的是尿尿。其实,一直挺顺的。跟田宇说,她不信。
后来,我们在垃圾山上找了个半挂车的车楼子当家。其实,那不是什么山,只是一个巨型垃圾堆。学校小小的后门外是每次做卫生去扔垃圾的地方。那儿也有一片垃圾,我们周围有很多垃圾。田野里的大马,有时跑来吃垃圾。我们上课时常听得到牧马人的骂声、马鞭声、马叫声、大马回到田野里的撒欢声。
放学后,我们躲在车楼子里。我说着“有个坐的地方就好”的愿望,田宇却更敢想,她琢磨“再有个躺的地方才好啊”!后来,田宇捡来了一个塑料板凳。有个坐的地方,我的感觉异常好了起来。我笑着看她,她不看我,只从车楼子的脏玻璃里往外望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看我起身走了出去。
“尿尿!”我说。
“傻不傻,又尿不出来!外面下着雨呢!”她说。
“还看不?”我拧着身子,回头看向车里……
小而密的雨。田宇拿起凳子高高地举在我头顶的举动让我很诧异。她走在我身后,我俩就从车楼子中出来了。
我站在一堆玻璃瓶上解裤子。田宇举着凳子,像给我打伞。雨滴在我的小鸡鸡上时,身后传出声音,“尿出来了呀?”
我说:“还没有。”
她说:“明明就有!”
我被她吓一跳,心想尿个尿而已!她把手伸过来,轻轻地,把那几滴雨水抹去。我扭头看她,她说:“再尿啊!”
她湿漉漉的为我撑着凳子。之前,跟同学马安山说的就是这次,她的举动让我差点憋死!
下山时,雨还在下,下得越来越小了。
田宇问:“哭啦?”
我说:“是你哭了吧!”
雨下到深夜。
田宇说想起我在山上等她,想着想着,睡着了。我做了一夜梦,梦里的垃圾山,像个湿嗒嗒的手巾拧也拧不干。
今天,天放晴了。
出门时,太阳悬得高高的。娘问,去这么早?我想去看大汽车了怎样!看大汽车太过瘾了!尤其,当卫生所的那辆漂亮的伏尔加轿车从大垄沟前的公路,包裹着一片扬尘缓缓驶去,我张大嘴巴,脑子一片空白,恨不得把它的屁股烟统统吃光。有时吃完,这种激动仍在延续,我就去尿一棵树,尿不出来的事时有发生,都赖田宇。坐在大龙沟旁的石岗上,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任何时候,见到一辆五十铃货车缓缓地行驶在空旷的乡间公路上都值得兴奋。烟尘落定,五十铃忽然出现在跟前。吓我一跳,他妈的。我喊着,一个趔趄。后来,我趴在石岗上。这辆车开了过去,烟尘再次落定,我才起身。路上铺着一块海绵。虽然,不像我对田宇所说的那样——你知不知道,海绵“嗖”一下从五十铃车斗里飞出来!我操!我这么说,她不信。她温柔地看着我。
这是我们的床。
她摸着海绵的样子就像摸着我,然后她说:“坐下!咱们得谈谈!”
我坐到凳上,看着她,她并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而是不断把身体在海绵上摩擦。即使不看,我也听得见“吱吱”的声音。我怕田宇躺下来,只要躺下,她就爱摸我裤子。
她拍了拍海绵边的空地。我无奈地离开温热的凳子。
“来,你——”她说。
“我自己来。”我干净利索地给她掏了出来——还使脾气一样说,“看吧!”
她笑嘻嘻地比了比她的手指,对我说:“要不咱也那个吧?”
我是从马安山他们口中知道那个的。他们除了说所有人是傻逼,剩下的就是谈论操逼。都说电视里只要出现一男一女。我操!你就看吧,他们接下来就会操逼的!说这个时,一堆人就挤在操场角落,他们会说到在场的人都浑身软啪啪的,最后互相靠坐在地上,把眼神投向远处的女厕所出神。
啥叫逼是我们要解决的那个首要问题。马安山作为我们几个中最有知识的人,解除疑惑的职责自然落到他头上。他说,我们男的这叫鸡吧,她们的叫逼!长在身体上就是撒尿和那个用的。啥叫操逼,一个孩子问。就——就是——操逼呗!马安山说。我哥说,我们都是被操出来的。还有你,你,你,你,你。天下的小孩都是给操出来的。
马安山说这些时,看上去整个人笼罩着少有的庄重。“哦——”我们异口同声。那是一个只可追溯的年代。我们在那个年代唯一需要做的是,通过各种方式满足膨胀的好奇心。一个去城里,看过一回录像的哥们回来立即分享经验,他非说:“……其实,很简单,就是用鸡尿女的的逼!”
“胡说!”我跟马安山说,“他一定在瞎掰!”
“怎么说?”他说。
“见了女的尿不出尿!”我说,“不信,可以问田宇。”
马安山多次说过,他看,我和田宇是可以的。我不清楚“可以”具体指什么,也不想问他。因为,我和他堵过一次五班的吴小丽。放学后,吴小丽他们班的队伍拐进一条巷子。我俩在巷子尽头截住她。
她说:“马安山你又来干啥?”
马安山说:“回答我!”
吴小丽看看四下里,别的同学没了踪影,就撅起了小嘴,丢下一句很有节奏的话:“就不给你操,就不给你操,就不——给——你——操——”然后,从我俩中间撞了过去。
马安山说:“你再敢走一步!”
我看着她活活走了两步,转过身来,还给我俩做了个鬼脸。
她说,“回答完毕!”
“我觉得,咱俩也是可以的!”
马安山声音微小。我碰碰他,意思是让他大点声。可他非但不领情,反而一把抓住我的红领巾,差点没把我勒死。然后,坐我身上,晃得我头都大了。到后来,他停手,我则在他身下喘气,他眼直勾勾的。吴小丽就这样,甩着小辫走进暮色中,在我俩的视野中消失了。
“哭没出息——我都没哭,对吧?”我看着马安山。
“我俩——你看,明明就是可以的啊!”他摇着我。
我就说:“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挺可以的!”
我头越来越大。记不得那天下午共说了多少个“可以的”。烦死了。我和田宇的事就是被他传开来的。说实在的,我俩只试过一次,也是在垃圾山上。她当时也是躺在海绵上,说你过来呀!我就过去了。她让我过去摸她胸,我摸了,比我的胸脯肉多一些;让我摸小肚子,我也摸了,平平展展的,不时还会感觉到她抽搐几下。让我给她也摸摸,我也让了。后来,越摸越无聊,我小声说了一句:“那个吧?”
“说什么!”田宇瞪了我一眼。
我才把手收回去,慢慢地,把裤带解开。
田宇说:“会生小孩的!”
我说:“马安山他哥说的吧?”
“马安山他哥……”
我穿着小裤衩站在了她面前。她一边看着我,一边谈起了马安山他哥。田宇说他哥追过她。你忘了?前段时间,在门口等我的那人,就是马安山他哥。他也问过我那句流氓话儿。
我心想:“完喽!”问她,“咋回答他的?”
田宇说:“我说——来吧!”
“然后呢?”我问。
田宇说:“我在大龙沟等他。那天,他没敢来!胆小鬼。”
这是我俩第一次促膝长谈。天都有点黑了。我本来想问为什么看上我的,我其实也是胆小鬼。而她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偏不让我说话。
“你——”
她按住我嘴。
“嗯——”
又按住我嘴。
“为——”
田宇按住我嘴,她说:“我问你——还要啦?”
我说:“下回吧?”
只穿个小裤衩站久了在这季节也是有点冷的。我打了个冷战,提上裤子,田宇按住了我的手,她看着我,淡淡地说,“你要想好啊!”
我俩总共好了一年。暑假,娘硬把我送到了乡下姥爷家。开学,我急冲冲地闯进教室。那些傻逼都在,他们看着我。我把他们扫了个遍,只是没见到我的田宇。马安山安慰似的拍着我的肩膀说:“田宇这逼好像跟我哥跑啦。”
“为啥跑?”我问。
马安山一脸茫然的样子。他摇了摇头,我俩说这些是坐操场的一角。迎着午后散漫的阳光,眯着眼。沉默一会儿,他才又问我:“你猜,他俩那个没有?”
我哪知道啊,我本来还想跟田宇说清楚的,我在我姥爷那儿看上了一个叫刘晨的小丫头。她住姥爷家隔壁。我也是在回来的路上下了决心。不料,她先不见了,也一直没来上学。这话就卡在那里,总让我感觉没有说,就等于我俩还在一块。
去我姥爷家要坐汽车从一条河上经过。娘送我过河时,我第一次在河边见到捉小鱼的她。我不再相信一见钟情,是否表示我经历过的一见钟情值得怀疑?不管它。娘走后,我去了河边。我给她看尿尿。她吓哭了。后来,我坐到她身边,指了指河面上,那叫鸭吧?她说,嗯!我说,那我刚才的那个,叫鸡!她似乎听懂了,小脸一红一红的,没问我,自己那个叫啥。我俩只过了两个月。一个月时间大概是在河边度过的。她不去别的地方。每次出家门大声咳一下,我就知道得去那里找她了。另一个月,我俩才好上。我不给她看尿尿,她还会不高兴,每当看着河面,几只鸭子游过,她就瞪着我问,叫什么来着?
我说:“鸭子啊!”
“我说你尿尿那个叫什么来着?”
后来,我俩还钻过芦苇丛,我给她看完了。她先是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嚯——把小肚兜掀开给我看啦,我看到她的小肚子,小肚脐眼儿一动一动的……她还想给我看——我害怕了。她抓住我,拽掉了我的裤子。
“来啊!”她说着,我拽着裤子往后躲去。
我一下彷佛又见到了田宇,叫着:“田……”和她倒在一片蒲草上。先是我在上,再是她,我疯狂地往她逼里尿尿。那次后的几天,丫头见我就哭,没人了,在河边上,还哭着说都赖我!
我从姥爷家给她偷酥饼子给她时,还不让她喝水。“还是别喝了!要不尿尿了疼。”我跟她说。有时间,我就跟她坐在河边看鸭子。她看一眼鸭子,看一眼我。我不理她,心想,省得又赖我!我倒是心血来潮弯曲食指,在她鼻梁上勾过几下,学着田宇说我的语气说她:“好流氓啊!”她就给我笑。
十几年后与她偶遇,她的笑容已妩媚得不成样子。谁也没说起十几年前的旧闻。对桌而坐,随众人开始做一个人说一个国家名字的游戏——中国。德国。法国意大利。美国老挝越南。柬埔寨冰岛泰国缅甸。奥地利瑞士日内瓦尼泊尔卢森堡。布鲁塞尔哥本哈根开罗荷兰索马里尼日尔。加蓬波兰捷克突尼斯赞比亚锡金不丹。新加坡文莱摩洛哥安哥拉坦桑尼亚约翰内斯堡苏丹东帝汶等等。规矩是这样的——重复,或速度、个数错误,没接上等等,便要喝酒。再后来,我误把通州说出来被罚酒一大杯。我晕了,是哪个说,咱来说妇女病吧,我也忘记了。哎——哎——该你啦——我听见他们叫我,我迷迷糊糊地说月经紊乱,旁边派出所哥们紧接一个月经失调,逗得我说:“不带这样的,扫黄打非见不着您,邻居李婶家大咪咪爬树上见不着您,妇科医院总见着您。”一桌人大笑。本不想来的。派出所哥们电话里非说,有大美妞儿。我多喜欢大美妞儿啊,一来就看见了刘晨。其实,她是我搞过的第一个女人,那时还小,说不清谁夺走了谁的童贞。
人家现在的歌厅也用花名,叫金鎏子。
派出所这哥们早在桌上看对眼色,酒席一散,和另一个女的走了。只剩下我和金鎏子。
“还是叫你刘晨吧。”我说。
无所谓。我们度过的这一夜不像你想的那样。她也认出了我。
这夜,我在梦里去了好多地方,兰州河田,西藏八角街,北京的后海、南锣鼓巷,西北的敦煌都是沙子,成都的春熙路上人真多,还有重庆的临江门、洪崖洞。我累坏了,不停地走啊走,一路倒遇上好些我认识的人,每推开一道门,都是一张不认识的脸迎接你,不约而同地说:“我操,好久不见!”
田宇再没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她是不是跟马安山他哥跑了,我也无从知晓。我知道这些人肯定都爱我就是了,包括后来上技校,去广州倒卖电子表,拉皮条,搞餐饮,山南海北时,那些陪我睡过的姑娘们。
最近一次遇上个长有一对欧洲人乳房的姑娘。我们在酒吧相识,聊得很好。我在床上体会到了她说的骑马的魅力,酒也被摇醒了。
我瞪着眼睛问:“你哪来的?”
“马鞍山。”她说。
“真他妈远哦。哦。哦。”我托着她美丽的欧洲乳房,一脸幸福。
哦。哦。哦。直至她翻身下来,躺到我身旁,把手纸从我下身,熟练地团好,投入纸筒,而后扭头悄悄地说:“你不如割了包皮,还能再长一截呢……”
我问她:“那么长要干嘛?操大马?”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马,很大很大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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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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