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木心不再是那个木心了,现在我得“过河拆桥”
2020 年,第二届木心文学周上,陈丹青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以分享嘉宾的身份参加木心美术馆之外的木心的活动:
“木心不再是那个木心了,不需要我瞎操心。或许我是读者通向他的一个桥梁,木心喜欢玩彼岸、此岸,所以我不要拦在当中,这个桥要给撤了,我很认真地讲,‘过河拆桥’。”
印刻版“木心文集”中“编辑的话”评价:
“我们阅读木心,他的散文、小说、诗、俳句、札记,如织如梭,难免被他那不可思议广阔的心灵幅展而战栗。我们为其全景自由的洞见而激动而艳羡,为其风骨仪态而拜倒而自愧。”
从小众认可到大众传播,木心逐渐以各种契机被更多人认识、阅读、喜爱和讨论。
但如果我们回看他的个人文学史,却远不是一位长久怀才不遇一朝被重新发掘的作家典型,而更像是一个早已存在却突然降临的、文学的意外。
下面就谈今天的主题。
9 月上海当代博物馆展览“米修与木心”。(此处略去对米修与木心的比较,如需阅读请“阅读原文”。)
再简单说说木心遗稿的出版问题,读者期待很久了,但实在太难,难在哪里?最大的问题是,所有的稿子不标明年月日,我们不知道他四五十本杂稿,几百页散稿,哪年哪月写的,哪个前哪个后,哪个在纽约写的,哪个是回来后写的,只能根据内容猜,这是庞大、漫长的工作。
但应该出了。
刘瑞琳总编、木心的责编曹凌志,还有我,稿子录入,全部是木心晚年最后一位青年朋友匡文兵的工作。
他全程参与纪念馆和美术馆的建成,全程参与木心书画文档归档工作,文学感非常好,做事认真,我们委托他录入全部遗稿,目前完成 12 本,大概 60 万字左右,不足四分之一。
需要非常慎重。里边没有整篇的散文、随笔。
没有。东一段西一段,有短句、俳句、小段落,也有诗,未完成或完成的诗,白话也有,古体也有,很杂乱。
我们遇到一个出版伦理问题:该不该出版,要不要出版,你们想看到吗?(读者回答:想)
想看的理由是什么?谁有权利出版未经本人同意的稿子,这是我们心里要过的关,对他来说,文字发表,跟性命一样,反反复复修改,最后再出,现在谁有权利说:我们来出他的遗稿?
无论怎样,目前先出版 6 册,每一册按照原来的本子,很小的本子。我讲我记得的一则给大家听。
我不做良相
也不做良医
我愿做个良民
最好有人偷偷叫我一声良人
完了,下面,又拖了一句:
凭良心写作
没了,就这么一段,其实呢,他在玩“良”字,但触及好几个面——我不要做官,不想救人,就做个良民,最好呢,做个良人,最后——凭良心写作。
木心是这么玩字的。
问
【读者】陈老师好,我有一个问题,我曾经在网络上看到一篇文章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主要描述的是文学课的最后一课,有一张照片是大家席地而坐的。
但那篇文章下面有两个分主题,第一个主题是“心之所向,素履之往”,我的认知里,这是木心先生这一生对自我追求的一种状态以及底色。第二句话让我更加感兴趣和有触动的是,他认为自己是辩士与情郎,这就是感性与理性的对撞、共处。所以我想问的是,丹青老师您在他去世之后的这九年,当您回忆到他或想起他时,更喜欢他作为辩士一面还是情郎的一面?
答
【丹青】我经常生他的气,他让我非常难办,他真的是哈姆雷特,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老了以后变得像小孩——他有时候知道让我为难了——很多这样的瞬间,我就心软下来。他越老越像我的弟弟或小孩,我得哄他,甚至骗他,才能将一件事经他同意去做。不要美化我与他的关系,以为我会像他文学里表达的那样,和他交往。我和他就是年轻人——他比我大 27 岁——和老者的一种长期关系,牵涉非常具体的事。
我也在想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但找不到词语,我很想梦见他。
问
【读者】我请教一下陈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木心他在你心中的印象有没有发生变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因为以前他是你的老朋友,很多记忆都比较清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记忆都在消失,在时间过程当中,我不太确信他在你心中的印象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了。
答
【丹青】第一,我非常想梦见他,九年过去了,我只梦见他两次。第二,是时候了,我应该在所有木心活动中退开,离他远一点,回到我跟他老哥们儿那样的状态,也就是说,全世界不知道木心,只有一小撮人听过他的课,其中我和他特别熟,明白吗,我想回到那种关系。
其实回不去的,我知道,但我不想进入目前这样的状态:我坐在这儿夸夸其谈,老是木心、木心、木心——我不喜欢这样。刚开始站台,不得已,我得出来说他,找到多一点读者,因为他非常渴望读者。但这几年我早就在想:不行,我得走开。我并不享受这种场合,有时候会很感动,但并不享受。
木心是另一个人。我熟悉的木心只有我知道,我无法形容给你听,就是这样。
在他留下的手稿中有一副对仗工整的遗联,宛如他对自己最后岁月的诠释:
“此心有一泛泛浮名所喜私愿已了,彼岸无双草草逸笔犹叹壮志未酬。”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很难得有一个人,能在肮脏的世界上,干净的活了几十年。木心仿佛薄情人世上的一束光,总会在黑暗处将人照亮。
这就是木心的力量。
正如陈丹青所说:“不遇到木心,就会对这个时代的问题习以为常。可等到这么一个人出现,跟他对照,就会发现我们身上的问题太多了。我们没有自尊,我们没有洁癖,我们不懂得美,我们不懂得尊敬。” 木心的书斩钉截铁,不解释、不道歉、不犹疑。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贵族与最后的优雅,他讲自己的修养、信念,以及自身所承载的传统和美学都融入作品之中。木心就是薄情人世上的一束光,总会在黑暗处将我们点亮。
古典的中文,现代的思维,人生的锤炼,人性的洞察。他的书既写给我们的上一代,也留给我们的下一代。木心惜字如金,在出版的著作中往往内敛克制,而“更真实的木心”有时往往藏在他的笔记和遗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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