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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人家娘炮者,其实自己是山炮 | 赵楚

赵楚 骚客文艺 2018-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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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网络舆论热点之一是因央视《开学第一课》引发的、我称之为“娘炮围攻”的事件。浏览此事的大部分评论意见,很显然发现,引发汹涌群情的,既不是行政命令小学生,也不是公帑媒体把手伸进家庭课桌,以及这些事背后莫须有的运作机理,而是对参与演出的一些青少年艺员形象风格的口水义愤!这是很令人惊奇的舆论失焦。

《开学第一课》被网友批:少年娘则国娘

韩非有“说难”之论。有些议题未便深论,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即使浅论,应以不误导和不失焦为度,这其实是当代公共论说不言的前提。

就此事而论,参与演出的青少年艺员的形象风格,或者如有人称为的“审美”标准问题,是不是就值得大加抨击呢?这种自以为天然正义的抨击是不是就真的没有问题呢?无疑,必须明确指出,对所谓“娘炮”的指斥正是未经省思的传统男性立场权力思维的体现,压根不像辩解者所说得那么中性和无辜。 

熟悉前几日有关舆情的朋友应该知道,对“娘炮”的指责甚嚣尘上,而这种对某些男性形象“女兮兮”的贬斥,其实是女权观念兴起之前很普遍的社会意识。

这种出于某种历史悠久的“狩猎/护卫者”意识基本含义为:男性因为体格的粗壮和体能的优势而成为地位与道德优越的社会分子,女性则反是,被形容为天生弱小、需要保护的性别群体,她们因为在能力上更为低下,因此可以豁免与男性平等的社会责任,乃至公共义务,因此,当然地,她们也就应该安于更低下的社会地位,诉诸稍低的公共伦理标准,拥有更少一些的社会权利。

一句话,之所以对某些男性给予“娘炮”的贬斥,能引发巨大的共鸣和共情,其明显的传统“雄性”性别文化基础在于上述。

问题在于,这种传统男权意识的男性“审美”观念并不正确,其历史形成的过程正是男权文化支配下的性别不平等的性别伦理的体现。支持这种所谓男性“审美”性别自我意识的人或许在许多社会价值问题上持自由主义的观念,是社会平等的真心支持者,但一旦涉及性别形象的审美问题,其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立即就不加省思并理直气壮地冒出来。这正是“娘炮围攻”需要加以讨论的现实必要性所在。

被骂为“娘炮”的艺人们

对现代性别评论理论和时间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性别平权的观念实质是社会权利平等思维,而男性价值与伦理的自我优越感是基于潜在和现实的权力思维。

从权力到权利,这是思维现代化的主轴,而权利的优先观念是一种起码的现代的价值,它勿待能力或知识的形而下论证。权利的思维是普世的,而权力的思维则是差序等级的。

换言之,就逻辑而论,接受所谓反“娘炮”的男权观念不仅包含对女性平等的否认,实际上也是男性之间,以及全社会因性别身份和其他身份构成权力/权利等级的思想基础——男女既因体能和外部的审美特征而构成权利差序,则男性内部,君子与小人等亦可以因种种差异而构成权力与权利的差序。“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这样的古老格言,相信大多数并不陌生。

然而,就经验的层面而言,性别或基于其他身份差异的权力思维并不可靠。特别是,在价值实践而言,性别身份与伦理的体验几乎毫无关联。那种鼓吹身份伦理的优越感言说,自《十日谈》以来早已沦为笑柄。

以中国历史文化来说,“仗义每多屠狗辈”之类俗话广为人知。为分析方便,可以举一个大家熟知的例子,香港作家李碧华的小说《霸王别姬》,其塑造的京剧艺员、演花旦的程蝶衣可算典型传统“娘炮”角色,而善演西楚霸王项羽的段小楼则是典型的反“娘炮”男性形象。作家在小说情节起始和发展部分,通过细腻的个性描写,刻画程蝶衣单纯,尖锐,乃至刻薄和偏执,这些都是典型的传统男权思维下的女性形象,而段小楼作为程蝶衣的保护者,具备传统男性长兄的形象。然而,所有铺垫,到高潮部分,在文革中,真正大是非临头,大考验降临,能坚守内心,壮烈殉难的,不是段小楼,而恰恰是按时人标准十足“娘炮”的程蝶衣!霸王型的“大男人”是多么脆弱和软弱!

即使在日常的生活世界,就个人有限的观察而言,只要随便留意平时各种公私事务,以及相关讨论,不得不说,在中国当代社会,女性的社会责任感、公德心、公共参与的热情与起码的是非耻辱观念,乃至个人学养、涵养和个性发展,在很多情形下,实在是远胜同时代的男性。这本身即是一个值得当代男性认真对待和思考的现实。

这一切背后,更重要的问题是,人们是不是有权对自己不喜欢与不赞同的他人形象加以指斥?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现代价值的基本尺度之一是宽容,而宽容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自己不喜爱乃至不适应的他人的个人选择持包容态度。限度是个人的选择,操作和趣味,不至于影响其他人的同等权益。假设,有关节目不是行政敕令必须观看,则有关表演就是纯演出者和观赏者之间的事宜,预他人何事?

而且,此次“娘炮围攻”借青少年教育为名,大约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效仿此类“不男不女”的形象审美。此种议论实际上也是站不住的。撇开观念的争议不说,就这类意见本身来说——难道家长们真能以自己粗鄙的审美经验指导下一代人吗?自前些年《还珠格格》演出遭非议以来,一直有一种起自社会的审查意见:要规定哪些文艺作品的审美是“健康的”、“有益的”,哪些则是不健康的,因此也是可以要求行政干预,从而禁绝的。

这种主要来自中年知识界的强烈意见,与其说反映了古典和正当的审美经验,不说折射了为人父母这代人自身的时代审美的扭曲经验,以及由此形成的扭曲的艺术和娱乐观念,甚至可以说普遍的攻击性男权人格。无可否认,生于五六十年代的这代家长,事实上既缺乏丰富和深厚的古典文艺修养,更缺少自然和自由的娱乐,这代人恰恰在审美和娱乐方面最不足为人师。倒是命令式的审美,强迫症似的假道学浸润日久,余毒不浅,这是需要通过长期学习和自省加以克服的。

还有一点也值得一说。义正辞严抨击所谓“娘炮”的,同时自然主张和提倡一种“阳刚”的人格与审美。艺术审美中阳刚是否一定胜于所谓阴柔,这是另一个问题。以相关的人格形象而言,现实中,所谓阳刚在很多场合下是什么?那不正是戾气横行地“亮剑”吗?

稍有这些年社交媒体经验的朋友应该不陌生这些词汇吧——“必有一战”、“核平东京”,打打打,杀杀杀,张嘴问候他人娘,闭口约架某公园,负气论理,李逵自居,这种胸口贴假胸毛的昆山刺青男风气,难道还少见吗?这种所谓“阳刚”究竟多一点还是少一点于社会进步更为有益?我想,这不应该是今天的哥德巴赫猜想难题吧?

所以,搞“娘炮围攻”者,本质上还是文明程度较低,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东北人所说的“山炮”。还没进化完全。

最后,几句题外话。更现实的考虑是,作为参与“娘炮围攻”的一代人,我们正是被师长批评“不成熟”、“爱听靡靡之音”、“要变修”、“忽略道德修养”等等长大的,言犹在耳,其实,我们这一代自身的经历就最清楚不过地证明了,孩子小时候玩什么,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风气,这些事未必是高尚和有益的,但它们构成了一代人特别的自我经历和共同的少年记忆,声嘶力竭的长辈“有益”和“正确”训诫徒伤两代人和气,却丝毫不能撼动少年人娱乐追星的热情。在这个意义上说,那一档问题重重的节目,其策划主事者懂得邀请那些艺员,可能这是节目唯一可取的事情了——这一点,可能“娘炮围攻”人群尚没有主办者明白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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