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涛 | “外婆”改叫“姥姥”，北方娃或成最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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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全中国最著名的一句“姥姥”，应该来自导演凌子风改编老舍名著拍摄的电影《骆驼祥子》。

那一年，我十五岁，兴冲冲赶去邻村看露天电影。印象中，祥子发现自己被岳父摆了一道的真相之后，把酒碗一摔，一张汗脸大特写占满了整个银幕，他大吼一声：“我操他姥姥！”

当时的我，为一个如此隐秘不宣的动词能在露天广场数千人头顶上炸雷般滚过所具有的艺术美感而深深震撼。

1982年凌子风导演的《骆驼祥子》，张丰毅饰演祥子

没想到，同等震撼又发生在三十多年后“姥姥”这个名词身上。

据称，上海小学二年级第二学期沪教版语文书第二十四课《打碗碗花》，原文中的“外婆”全部被改成了“姥姥”。有人对此提出疑问，上海市教委方面给出的解释是：姥姥属于普通话词汇，而外婆则属于方言。

我注意到，有些人对于这种改动说三道四，这是不对的，是一种地域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心理大发作。所谓普通话，本来就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姥姥”之外，其他所有对于“母亲的母亲”的称谓都属于方言，有什么不对的吗？上海人家里外头都叫“外婆”又怎么样，你讲的就是方言！

让我斗胆猜测一下，上海市教委这次课文修改的主事者，很可能是一位十几岁就插队到吉林延边的上海知青。年少即到东北，学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包括“姥姥”才是正朔，“外婆”土气不入流，这种观念已经牢固在心，即使后来回到满城“外婆”的语言海洋，他内心的骄傲依然不改，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显一下身手。

如果真有这样一位主事先生，那么他一定特想向年轻人推荐一部老电影《甜女》，说的是上海女知青洪学敏与在乡东北小伙黄小雷，一起投身农业科学技术实验，志同道合，耳鬓厮磨，日久生情，最后冲破重重阻碍，终于以长白山为宏大背景喜结连理。

掐指算起来，当年洪学敏的孩子也该有孩子了，她当的，就一定是语言政治正确的姥姥，而不是什么一偏一域的外婆，懂不？

广东人一向认为，除了广东人，之外全是北方人。上海部分人也会认为，除了上海人，之外全是乡下人。但一句“外婆”，就把这部分人一下打回了原形：你才是说方言的乡下人，你们全家全城都是乡下人！

必须承认，这种“外婆”改“姥姥”的重大举措，对于很多北方乡下娃来说，是一件太扬眉吐气的事了。

河南作家赵瑜说，从懂事开始他就知道，外公外婆爸爸和妈妈，全是书面语，都是距离日常生活无比遥远的普通话，反而，姥爷姥姥爹和娘，才是活的方言。

我个人的记忆也和赵瑜先生差不多，直到上了大学，才第一次战战兢兢地使用“外婆”这种洋气的词，之前，一直都在为口里的“姥姥”而无比自卑呢。

因此，必须感谢上海市教委，为我们这种北方娃解除了自卑情结，从此，我们就可以撸完串接着撸袖子，甩开膀子加油干，全力建设新时代了。

关于姥姥与外婆，那个被逃离的梁惠王又跳了出来，引经据典，大作考证，说什么《尔雅》里就用“外婆”，而“姥姥”才是出现很晚的方言。

他还说，中国古代是宗法社会，对于父系母系血缘非常敏感，分辨得相当清楚，和生蛮老外的爷爷与姥爷、叔叔与舅舅共用一个词完全不同，所有古书正典中但凡写到母系亲属，一概严格冠以“外”字，比如那个浪漫的古代社会主义者王莽，就是“外戚”，你不能说他是“姥姥戚”。

图by 张艺谋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不过现在要叫《摇啊摇，摇到姥姥桥》了

但我们不必听梁惠王的。而且按他的逻辑，我们还要追究清朝洋务派大员张之洞的责任呢，他当年主持开办外语学习班，培养翻译人才，其机构名称，居然叫什么“方言馆”。方言牛哄哄，总是不服普通话，很可能都是这些保守分子闹的。

当然，如果这种大刀阔斧任性改动课本内容的风气蔓延开来，扩大到其他领域，我们可能就要不免后怕且庆幸了：多亏当年没有把江浙话设为普通话，否则，骆驼祥子的那一句怒吼，在今天就要忍痛改成“我操他外婆”了，那岂不是要比“狼姥姥与小红帽”、“摇啊摇，摇到姥姥桥”以及“姥姥的澎湖湾”违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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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这是第 373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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