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司机金德强的生命，为什么这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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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在短视频里刷到一则鸡汤：这个世界是为“我”而存在的，如果“我”消失了，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然而为何还是有那么多人决绝地走上这条路呢？
比如这两天很多人关注的货车司机金德强，因为“北斗掉线”被罚了两千元，在多次和执法人员沟通无果后，金德强在超限站办公室喝下了无法抢救的剧毒农药“百草枯”，留下了遗言：
这样一个三句不离家人的遗言，该有多少对家人的不舍，却还是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有时候逛一些论坛，但凡帖子提及有人自杀，评论里总避免不了类似“脆弱”、“不够坚强”的批评，然而在金德强的相关新闻下面，网友基本都抱以了最大的同情。
@澎湃新闻 报道了一家北斗卫星终端服务商对掉线原因的解释：“掉线存多种情况，建议常检查机器设备。”
听上去是不是有点耳熟，就在前不久，包钢员工王龙跳进近2000度高温的钢炉，包钢钢管公司关于“3·24”王龙死亡情况的声明这样写道：
据工友反映，王龙性格内向，至今未婚，长期通过证券公司购买期货和股票，仅3月24日当日交易就亏损6万多元，怀疑其自杀与亏损数额较大、负债过多、无法偿还有关。
以上两则“情况说明”里的每一个字都没写错，却每一个字都毫无感情。在这样的回应中，既看不到身为父亲的人，也看不到身为儿子的人，这样的文字里并没有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好像他没有呼吸过，没有爱过，没有在这世间感受过万物的脉搏。回过头看看包钢那位员工生前的最后一段视频：
他站在炉口，试探性地往里看了看，随后取下头上的帽子，往炉口走了几步，再往里看了看，随后纵身一跳，消失在监控中。
翻拍视频的人说，“（人）一下就没了”。
而和近2000度的钢水相比，金德强选择的“百草枯”简直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百草枯中含有的化学物质具有强腐蚀性，一旦进入人体组织，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所有事后追溯到的原因，似乎都显得那么“不值得”：
据说唐山这名司机，生前在银行积蓄只有6000块钱，上有70多岁老母亲，下有三个子女；据说那位包钢的员工，“只是因为6万块钱”……
“2000块”“60000块”，这个数字和前段时间正式出炉的《2020胡润财富报告》（中国600万资产“富裕家庭”首次突破500万户）相比，一文不值。
但是另外一方面，这个国家也有6亿人每月收入才1000块，40块钱的专家挂号费也舍不得。
由于包钢员工的具体情况缺乏更多媒体报道，他们的死或许有很多的不同，金德强的遗言称“我对人生已经看透了太没意思了”，据说服药后他还给儿子打了一个视频电话，电话里嘱咐儿子照顾好两个妹妹。其实，并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人的艰难困苦之中，切肤之痛地体会面对人世森森白牙的那种无助。
豆瓣上有部意大利电影《偷自行车的人》被奉为永恒的经典：
二战过后，罗马充满失业和贫困，贫民里奇终于得到一份贴海报的工作，但是工作却要求有自行车，他用全部家当（妻子的嫁妆）换来一辆自行车，却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被偷走。里奇带着六七岁的儿子满城乱找，几近绝望之时，决定偷了另一辆自行车就跑，却被当场捉住打骂，最后车主看在他儿子的份上决定不追究。绝望的里奇默默无言地流着泪，牵着儿子的手，缓缓隐没于人海之中。
里奇也只不过“丢了一辆自行车”，然而贫穷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甚至当着他儿子的面狠狠地羞辱了他，有人说对于在底层的人民来说，结尾的人群寓意着生活。是的你被裹挟在其中，随波逐流，它不会同情你不会安慰你，它不会为你肉体的遍体鳞伤精神的破碎而驻足，你只能麻木不仁地跟着它走，哪怕脸上还挂着泪花，哪怕才经历了世间最大的伤害。
就像励志文章总是告诉我们要去追逐生活里的光，我们却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在黑暗里爬行了多久。
我并不想去过多猜测这个人的自杀和那个人的自杀谁更不应该，早在3月5日，@沸点视频 还报道过：浙江杭州有位27岁的王某带着铁锹打车到公墓山想埋了自己，幸亏民警立即赶到现场并将该男子带回派出所，后来小王告诉民警，自己一个人在杭州打工三年，感觉一事无成，也没有人关心，便想活埋了自己。
27岁男子带铁锹到公墓欲活埋自己 / 图源：微博@沸点视频
我的胸口如同被铁锤击中的痛，我原本以为底层人民的苦痛，也还存在一点韧性，如同余华笔下的“福贵”，大家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曾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那赤脚跑来的声音。”
在大时代的运转中，一粒尘埃落下来，可能变成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让人的性命无足轻重。
而我不仅仅为这些人的难过而难过，我还为朋友宋金波昨天写的文章《金德强的生命之火这样熄灭，总要有人问个为什么》而震动，尤其是他在里面最后的一句追问：
“这是一个窝囊的、善良的人，最后一刻仍然愿意担负起责任的人，面对世界，所能做的最后一点安排，以及对那个他始终无法了解的系统最微小的还击。
一粒燃烧的麦子，一颗微弱的火星，自行熄灭了。可是在它熄灭的瞬间，却释放了那么高的温度。正如你我所感受到的。”
就在快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又看到公众号@极昼工作室《寻找尸体的人》 报道了一个失踪两年的“傻子”：广东汕尾陆丰市一位因病去世的男人不愿火葬，而早在2012年，汕尾市推行火葬一刀切政策，要求全市火化率达到100%，家人为了保留其完整尸身下葬，出资10.7万元寻找一具能顶替火葬的尸体。一个瘸腿的男人为此杀害了路边偶然遇见的傻子。
《寻找尸体的人》/ 图源：极昼工作室官方澎湃号
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他“死亡”的价值，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或者说火化后的一个数字。
在知乎上关于货车司机定位掉线被罚2000元后自尽事件的问题下，@农夫周末 以一个卡车司机的口吻回答：
“其实也不用这么矫情。我干过大货司机，了解这个行业的悲苦，我觉得从入行那天起就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了。干这个，你不生死看淡也不行啊，你几乎每次跑中长途都能看到几个事故，都能看到同行惨死的样子，365个夜晚天天面对死亡就麻木了。能做的就是，见缝插针的睡觉，有时间吃饭的时候就吃点好的。……全国那么多大货司机，都过着这种生活，生死算不了什么。”
是的，“生死不算什么”，但这句话，只有命在你身上的时候，才有资格这样去表述。
而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生命对于他的孩子、他的母亲、他的兄弟来说有多重要。
据金德强哥哥称，金德强喝下农药后，在一个跑车群发布视频称，“你看我喝了药，10分钟了没有人管没有人问。”
显然，金德强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微弱的抗争，并没有引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和怜悯，他的生命被视若蝼蚁，史籍中有无数普通人悄然死去，并无声息，然而也有所谓的“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金德强是否后悔，轻易抛弃自己的生命，用作掷向巨人眉心的石头。毕竟对那个巨人来说，这块生命的石头如同灰尘一样毫无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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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燕之敖 刀哥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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