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浪死在沙滩上 | 风行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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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黄土墩是一片松林,松林尽头是一片坟地。我在那里遇到根年哥,我跟他大概有十五、六年没有见过了。听村里人说他现在在苏州买了房子,除了清明上坟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他家盖在村东头的六间瓦屋已经倒掉了,有一次我回老家扒着墙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长满一年蓬和灰灰菜。掉到地上的房梁长出白色的菇子,门上也不知道是哪一年贴的对联被风雨洗刷成白色的了。
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一对粉蝶飞进来,然后又悠悠飞走。堂屋中间的草丛中好像有什么活物,我捡了一块石头扔进去。一只野雉从里面钻出来,顺着灶屋后面的大洞跑到屋后的麻地里去了。
我问我三叔说:“根年家的房子不要啦!”
三叔说:“哎呀!村里像他家这样的屋多着呢,早就不住人。暂时还没倒罢了。”
三叔抬起头想了一会儿说:“现在村里加我们一家子,总共就十几口人。六十岁以下在村里都没有了。”
我问:“都搬哪儿去了?”
“那不好说,根据在外面钱挣多少。反正搬到县里去的最多,也有北京、上海、广州的。那算是混得比较好的。唔——唔——昆山、苏州那边最多。大半个村子都在那边。张根年就在苏州那边买的房子,老婆孩子都搬过去了。”
“听说他在那边做小吃?”
“唔——上回他回来做清明,我在路上遇到他。他说在那边卖包子,开早点店。”
三叔问我:“你现在跟他还有联系吗?”
我说:“也没有。”
三叔说:“那下一年他回来做清明,我遇到他问他要个电话号码,你有好多年没见到他了吧?”
我说:“十几年了。”
今天也是凑巧,我在黄土墩那边遇到根年他正在骂他儿子。他现在虽然白胖了不少,但声音没变。我喊他一声:“是根年哥吗?”他转过脸,手遮在额头上挡太阳,“是涣涣吧。”我的小名叫涣涣。“来家做清明啊?”“是的,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刚到,你长胖了——”“呵呵,你肚子也不小了。”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根年跟我最要好,他比我大几岁。小学校离村有三、四里地,我奶奶看根年乖,就让我随他上学、放学。我们班老师有时拖堂,根年就站在窗外等。初秋的时候我们经过一条小河,水已经涸下去。好多孩子有桥不走,都拎着裤脚从水里走过去。我也要学他们涉水过去,根年就不乐意,抓住我不许我下水,回去还到我奶奶那里告状。我奶奶就奖励他,给他一把炒蚕豆和两根麻花。根年不要,飞快地跑走了。我奶奶就夸根年懂事,长大一定有出息!
根年他们家兄弟五个,老大在外面做瓦工,后来做了包工头,带着我们村里年轻人在外面盖房子,挣了不少钱,回来给家里盖了六间大瓦房,这在我们村当时算是最气派的房子了。后来根年他哥跟城市一个姑娘谈恋爱,姑娘的哥哥反对。有一次拦到他,一拳把他哥给打死了。据说姑娘的哥哥练过功夫,这一拳正打在要害的地方。法院判过失杀人,姑娘的哥哥判了十几年,不是死刑,这让根年一家子非常气愤。
根年他哥死的时候,他才十四、五岁。天天在家里对着墙打沙袋,说是将来给他哥报仇。冬天下过霜,场基上根年一个人掀石滚子,练排打功。他们家老三拿个棒子顺前胸、后背抽打,打得身上一片紫红,像血没放净的猪一样。根年他爸在外面扬言:家里五个儿子,现在打死了一个还剩四个。一个去报仇,报完仇以后还剩三个。绝不了户!
根年自从练上了武功,人就不怎么乖了。上初中、高中经常跟人在外面打架。高中毕业以后在工地做瓦工,后来有一次把人打伤了,判了几年刑回到村里。他的父母也过世了,村里人都说根年这孩子算完了!坐过班房这在当地怎么去说媳妇啊?
根年几个哥哥都是——聋子拉二胡——自顾自。根年在老家也存身不住,他就跟他的一个亲戚学做早点去了。从那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我问他:“你刚才在骂谁?”他看了看松林方向说:“骂我儿子!每年都带他来,来了还是找不到祖坟山,石碑上刻着字。长那么大个子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他说完对着松林里喊:“找到没有——找不到别找了。来——过来见见你涣叔。”过了一会儿从松林里钻出一个大小伙子,身高有一米八几。五官上依稀可见小时候根年的影子,我问:“你儿子?”“过来,喊你涣叔好。”“涣叔好——”
我打量根年儿子:“找不到祖坟山了?”他说:“是啊,这个山上的坟都是一样的,草又长那么高叫我怎么找得到?”根年大叫:“你瞎子啊——那个碑上不刻的有字啊。家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你保证一眼就找得到。”“那你怎么不上去找?指使人倒是一个顶两个。”他儿子反驳道。根年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说我记得你爷爷的坟好像在那棵最大松树的左边,你去那里去看看。根年儿子听了说了声谢谢,转身往山坡上走。根年说:“哎!你把那个纸烧掉,果子祭完还要带下来。等一会到你四爹爹坟头上还要摆一摆。”我问:“你不上去了?”“不上了!爬不动了。给他搞吧。”
他打量我问道:“你现在还好吧?”我说:“还好。”“小孩上几年级?”我说:“上高二了。”“那正是最紧张的时候。”我看看山坡,然后问根年:“你儿子工作了?”“工作个屁,在家啃老呢。”
他接着说:“大专毕业以后,反正这里干两天那里干两天。在哪里都干不长,没钱就回来朝我们要。今年回来做清明,我要他跟我一道回来。好说歹说才来的。说不得,一说就气。你看这么大了还是王老五,恋爱也不谈。今年二十七了,就知道打游戏。我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玩头,店里再忙他是不管的。我都不知道将来我跟他妈死了,他喝西北风去?”
我问根年:“村里现在不少人都在苏州?”根年想了一会儿说:“差不多能有一大半,现在第三代都出来了。我这一辈子到城里打工创业,我儿子这一代的算第二代了,如果结婚早我们都可以当爷爷了,日子不经过呀。”
他说了几个跟我同龄的人在苏州那边的情况,好像都还好。二水在工地跟人打架,被人在头上砍了一瓦刀,现在常犯羊角疯。二水小的时候也是我的玩伴,大部分人在那边买了房子,有的生意还做得不错。
他叹了口气说:“好像这个第二代都不怎么的,不能吃苦。过年宝云的儿子到我家来玩,他们家现在开服装厂。两个孩子见面眼睛一挤,显出一副很怪的表情。吃完饭钻到房里就不出来了。晚上宝云的儿子没回家,说就在我家睡。我在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寻思我这个儿子未必是个同性恋吧?不然怎么跟宝云儿子那么亲热?一对面就钻到屋里去了。半天也没有声音。我起来穿上衣服,绕到后面的窗户。我家在一楼。我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两个人斜躺在床上。一人叼着一根烟,肚子上搭着被子。一个人一部手机,正在打游戏,身体还抽筋似的直抖。我身上冻得冰冷的回到被窝里。我老婆问我:‘他们在干啥?’我说:‘打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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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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