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假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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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岁的黄月(化名)在江西赣州下面一个县城生活,个头普通、身材瘦削,家庭条件一般,有个同龄的老公,两个儿子,小儿子还生了个小孙子。
这几乎是中国普通县城老年人生活的缩影,只是除了一点:黄月疯狂地迷恋抖音里的靳东,除了扒拉两口饭的那几分钟,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刷关于靳东的一切。
江西某电视台节目组收到黄月老公的求助,上门采访黄月时,才发现她已经沉迷得无法自拔:
黄月从今年年初开始迷恋靳东,每天都在刷靳东的视频,为了靳东购买直播里面的一切产品,而且和老公分床睡了。
视频来源:江西都市频道《六旬追星女子:我要嫁靳东 勇敢活一次》
她自称在抖音上结识了靳东本人,在他的召唤下还不辞而别,瞒着家人偷偷去了吉林省长春找他,认为他会给自己一套房子和五六十万现金。小儿子在丈夫的示意下前去陪同,当地派出所在小儿子的恳求下,善意撒谎说靳东已经离开了,黄月才不得不回家。
老公:“你要和他结婚?都说了这个就是假的,这是不可能的,你又不是美女,人家有老婆的,人家和你结婚?”
黄月:“你不要吵!”
主持人:“如果靳东在你面前告诉你不爱了……”
黄月:“我会打他!”
黄月:“我为了他头发都短了。”
主持人:“头发都白了?”
黄月:“不是。头发剪短了,我不敢出去,我躲着,我怕他(靳东)受到伤害。”
黄月:“周围的人都眼红,她们都眼红我。”
当黄月说“靳东”是她的初恋时,很难让人不为之动容。
《廊桥遗梦》的故事告诉我们:被囚困在乡间的女人,若是有一颗闭塞无知、无欲无求的心,也可以是幸福的,可但凡对生活还有一丝激情和渴望,就会是不幸的——更何况在黄月的故事里,压根就没有那个罗伯特·金凯德。
黄月的家看上去是非常老旧的居民楼,窗户还不合时宜地装上了防盗网,大儿子说她性格一生要强,然而两个儿子都没能考上好的大学,生活也不尽如人意。
最喜欢的小儿子又曾在外欠债180万,小儿子过继给她的兄弟随母姓,可是等孙子出生时,丈夫和小儿子执意要给孙子认祖归宗跟随祖父的姓。
大概她的人生,就像是镜头拍到的那个囚笼一样的房间吧:往前面看去,全是被网眼分割的碎片的世界。
因为全程戴着口罩,看不出黄月的容貌。她处在60岁的关口,这是人类告别中年跨入老年特别敏感的交接处,她的人生看上去并没有任何转变的希望,这个要强女人正在急速坠入黑暗,黑暗处等着她的有广场舞,有诈骗电话,还有老年病和慢慢趋近的死亡。
小县城的生活,挣扎而窒息,熟人社会和社交圈恒常稳定,更是无法挣脱的牢狱。没有隐私空间,也没有宽容对待任何非常规生活的松弛环境。这种紧密的窥探,并不像大城市中的人际关系礼貌而疏离。
中国社会是一个年轻人才能占领主流文化的社会,中年以后的女人,在审美里失语,在潮流中落伍,在镜头前缺席,也在慢慢承受来自社会对于年龄的揶揄和凉意。渐渐地,甚至连性别都显得模糊。
主持人问黄月如何确定“靳东”也是喜欢她的。黄月的理由是:他和我打暗号(意即回复她留言),他还知道我的网名。她不知道这可能是机器的复制粘贴。主持人苦口婆心地告诉她,那个假的抖音账号里,那些关于靳东的镜头都是从各个视频里剪辑出来的,而那一条条“姐姐,你怎么不理我?给弟弟点一个小心心啊”都是后期配音,而且还没对上口型。
但是,这些年轻人再熟悉不过的互联网小伎俩对于黄月来说显然超标了。
还记得前段时间很火的文章《被公共汽车抛下的人》吗,还有很多老年人因为不会使用支付宝,连公交车都无法乘坐。
我的几个阿姨都在重庆,每次回家都会被她们各种包围帮着安装各类软件,有天我发现她们喜欢说“我看不清楚”这句话,其实是为了掩饰她们完全跟不上新技术的尴尬。
她们也很努力想跟上时代,然而对于受教育程度不高,世界特别封闭的家庭妇女来说,也许安装支付宝、辨别抖音里的剪辑,和我们学开飞机的难度差不多。
当一个人接收到的信息出现偏差的时候,她所做出的结论又谈何正确?科技发展至今,很多成果已经可以通过人性的弱点来赚烂钱:大数据、人工智能、算法……活在闭塞世界中的黄月们并不知道,她们从互联网软件中得到的仅有的温情,不过是科学创新带来的全新掠夺方式。
她们像韭菜一样被收割,却无法理解镰刀如何挥动。
这貌似是一个针对互联网经验不足的女性群体的骗局。然而黄月的故事,只不过是这场骗局里的冰山一角。
据说之前抖音上共有2000多个假靳东的账号,大多是以中老年女性用户为目标,进行感情投资,然后组群,让她们购买电商产品。
随着黄月的故事被披露,她沉迷的那个假靳东抖音账号已经改名换姓,并且删掉了绝大多数的视频。
但是下面的留言截屏显示,还有许多类似的中老年妇女难以辨别真伪,依然每天沉浸在幻想中:
“每次打开手机看在你的身边美丽嘟嘟,我才发现你并不差这个姐姐,我对我自己已经没有自信了。”
“姐姐什么都不会,想教我这个没文化的姐姐吗?姐姐真的不知道怎么做。”
大概小县城、偏远山区甚至是小城市里,“家庭妇女们”的生活过于压抑,每天只是机械地煮饭、带娃、做家务,丈夫除了打麻将就是吹牛逼,跟自己从来没有过任何情感上的交流。
黄月对着镜头说:“我恨他(丈夫)”。
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设想过另外一条人生轨迹,然而她61岁了,早就迈入县城人民那种“应该带带孙儿,享享清福”的不折腾年纪了。而且到了这个年龄,在这样的县城,大概早就被剥去了“性别”的身份,除了跳广场舞和打麻将,或者任劳任怨地带孙子,做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
她最多只应该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形象走向坟墓。
坂田银时在《银魂》中说道:“虽然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但还是会希望在特别的人心里能有特别的存在。”
中老年人也会有有情感需求,而女人一生都希望被疼爱。
黄月坚持(然而越来越虚弱地)说“靳东”不可能骗她,“不可能”,她摇着头,地上还躺着她砸向丈夫的水果残渣,之前她用力过猛的动作诠释着她对这个家和生活的全部不满。
即使主持人向她催眠,让她自己假扮“靳东”和自己对话,在那场梦境里面,“靳东”依然爱着她,理解她的美她的好和她的善,看不见她的白发和老去,没有忽视她的存在,也不会因为漫长的岁月而冷落她。在那场梦境里面,生活不再是一场深渊,唯一的差别,只是这一次,把之前承诺的房子换成了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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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刀哥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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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截图来源:江西都市频道《六旬追星女子:我要嫁靳东 勇敢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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