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客读者故事汇008 | 水鬼:那个用螺丝下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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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城在他的小说《棋王》中写主人公王一生在车轮大中,下起了“盲棋”,让我印象深刻。所谓盲棋,就是没有棋盘棋子,下的人口头报路数,走到哪一步全凭记忆。
图片by 电影《棋王》
看的时候是高中,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象棋居然还有如此下法。终究只是作家的想象,但光这想象,已经让我十分佩服。
过了几年,我到珠海一家电子厂上班。那是家上市公司,生产代工的产品市场在欧美,咖啡壶、电熨斗、电烤箱、吸尘器、搅拌机等等。
我分配在电熨斗车间,流水线,我的工位是给电路板焊两根铜线。我下面的工位是给底板安装五颗固定螺丝钉,做这道工序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字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外号,叫“螺丝”。
第一次听别人叫他外号,我以为是“老师”,后来才知道是“螺丝”,是物料盒里那一颗颗、一包包的螺丝钉。
他打得一手好螺丝钉,闭着眼睛就能把五颗螺丝钉安装在不同部位,最主要的,是与他一样的工位,别人要先把两颗螺丝钉穿在一个小支架上,再安装到底板,活一忙,还得有人帮忙给支架穿螺丝。但是他不用,他能边穿边打,一步到位,等于是省去了别人给支架穿螺丝钉这一个步骤。
流水线上,每一个步骤的时间都是按秒来计算。他的这项绝活别人学不来。
那时我想大概是他螺丝钉打的好,别人才叫他“螺丝”。只要有一个代号,哪怕是数字,就没人对你的真名实姓感兴趣。
有次车间短暂停电,大家无事可做,可以聊天,也可以玩手机。我一个人坐着无聊,又没有可以说话的人,看见螺丝与一个人对坐着,手臂来回移动。我起身走到他的工位桌边,见桌上排列着许多颗螺丝钉,我问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说在下象棋。我第一次见,很是吃惊,没有棋盘,用的是那种米粒大小的螺丝钉,每一颗螺丝钉都有着惊人的相似度。象棋我下得马虎,他们杀了一局过后,重新摆了棋子,几步走下去,我已经记不清哪枚跟哪枚了。
我觉得神奇,螺丝却说这算不得什么,只要多下,自然就会记住。
螺丝说他以前在昆山的一家工厂做事,厂里效益不好,做做停停,主管爱往线上巡视,大家没事也只能干坐在桌子上,手头还不能停,于是穿扎带的穿扎带,给螺丝套垫片的套垫片,慢悠悠地做。
螺丝和他对棋的那位朋友那时也在一条线上,俩人闲得无聊,于是突发奇想,用螺丝钉作棋子,在一块废纸板上画了一张棋盘。后来下得熟了,连废纸板画的棋盘都不用,这样就更加便于隐藏,主管来了,俩人就把散列的螺丝钉棋子拿起来,套上一个垫片,丢在旁边的小物料盒里,装模作样一番。不久看,没人知道他们这是在下象棋。
这样一项技能,光一个棋手会还不行,对手也得精于此道。
螺丝的那位对手,俩人既非同乡,又不是同学,认识于一家小作坊,俩人差不多同样年岁,那年螺丝十六岁。再后来他们就一起在沿海各个工厂游荡了五六年,一起进厂,一起辞工,一直都没分开过,甚至过年都还上对方老家玩。
我们三人在一间宿舍,晚上睡觉就聊到女孩,三个人都经验匮乏,从没交过女朋友。
那时工厂管理还不算严格,外人也能进到车间。有一回螺丝的工位旁边多了一个女孩,穿着双拖鞋坐在板凳上给螺丝钉穿支架。初时我以为是新来的员工在帮忙,她穿好一盘就递给螺丝对面同个工位的人。我们的小组长是个小姑娘,爱打听,话也多。她说那个坐在螺丝边上的女孩是螺丝在网上认识的女朋友,特地从湖北跑到珠海来看他。因为她在车间帮着干活,又不拿工资,线长知道了也不管。
螺丝交了女朋友,流水线停下来时,俩人就开心地坐在一块说笑,再没用螺丝钉下过象棋。
再后来螺丝的女朋友也到车间上起了班,螺丝从宿舍搬了出去,和她在外面租了个房。
螺丝的那个朋友有些落寞。现在我已经完全忘了他的名字,他话不多,从来不过分喜怒,没多久他就辞工了,去了哪里连螺丝都不知道。
他走后,我从上铺改到下铺,睡在他的床位上。床铺的白墙上写着一行字:
只有心中有景,何处不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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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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