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 | 孙一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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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鲁迅的《药》,指涉太明显,主题太鲜明。所以这里先不管第四节,不管《药》要表达什么。只说说鲁迅的方法,怎么写很多人物,写很多人物的对话。
在此之前,先放一段文字。来自荷马《伊利亚特》中的一段:
福玻斯·阿波罗听见了他的祈祷,大为震怒,就背着弓和有盖的箭壶从俄林波斯的高处降落。当他出发的时候,这位怒神的箭在他肩上琅琅响起来;他的下降是同黑夜来临一般的。他到那些船舶的对面坐下来,就放了一箭,同时,他那银弓当的发出一种可怕的响声。他先射骡子和敏捷的狗,然后就将他锋利的箭头瞄准着人,一箭又一箭地放。无日无夜,都有无数火堆在烧化死人。
这段文字我喜欢死了。抛开如何精彩不说,只说荷马怎么写阿波罗的愤怒。荷马没写他如何如何愤怒,他写的是声音,写阿波罗肩上的箭,这位怒神的箭在他肩上琅琅响起来。这是天才,这是叙事。
2
第一节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华老栓在茶馆里忽然坐起,从哪里坐起?不知道。是华老栓自己吗?不知道。再看。这是后半夜,明显是睡下了。因为要算着时间,去交易血馒头,所以他睡不安稳。也不是“忽然”,因为前面一句“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这一句是说有夜虫或夜鸟鸣叫,因为睡觉浅,令华老栓坐起。
这里第一次提起人物的名字,“华老栓”带了姓,只此一次,后面都是“老栓”,这里是全知视角,给读者交代人物出场。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老女人”是谁?只有声音,没出现老女人,说明镜头只照到茶馆的上半部分,“华老栓”坐起来的上半部分。
然后是第二个声音,咳嗽声。这个咳嗽声在里屋,看不见。记住这里,第一次出现小栓的咳嗽。
这里把视角交给读者,读者知道了“华老栓”,知道了“老女人”,但是不知道“老女人”是谁。
“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依然是读者视角,这里写老栓“伸手过去”,伸给谁?“老女人”。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交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窸窸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
这时候“老女人”消失,转全知视角,给读者交代信息,“华大妈”上场,交代镜头从华大妈→老栓→灯笼→灯盏→里屋,然后听声音。“小栓”第二次咳嗽。
老栓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着。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记住这里的丁字街口,记住天还半亮不亮,丁字街横在前面。老栓走过了,又倒回去,找到约好的地方。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上暗红的镶边。——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记住第二次提到丁字街。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黑的人抢过灯笼,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说明老栓头一回办这个事,一是害怕,二是经验不足,没有事先想好怎么带回血馒头,只是走哪步算哪步。黑的人抓过洋钱,捏一捏,是在捏厚度,掂量钱数。
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字街头破匾上“古□亭口”这四个黯淡的金字。
这里是第一节结尾。交易结束,太阳出来,要回去,看见大道,直直到他家中。这条路很直,不拐弯,老栓应该经常走,说明他知道这个街口的墙上有匾有字,但是天黑老栓看不见,也不顾上看,也不让读者看见。直到交易结束,太阳也出来了,老栓应该看见却不让老栓看了,转身让他走了,镜头就打在老栓的后背;紧接着,镜头一百八十度一转,第四次提到丁字街,读者就看见了字,虽然看见了,但是年头已久,只能认出三个字,有一个字已经花掉了。
第二节
老栓走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但是没有客人;只有小栓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的“八”字。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他的女人,从灶下急急走出,睁着眼睛,嘴唇有些发抖。
“得了么?”
“得了。”
这里“华大妈”出现的身份是“他的女人”,说明这是“老栓”视角。“老栓”和“他的女人”不是并列关系,是从属关系。
两个人一齐走进灶下,商量了一会;华大妈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片老荷叶回来,摊在桌上。老栓也打开灯笼罩,用荷叶重新包了那红的馒头。小栓也吃完饭,他的母亲慌忙说:“小栓——你坐着,不要到这里来。”一面整顿了灶火,老栓便把一个碧绿的包,一个红红白白的破灯笼,一同塞在灶里;一阵红黑的火焰过去时,店屋里散满了一种奇怪的香味。
前面叙述是“华大妈”,“小栓”后面,跟着写“他的母亲”,这里是“小栓”视角。记住这里,第一次出现“他的母亲”。
“好香!你们吃什么点心呀?”这是驼背五少爷到了。这人每天总在茶馆里过日,来得最早,去得最迟,此时恰恰蹩到临街的壁角的桌边,便坐下问话,然而没有人答应他。“炒米粥么?”仍然没有人应。老栓匆匆走出,给他泡上茶。
驼背五少爷出现,记住驼背五少爷坐在壁角。
这里写要吃“血馒头”了,不能吃得顺利,让“驼背五少爷”过来“捣乱”。“老栓”不得不出来应付他。
“小栓进来罢!”华大妈叫小栓进了里面的屋子,中间放好一条凳,小栓坐了。他的母亲端过一碟乌黑的圆东西,轻轻说:
“吃下去罢,——病便好了。”
“华大妈”叫“小栓”进来里屋,是“华大妈”视角。“小栓”坐下,镜头向上转为上帝视角。第一个句号以后,是“小栓”视角,所以,后面跟着“他的母亲”。记住这里,第二次出现“他的母亲”。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开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这里详细描写人血馒头的样子,却不说怎样吃。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口吞了,那是贪吃。“小栓”不认为这东西好吃,但保命要紧,必须吃。这里不写馒头的味道,“小栓”根本就不想知道。所以,连父亲进来都不知道,吃完就看见父亲母亲立在身旁。这里“小栓”后面跟着“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这是“小栓”视角。这是第三次出现他的母亲。而且老栓第一次成为“他的父亲”,这里是“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是并列关系。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睡了。华大妈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上了满幅补钉的夹被。
记住这里“小栓”后面跟着“他的母亲”,依然是“小栓”视角。这里第四次出现“他的母亲”。
第三节
这一节非常重要,人物众多。我第一次看的时候觉着人太多了,人物就显得乱。真的很乱吗,且看下去。
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黑线。
“老栓,你有些不舒服么?——你生病么?”一个花白胡子的人说。
“没有。”
“没有?——我想笑嘻嘻的,原也不像……”花白胡子便取消了自己的话。
全知视角,写茶馆许多人,写“老栓”。这里“花白胡子”第一次出场。
“老栓只是忙。要是他的儿子……”驼背五少爷话还未完,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刚进门,便对老栓嚷道:
“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驼背五少爷”第二次出场,在第三节里第一次说话,但是没说完。
“满脸横肉”第一次出场。听他说话语气,与“老栓”相熟,因为不知道“满脸横肉”是谁,不是老栓的视角也不是全知视角,视角比较模糊,可能是驼背五少爷的视角。
老栓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
“这是包好!这是与众不同的。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横肉的人只是嚷。
“真的呢,要没有康大叔照顾,怎么会这样……”华大妈也很感激的谢他。
“满脸横肉”在邀功。华大妈送碗送茶,希望“满脸横肉”不要张扬,但是“满脸横肉”只是嚷。这里揭示了“满脸横肉”是“康大叔”。
“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
华大妈听到“痨病”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又立刻堆上笑,搭讪着走开了。这康大叔却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
“满脸横肉”终于说了“华大妈”忌讳的字,“华大妈”走了。“康大叔”不是没有觉察,而是他关心的点不是不张扬,是要张扬——我帮你家做了好事,也不是单纯的要东西,就是要张扬:街坊邻居们看看啊,他家欠着我的人情哩。
“满脸横肉”第一次在叙述里变成“康大叔”。吵醒了“小栓”,“小栓”第四次咳嗽。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着呢。”花白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花白胡子”问“康大叔”,“花白胡子”和“康大叔”是并列关系。
“谁的?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那个小家伙!”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格外高兴,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这一回一点没有得到好处;连剥下来的衣服,都给管牢的红眼睛阿义拿去了。——第一要算我们栓叔运气;第二是夏三爷赏了二十五两雪白的银子,独自落腰包,一文不花。”
鲁迅《药》插图 顾炳鑫作
虽然是“花白胡子”在问,但“康大叔”不只是回答 “花白胡子”,而是在回答所有人。强调我没得好处,再次提醒老栓,你们一家欠着我人情呢。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泡上热水,坐下便吃。华大妈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小栓,你好些么?——你仍旧只是肚饿?……”
小栓出来吃饭,第五次咳嗽。
注意,“华大妈跟着他走,”有没有很怪,这里的逻辑动作是,他(小栓)在前,华大妈在后;而句子里的“华大妈”在前,“他(小栓)”在后。这里的句子在反对叙述的内容。
这里显示了作者的非凡功力。换一个作家就会忽略,或者乱套。前面四次,在第二小节里,小栓后面跟的是“他的母亲”,是因为叙述小栓的时候,小栓眼里只有一个或者两个人,母亲,或者母亲和父亲。第三次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并列,人物泾渭分明。而人物众多的第三节里,不再是只有小栓和母亲,所以,他们的两个从属关系立马变卦。不再写“小栓后面跟着他的母亲”这样的句子了。“华大妈跟着他走,”是茶馆里其他人(一个人或几个人)的视角,其他人看到小栓出来了,华大妈跟在小栓后头。
“包好,包好!”康大叔瞥了小栓一眼,仍然回过脸,对众人说,“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在牢里,还要劝牢头造反。”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二十多岁的人”第一次出现,记住他坐在后排。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可是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穷,榨不出一点油水,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两个嘴巴!”
这里“夏家的孩子”开口说话了。不是间接引语,虽然是从“康大叔”嘴里说出来,但是是“康大叔”引述“夏家孩子”的原话,一个没有出现的人在这场对话里也说话了,这叫话里有话。
“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
这里“壁角的驼背”是谁?是驼背五少爷,第二节说了,他坐进临街的壁角,加上驼背。但是为什么不说是“驼背五少爷”,而是说“壁角的驼背”呢?
这里“驼背五少爷”人物的称呼在这里起了变化,也只起了这一次变化,让“驼背五少爷”这个人物立马就从这场对话里跳出来了。而且这里在交代空间场景。壁角在哪里?在临街。临街在哪里?在前排啊。你想起了没有。前面有个“二十多岁的人”,他在哪里?在后排啊。这里对话的场景,让读者意识到了空间的属性,意识到了有前有后,而话题的中心,也就是康大叔,在茶馆中央的位置。
这里要记住,“驼背五少爷”和“二十多岁的人”是一对人物,他俩是空间里相对的一对人物,也是一对对话人物,尽管他俩甚至可能没有直接对话。
虽然“驼背五少爷”和“二十多岁的人”是一对人物,但这一句话是“驼背五少爷”接的“康大叔”的话。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花白胡子”再次出现。经过了解上一个对话空间,这里就很清楚了。“花白胡子”和“康大叔”是话题的中心,他们在茶馆中央,起到一问一答的作用,他俩是一对人物。但是“康大叔”这个人物很有意思,他和“花白胡子”是一对人物,但是“康大叔”又在不断的溢出边界。在对话中,他往往不是在回答“花白胡子”,而是在回答众人,回答所有人,他不是在跟一个人说话,他是在跟所有人说话。这里就有个不完全对称,“花白胡子”是一个“小”人物,所以“花白胡子”的称谓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全部都是“花白胡子”。而康大叔这个人物呢是个“大”人物,因为他的回答面对所有人,所以康大叔大于“花白胡子”,又能兼顾“驼背五少爷”和“二十多岁的人”。但又没能能力大于“驼背五少爷”和“二十多岁的人”。同时又因为邀功,这个人物又时不时指涉“老栓”一家。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气来。
这里“小栓”吃饭,没有咳嗽,他在忍耐。“小栓”不想让人听见他咳嗽,认为他是个病人。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花白胡子”和“二十多岁的人”,他俩不是一对,但是他俩在串讲。不是一对的人物,说出一样的话,这是把两个不相干的人也捏在一块。使所有人物相互关联,像麻花一样,跟前面“驼背五少爷”接“康大叔”的话类似,有规律地拧在一起,一不乱二不散。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拚命咳嗽;康大叔走上前,拍他肩膀说:
“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店里重新乱糟糟,“小栓”逮住机会拼命咳嗽,说明他不想让别人注意他的咳嗽。希望他们的对话、笑、乱能把他的咳嗽声压下去。偏偏“康大叔”又关心似的不要他咳——“康大叔”这个人全程所有举动都在跟“老栓”一家作对。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驼背五少爷”在这一节第三次出现。他说了“疯了”,是在跟着“花白胡子”和“二十多岁的人”,这时候他们三个人又拧成了一股绳。抛下“康大叔”去对付“老栓”一家去了。
这一节,“驼背五少爷”出现三次,依次是:驼背五少爷→壁角的驼背→驼背五少爷。“驼背五少爷”的一次变体,使这个人物立刻活泛起来。
而“驼背五少爷”的对应,“二十多岁的人”只出现两次,都一样,是不是就扁平了?不一定。看完这个小说,合上书,我去想象这个人物的时候,出现在脑海里的是这样几个字“二十多的年轻人”,如果我们去经过一段时间不看这个小说,不想这个人物,再去想的时候,预想的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二十多,一不幼小,二不年老,更不是中年,想当然便是年轻啊,所以我很自然的就是加了年轻两个字。但是当我重新看到这个小说的时候,发现根本没有“年轻”二字,只有“二十多岁的人”。他不立体,也不扁平,他是一个让你记错的人。
鲁迅《药》插图 顾炳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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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发现问题没有?什么问题?
先让我们回顾开头的《伊利亚特》那一段,荷马如何写阿波罗的愤怒,再开始思考。
仔细回想一下。华老栓在说话,华大妈在说话,康大叔在说,花白胡子在说话,驼背五少爷在说话,二十多岁的人在说话。特别是第三节,所有人都在说话。只有谁没说话?小栓。小说最核心的人物——小栓,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这就是作者写的人物,他通过不让小栓说话写小栓,写小栓的病。小栓的声音有的只是咳嗽。即使是咳嗽,也没有写“咳咳咳咳”,而是用自由间接体。什么是自由间接体,就是叙述,不直接引用。直接写:小栓咳嗽了。最平常的句子。越平常,小栓病得越是厉害。
厉害的来了。与小栓一对的人物是谁?夏家儿子。夏家儿子根本就没露面,但是他说话了,你记得吧。小栓这个处在说话漩涡中心的人一句话没说,而与他是一对人物的夏家儿子,连个名字都没有,却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
这种坚韧的叙事很少见,小栓一句也不说,第一节第二节不说也就罢了。第三节的群戏里面,也不让小栓说话。不说就不说吧,你让小栓躲里屋去算了。偏不,还让小栓处在对话的漩涡中心,听别人说话,说的每一句话像箭一般射向小栓。
这么多人物性格分明,唯一没有性格,没有一丝描写的人物,那便是小栓。是因为小栓病了,病得快死了,没有力气说话吗。是因为小栓性格懦弱吗?
小栓的性格明显别于他人,再坚强的人病重了疼得厉害是有资格呻唤的,但小栓没有,忍不住了才咳嗽,他尽量选在喧闹的时候,企图把咳嗽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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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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