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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欠迈克尔·杰克逊一个道歉 | ​王元涛

​王元涛 骚客文艺 2018-09-19


本       文       约       28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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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他是世界流行乐的坐标和定义者。有人说,他拥有世上最干净的声音,音调是他的灵魂,节奏是他的血肉,他是上帝的乐器。也有人说,他不是天王,而是万王之王,甚至是图腾,是信仰。不管是亚历山大还是拿破仑,都没能最终统一世界,他却用音乐实现了这一梦想。

他的唱片销量至今全球第一,他的演唱会需要配备两千名医护人员以防歌迷昏倒。因诬告官司缠身,他连续沉寂十二年,一旦宣布复出巡演,115万张门票四小时售罄。他同时是慈善之王,匿名捐款达六亿美金。他像孩子一样天真,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全世界一边享用他,一边伤害他,从来不曾向他致歉。

如果他还活着,今天正好六十岁。

九年前他意外去世时,我正在韩国一家报纸中文版做事,经我手发出的一篇报道,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把他的名字写成了“贝克尔·杰克逊”。第一份抗议,就来自中国驻韩国大使馆。

无地自容之余,我暗暗惊觉,在我的笔下出现这种硬伤,恐怕不是出于一时的脑子短路,而是因为我的自我成长,依然没有完成。

当年一个乡下少年,经过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埋头苦读,艰难地挤进城市,面对铺天盖地的各类新信息,需要从头补课。尼采是谁?洛克是谁?毕加索是谁?弗洛伊德是谁?迈克尔·杰克逊又是谁?我的头脑几乎像一块白板,将不分青红皂白地任由他们涂抹色彩。


可说实话,零零星星看过杰克逊的一些演唱片断,只觉得台风浮华夸张,表演喧闹诡异,我并不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真正让我着迷的,是挪威歌手西丝儿那种,安静地吟咏,让声音如山溪般流淌自然的魅力。这是一种乡村背景的审美偏好。可是,既然人人都说杰克逊好,我自然也就没有勇气与底气,更没有资本与必要,非去当那个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男孩不可。

我已不是小男孩,我是挖空心思想变得和城里人一样,从而能在他们中间立足的投机分子。因此,杰克逊是我必须攻克的难关之一,或者说,杰克逊与城里的一切陌生事物,一道构成了对我的诱惑与压迫。

很可能恰恰是基于这种心态,一有他的负面消息传出来,比如娈童这种变态事件,我总会莫名地兴奋,乐于第一时间相信,并热衷于四下传播。回头想想,我是不是把看城里人笑话的报复心理,移植到了无辜的杰克逊身上?

1993年,十三岁的乔迪·钱德勒起诉迈克尔·杰克逊对他实施性侵。在法庭上,乔迪详细描述了杰克逊的私处,以此作为证据。为了验证真伪,法庭勒令杰克逊接受脱衣检查,同时,大批警察对杰克逊的梦幻庄园展开了抄家式大搜查。报纸和电视都快要乐疯了,新闻连篇累牍,大卖热卖。

在保险公司的压力之下,杰克逊违心支付两千多万美金,达成庭外和解。对此,乔迪的父亲埃文·钱德勒立刻接受,至于性侵儿子的坏人是否会受到法律制裁,他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只忙着数钱去了。

十七年后,三十岁的乔迪·钱德勒终于承认,当年他是在父亲的逼迫下说了谎,一切的一切,都是钱惹的祸。而且,他后来与父亲也闹掰了,并向法庭申请了接触限制令,禁止父亲出现在他周边一定范围内。而他的父亲埃文,则在2009年突然自杀,原因不详。

当法庭宣布迈克尔杰克逊无罪之后,他并没有对那些污蔑他的人予以还击。杰克逊以大人坐牢会给孩子的童年造成阴影,对孩子成长不利为由,放弃了对家长的诉讼。

乔迪·钱德勒

事实上,不止杰克逊,对于所有明星的负面消息,因为信息严重不对称,我们都是难以最终判断真伪的。因此,如果我相信,那就是我愿意相信。相信并传播负面消息,难道不正是名人消费的重要组成部分吗?抱有这种心理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吧?杰克逊唱歌再好听,也离我们太过遥远。可是,一旦他有了丑闻,就可以给我们提供津津有味的谈资了,我们与他的距离,好像也就一下子拉近了。

我曾亲眼见过,朋友中一位最忠诚的杰克逊拥趸,在酒桌上大战群雄,用环环相扣、不容置疑的证据,力辩杰克逊的清白。众听者无力反驳,嘴上喏喏,可我从他们飘忽的眼神中分明发现,他们口里含着一个“但是”没有说出口。

这就代表了另一个事实:丑闻才传得快,传得广,等到辟谣的消息公布,众人绝对不会付出同等的传播热情。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杰克逊是最典型的受害者。况且,即使后来的修正信息再强有力,已遭玷污的形象,也永难恢复如初的清白了。 

同样的道理,多年以后,偶然听到杰克逊初出道时的安静慢歌,我才终于体会到他的好,实在是好。可早年的偏见毕竟已经成型,再怎么努力修补,也不可能把裂纹全部弥平了。

可以说,杰克逊遭遇“性侵”指控的无妄之灾,与他的率性天真有关。

在严厉父亲的主导下,杰克逊五岁登台唱歌,进入成人世界。说他从此就停留在了五岁阶段,这未免有些夸张,但说他的童年未完成,则是非常准确的。

因此,成年后,他见到玩具店,比什么都亲;在他的梦幻庄园里,收藏有世界各地的各款街机,通宵达旦地玩街机,居然是他这个超级巨星最开心的消遣。而与儿童一起嬉戏玩耍没问题,为病患儿童建无菌病房也没问题,可他一个成年人,喜欢与儿童同床共眠,尽管据说那是一张超级巨大的床,但毕竟是一件相当有风险的事。

迈克尔·杰克逊的梦幻庄园

迈克尔·杰克逊和孩子们在梦幻庄园

那么,他没有预估到这种风险吗?要知道,成年的杰克逊,已然不再是一个自然独立的个体,早已沦为一件聚光灯下的工业制品,一大堆上游下游的人靠他这个制品活命,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解读。和儿童在一起,他才感觉安全,这可以理解,因为儿童不会利用他去赚钱。但他有没有想到,儿童不会,儿童的父母却会?

一种可能是,恰恰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已沦为工业制品,才更需要与儿童在一起,这是一种创伤未愈的后遗症,是他自我治疗努力的一部分。只不过,不了解他创伤的人,会认为他的举动过于疯狂,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可能也就是作为工业制品无法逃脱的命运吧。

因此,2009年6月25日,杰克逊死于自己的私人医生之手后,连葬礼,都被办成了一场商业推广。电视直播与品牌赞助一应俱全,两万名歌迷在场内,五万名歌迷在场外,明星献唱,马戏登台,政治家演讲,全球电视观众达到了创纪录的十亿人。死亡,事实上成为了狂欢,这就是工业社会最为异化与冷酷的一面。

迈克尔·杰克逊的葬礼

今天,在我们的周边,正不断涌现一批又一批所谓的小鲜肉,他们与老一辈艺术工作者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不可以把私人生活与演艺工作分开,即使是吃饭、逛街、旅游,也必须保持表演的姿态,因为这是他们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

这样,和杰克逊一样,他们也成为了流水线上的工业制品,只不过,有一点,他们与杰克逊不同,那就是,杰克逊是天才,而他们不是。少年杰克逊进棚录歌,一首唱完,丢下耳机就冲出门去。制作人以为他拉肚子,马上担心地跟了出去,结果发现,小杰克逊正在走廊上忘情地跳舞。就是说,录音时让他只唱不跳,把他给憋坏了!唱歌跳舞,根本就是他生命的需要,与是否有观众喝彩,与是不是有钱好赚,一点关系都没有。在艺术领域,勤奋能赢得尊重,只有天才,才配收获膜拜。

因此,可以推想,同样作为工业制品,即使今天的小鲜肉在生活中也遭遇了不幸,那么也顶多是些鸡零狗碎,其惨烈程度,恐怕完全没办法与杰克逊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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