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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的空铁罐 | 孙一圣

孙一圣 骚客文艺 2018-12-22


本       文       约       24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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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不但教了我写作、读书,也教会我看电影。我忘了是他随笔里还是采访中提到的。说的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诫》之五。电视片我没看过,余华的原话也记不得,只凭记忆大略讲一下。说的是这个片子的一个转场,导演是如何让人物向前走的。

电影讲一个人想杀人。问题来了,从杀人意念到杀人行为需要一个理由。这里导演需要解决的是杀人的理由。他让这个人在大路上晃荡,遇到了两个酒鬼要打车,被司机拒载,这个人觉得杀人的理由来了。酒鬼想要去A地吧(我记不得是什么地方了,以A代指),结果这个人就跳上出租车,对司机说他要去A地,最后把出租车司机杀了。

这就是导演的叙事,这个地方,影响了我以后的创作,让我每次写作,人物往前走的时候,都会停顿一下,思考人物的动机。

后来,我看阿巴斯的电影《特写》,也学到一种表达。这个电影太经典了。开场十五分钟就把我震住了。开场,导演就不着痕迹地写出了角色的激动和兴奋。

这电影改编自伊朗真实事件。讲的一个年轻人冒充伊朗著名导演马克马尔巴夫,骗了比较富裕的阿汉卡赫一家的故事。这个事件经过记者报道,在伊朗轰动一时。导演自己马克马尔巴夫听说了这件事,想要拍摄这个故事。阿巴斯知道以后,立马说服马克马尔巴夫说,你是涉案人员,只能做演员,不能做导演。阿巴斯用这招欺骗了马克马尔巴夫,拍了这部电影。并且,阿巴斯找到了事件里的所有人员,让他们把当初的事情重新演了一遍。

电影的开场,记者带两个警察坐出租车去抓一个骗子。路上,记者和司机的聊天,告诉观众前因。到了受骗者家门口,记者带两个警察进去抓骗子。这个骗子冒充伊朗著名的导演。这时候,镜头没有跟着记者和警察去拍怎样抓骗子,而是跟着司机拍。司机等的时候,掉了车头。很是无聊,就下车走走。走到垃圾堆旁,在垃圾堆上捡了几朵红花。

捡花的时候,一个长长的空铁罐就掉到水泥地上了。司机就轻轻地踢了一下空铁罐。空铁罐就着坡朝下滚了下去,并且一直滚啊滚,骨碌碌滚了很长时间。空铁罐在水泥地上的滚动的声音,一直响一直响,虽然声音不大,却很久,导致后来看完电影我还能听到那个声音。镜头一直没动,就拍空铁罐滚了很久以后,停在一家门口的台阶前。好像是第三家,有点记不清了。

后来,记者就和警察押着的骗子一块出来了。记者让司机先走,因为他要先借一个录音机。他和受骗者的儿子借了好几家都没借到录音机。当记者借到第三家的时候,这里很重要,记者的脚走向第三家,马上就要无意间碰到空铁罐了。我想记者要碰到空铁罐了,但是仅仅这样碰到,也太刻意了。好在阿巴斯伟大,他没让记者碰到,而是走了过去,摁响第三家的门铃。记者没借到录音机,受骗者儿子在镜头的后面借到了录音,记者就朝镜头这边走来,过来的时候,他又要面临是否碰到空铁罐的问题。阿巴斯仍然没让记者碰到,径直走了过去。记者拿到录音机以后,转身就跑。记者第三次面临是否碰到空铁罐。这时候我是紧张的,同时,也是失落的。因为不碰吧,不好。虽然滑过了两次惊险之处,就这样无意碰到空铁罐,还是太过刻意和无味了。

接下来,就是阿巴斯的伟大时刻。在记者快要碰到空铁罐的时候,导演让兴奋的记者一脚踢飞了空铁罐。然后空铁罐跌落很远,继续滚动,一直滚啊滚啊,直到记者拐进胡同不见,铁罐瓶还在滚动。太棒了,我想大喊一声球进了。我们兴奋的时候有时也会踢飞地上空的可乐罐。导演不但准确地处理了怎么触碰空铁罐的问题,也通过踢飞空铁罐写出了记者的激动和兴奋。

无论司机捡到的红花,还是滚动的空铁罐,都是电影鲜活的细部,不但丰富了电影,也承载了人物的感情。

我看过这部电影几年了。电影早结束了,我也早关闭了播放器。好像不看这部电影,它就不存在,但是这个空铁罐没有消失,它是活的,它一直在滚动,不停地滚,声音持续穿破我的耳膜。

就这部电影,我想多说两点:

一个是,后来以骗子的视角,警察从这家里把骗子逮捕、押送出租车之前,观众能很清晰听到乌鸦叫,连续好几声。我不知道这是拍摄的大环境所致,还是导演故意为之。当我倒回去,再看同一时间不同场景的时候,也就是骗子被押出来之前,即司机捡红花的时候,观众也听到了连续好几声乌鸦叫。只是这几声乌鸦叫,弱了很多,也远了许多,但很清晰。这种声音远近的差异,一下拉大的空间,也造出了时间的错位。

另一个是,司机开头把花放进车里带走了。影片的结尾,当骗子和真正的导演,来到受骗者一家拜访,导演和骗子在花圃买了一盆红花,让骗子送给受骗者一家,表示感谢。不管导演的象征意图,仅仅以情节的走向,红花的一来一去,达到了叙事的某种平衡。有人会问,真正的平衡,不是前后应该相同的红花吗?如果相同,就太对称了。我们的生活,没有严格的对称,即使对称也是模糊对称。这就像生活的试错,才有多样性,才会有你我他。都一个模子,既蠢且傻,更无趣。在真实情况里,这种“试错”性是普遍存在的。特写的两样花朵,有着既想“纠错”又要“试错”的双重性。

再看结尾部分,导演马克马尔巴夫骑着摩托车载着骗子去受骗者家里的路上,阿巴斯坐在后面跟拍。因为马克马尔巴夫的麦克风坏了,所以观众听到的马克马尔巴夫和骗子的对话时断时续。其实,实拍的时候,马克马尔巴夫的麦克风根本没坏。后来阿巴斯亲自上阵,把麦克风的对话进行了剪辑,造成了坏掉了的假象。

包括阿巴斯在后面跟拍的时候,坐的汽车,车的前面挡风玻璃有裂纹,我想,这也可能是导演故意为之。因为这个裂纹,也讲了一种生活的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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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来自: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特写》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481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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